第2章
第2章
回春醫館後頭的看診間內。
大夫撩開容衍的衣擺看了眼他的傷腿,搖頭道:“發熱之症倒是不難治,難的是腿上的釘子——”
寧長風問:“不能□□?”
大夫為難道:“若是個正常人可以一試,但是他脈象虛浮,身體孱弱,貿然拔出隻怕會受不住厥過去。”
也就是說,男人的腿傷暫時是治不好了。
寧長風沉吟一會,道:“我知道了,您先替他退熱吧。”
大夫開了方子,囑咐小童抓藥去後堂煎好,對寧長風說道:“今晚需在醫館住一日,若明日燒退了便可帶回家休養,屆時再抓幾幅的藥好生調養身體。”
寧長風謝過大夫,拿著藥單去結賬,轉眼二兩銀子就沒了。
看病難看病貴,大病一場傾家蕩產。
他的分家立戶夢看來短期內要破滅了。
寧長風心痛地轉身,低頭就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怎麽忘了還有個孩子!
多虧這孩子懂事,一路跟著他竟然也沒丟,此時站在三步以外,忐忑地看著他。
寧長風暗罵自己糊塗,走到小孩麵前。
小孩下意識後退一步,眼中的忐忑變成了警惕,但仍然鼓起勇氣問道:“你會打我們嗎?”
聲音奶呼呼的,透著惶然。
在末世,人類幼崽是很少見的。寧長風心軟了軟,彎腰摸摸他的頭:“不打你,帶你去吃好吃的。”
到底是小孩,隻見他眼中發亮:“真的嗎?”
寧長風朝他伸出手,篤定道:“嗯,以後都不會有人打你了。”
……
囑托醫館照看一下男人,寧長風牽起小孩的手,先帶他去吃了碗餛飩。
想來這孩子自從被賣後就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一碗比他臉還大的餛飩被吃得精光,連湯也喝得幹幹淨淨。
寧長風坐在一旁看著他吃,間或問兩句話,小孩口齒伶俐,對答如流,三言兩語就把家底給報了。
原來受傷的男人姓容,單名一個衍字,小孩則叫景泰藍,叔侄倆是通州北部的富商,來益州這邊進貨,誰知路遇馬匪搶了他們的東西,還將他們趕下了山崖。
容衍的腿就是為保護景泰藍被馬匪所傷。
“你姓景,他姓容,你們如何成了叔侄?”寧長風問道。
景泰藍低頭,不知道怎麽和他解釋家族的複雜關係,想了半天才回答道:“阿父早年不為先——祖父所喜,一直不允許他的名字進宗廟,阿父便一直跟母姓。”
在北昭國,隻有私生子才不被允許進宗廟拜祭先祖,原來容衍身世這麽可憐麽?
以後要對他好一些。
寧長風心底泛起一點同情,連帶看景泰藍的眼神都柔和不少。
他抱起景泰藍,邊往外走邊逗他道:“你呢,想不想回去?”
景泰藍驚呼一聲,小手攥住他一小片衣角,身體繃得緊緊的,茫然無措地看向寧長風。
從出生起他就沒有被人這樣抱過,容衍待他極嚴厲,不用說抱,就連和顏悅色的時候都少,哪像現在被抱在懷裏,暖暖的,好踏實。
可是這個人真的可以信任嗎?
他會不會像前麵那幾個販子一樣,笑眯眯地給他糖吃,轉手就將他賣掉?
景泰藍嘴巴一癟,情不自禁環住寧長風的脖頸,帶著哭腔道:“我不要,他們都是壞人,就會欺負我和阿父嗚嗚嗚……”
寧長風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是那種陽光曬在身上暖融融的味道,很安心,他很喜歡。
景泰藍抱得很緊,小手死死攀住寧長風的肩背,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寧長風想。
他空出一隻手拍了拍景泰藍的背,邊安撫邊說:“不回就不回,小男子漢不能輕易掉眼淚,走,帶你買衣服去。”
景泰藍覺得今天是自己過得最快樂的一天。
寧長風給他買新衣服,帶他搓澡,還買了一個小糖人給他吃……
糖人細細長長,捏成了孫悟空的形狀,被陽光照著金黃澄亮,景泰藍將糖人舉起來對著陽光,仰著頭邊走邊樂。
以前再精致的吃食都比不上眼前兩銅板一個的糖人帶給他的快樂。
寧長風牽著他的手回到醫館。
“哎呦,哪來的奶娃娃呀,長得可真好看。”剛一進門,醫館裏人的目光便被景泰藍吸引了過去。
寧長風帶他洗了澡,換了身細棉衣裳,露出白淨的小臉,五官如粉雕玉琢,可愛極了。
先前替容衍看診的大夫從後間出來,指著景泰藍驚訝道:“這莫不是先前一直跟著你的那個孩子?沒想到生得跟年畫裏的娃娃似的。”
聯想到後間那個病人的長相,眉眼竟和這娃娃有幾分相似,大夫順理成章就把他們理解成了一家人,看向寧長風的目光頓時帶上了幾分欽羨。
“你這個哥兒真是好福氣啊。”
眉間孕痣黯淡至此,居然能找到這麽好看的夫君,生出這麽好看的兒子,人生巔峰不過如此。
寧長風不明所以,詢問了大夫容衍的情況,便掀開門簾,牽著景泰藍走了進去。
此時已是傍晚,藥童捧著剛煎好的藥進來,被寧長風攔下:“放下吧,一會我喂他喝。”
容衍還在熟睡,燒已經退下去不少。
寧長風找醫館借用了盆和臉巾,打來熱水替他擦身。病重之人生活不能自理,加之被當做牲畜幾道轉賣,容衍身上的味道並不好聞,寧長風卻沒有嫌棄。
誰都有落魄之時,他剛穿過來時被養父母打得半死扔進冰天雪地裏那會兒還跟惡狗搶過食,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寧長風從未因此貶低自己,當然不會因此看輕容衍半分。
熱水換過三盆,寧長風才把容衍擦幹淨,換上新買的衣裳。
“去把盆和毛巾送回去。”
“好。”景泰藍費力地抱起臉盆,左搖右擺地出去了。
寧長風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替容衍攏上衣襟,蓋好棉被,這才坐下,手掌伸進被子裏握住他的,緩緩渡入異能。
洗幹淨的容衍可真白啊。
等待容衍蘇醒的過程中,寧長風腦子裏不由得回想起為他擦身的細節。
一時有些心猿意馬。
這樣優質的對象真的屬於他了嗎?
既是富戶出身,眼界自然是高的,何況他一個男人,當真願意委身於一個鄉村哥兒,心甘情願和他過一輩子?
正胡思亂想,被握在掌心的手指突然蜷了蜷,容衍睜開雙眼。
寧長風下意識要鬆手,轉而心念一動,反而更緊地握住了他的。
他要試一試容衍會不會躲。
容衍手背一僵,握著他的那隻手掌心一層薄繭,帶著陌生人的溫度和氣息,意外地不讓人討厭。
於是容衍強迫自己放鬆,這才發現自己渾身清爽幹淨,連衣服都換過了。
他略一思索就知道是眼前的哥兒替他做的。
看來街口所說要與他成親這話並非作假。
容衍抬起眼,朝寧長風露出一個笑:“多謝,我該怎麽稱呼你?”
見他並不抗拒,寧長風的心才落下一半,報了自己的名字。
長風直上九萬裏,再不同塵與泥,倒是個好名字。
容衍心忖,勉力笑道:“以後我便叫你長風,可好?”
不知怎地,從他口中呢喃出的“長風”二字,好似都帶著一股清越泠響的味道,如沐春風。
聽得寧長風耳根子發軟,美色誤人,美色誤人啊……
他胡亂點頭,暗罵自己引以為傲的定力都喂狗了,被窩下的容衍突然反握住了他的手,喚他:“長風,多謝。”
“多謝”兩個字咬得重,寧長風在他眼中看到了認真。
自受傷之後,他記憶缺失,昏迷中被人做手腳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簽的是死契,打死不論罪,眼前這個哥兒卻說要與他成親,為他花錢治病,不嫌髒臭替他擦身……給予了他作為人的尊重,容衍沒有理由不感激。
寧長風的要求並不過分,他作慣了戲,並不覺得這有多難。
作戲……
容衍皺了皺眉,他以前很愛作戲麽?
寧長風被他認真道謝的態度弄得一怔,心底沒來由有點愧疚,為了買下容衍和景泰藍,他把那隻紅狐狸抵給了攤主,眼下又要治病,這些年攢的老本恐怕要花個七七八八,分家立戶是不可能了,他養父母又都是尖酸刻薄的摳門精轉世,再帶容衍和景泰藍兩張嘴回去隻怕有場仗要打。
看來還要更努力賺錢才行。
第二日,大夫看過之後開了些滋補調理的方子,寧長風領著景泰藍抓了藥,又忍痛花二十個銅板的巨款租了一輛牛車,將容衍連人帶被子背上去安頓好,趕著牛車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