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鹿鳴鎮。


  這是座南方的邊陲小鎮,隸屬益州清河縣,是北昭國南邊最著名的軍事重地。


  但這些都和寧長風沒有關係。


  他喝掉碗底最後一口麵湯,一邊感慨物價漲得飛快一邊從懷裏掏出三枚銅板結賬。


  一路上都有人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寧長風早就習慣,因此並不理會,他提著一個竹製的籠子,外麵蓋著粗布,裏麵關著一隻皮毛赤紅的活狐狸。


  他心裏盤算,加上他獵到的這隻狐狸賣的價錢應該能夠湊齊二十兩所謂的“立戶費”,脫離他那吸血的養父母,到時天高海闊,他想怎麽過日子就怎麽過。


  這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十七年。


  前世他在與喪屍搏鬥的過程中死亡,本以為此生就這樣了,沒想魂穿到了現在這具身體裏,代替原主活了下來。


  這個世界和地球古代很相似,但也有不一樣的地方,例如這裏的性別被分為男人、女人和哥兒。哥兒既有男性的外在特征,又具有女性生殖係統;既能娶妻,又能嫁人。但因為北昭國女性數量較少,加之連年征戰,人口銳減,政府為鼓勵生育,將哥兒人為地劃分為了女性這一類,穿姑娘衣裳、學女兒塗脂抹粉、鶯鶯作態——像寧長風這般長得高大英俊,若非眉間孕痣幾乎與男子無異的哥兒倒是少見。


  剛穿越過來時,麵對自己的哥兒身份寧長風心裏有一萬句mmp要講,現在已經躺平了。


  相比末世被喪屍追趕,每天過著東躲西藏的生活,現在已經很好了。


  反正村裏那些閑得沒事就坐在槐樹底下摳腳,成天對路過的女子或哥兒品頭論足的漢子們他也是瞧不上的。


  雖說他性取向男,對上位還是下位也沒有執念,但不至於如此饑不擇食。


  想到這裏,寧長風輕輕歎了口氣。


  對象啊對象你在哪裏?給我發個定位行不行?


  他內心感慨,腳步卻不慢,提著籠子匆匆往街口的酒樓走去。


  客再來酒樓的佟掌櫃與他打過多年交道,為人公正大方,隻要貨好,給的價錢比其他幾家酒樓都高上一兩分,因此寧長風從山裏打來的獵物基本都是往他那裏送,這隻紅狐狸也是一樣。


  突然,他的褲腳被人拉住了。


  寧長風低頭,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孩子扯住了他,他臉上髒兮兮的,套著一件過大的麻布衣裳,寒冬臘月裏光著腳,腳背被凍得紅通通的。


  小孩用力攥著他的衣角,眼神既畏懼又帶著希冀,反複對著他說:“救救我們。”


  寧長風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下一刻,他突然像兔子一樣彈起想跑,卻被人抓著後衣領拎起,伴隨著攤主的叱罵聲。


  “小兔崽子還給我跑呢,欠打是吧,啊?”說著上手擰小孩的胳膊肉。


  小孩被擰得哇哇大哭,索性對著他拳打腳踢:“壞人,放我回去,你們都是壞人……”


  他越罵攤主擰得越狠,來往的人都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圍過來看熱鬧。


  “還罵,看老子不打死你!”見圍觀的人開始指指點點,攤主惱羞成怒,揚起巴掌就要往小孩臉上扇去。


  揮到半空被捏住了手腕。


  攤主還要用力,卻發現捏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如鐵鉗般,竟然不能再下去分毫。


  “得饒人處且饒人,他才多大?算了吧。”寧長風一手捏著攤主的手腕,一邊說道。


  見是個長得人高馬大、衣著樸素的哥兒,攤主便眼睛一瞪,粗聲粗氣道:“我勸你少管閑事,這兩人是我正兒八經買來的奴隸,就算打死也不幹你的事,懂嗎?”


  寧長風這才發現牆角還躺著一個人,用髒破棉被裹著,長發披麵,看不清長什麽樣子。


  他麵前插著一根草標,寫著“轉賣”的字樣。


  益州處於北昭國與南昭國交界之地,兩國邊境時常產生摩擦,因此經常見到流民活不下去便插上草標將自己賣了,好歹在主人家能活命。


  有些主人家用不順手了便會轉賣,攤主自認也挺倒黴的。他本是鄉下一名屠戶,是個賭鬼,偶然從一個遊商手裏買下這一大一小倆貨,當初說好的是個貌美傾城的哥兒,賣進秦風館定能賺上一大筆,孩子長得也粉雕玉琢,送進大戶人家作書童準能賣個高價,誰知買過來才知道是個雙腿殘廢、命不久矣的男人。


  連那鮮紅的孕痣都是朱砂點上去的!

  這病秧子雖長得貌美,但架不住是個男人啊!更何況從買來起就昏迷發熱到現在,說不準哪天就嗝屁了,得趕緊賣掉!


  見寧長風看著牆角不說話,攤主吊起了眼,鄙夷道:“看什麽看,你買得起麽?”


  寧長風沒有理會他的挑釁,而是問道:“他們是哪裏人,家中可有親眷?”


  攤主:“這我哪知道,簽了賣身契就入了奴籍,誰管他入籍前什麽身份——你別在這妨礙我做生意,當心我報官治你個擾民之罪!”


  正在這時,躺在牆角的那人動了動,披麵的長發垂下些許,露出一張燒得通紅的臉。


  明眼人都能看出再任他這麽發熱下去,必死無疑。


  “哎,你幹什麽!”攤主追著寧長風跑。


  後者已經在昏迷的男人麵前蹲下,邊拂開他麵頰上的長發邊對攤主說道:“既然要賣,總該讓客人先看貨吧。”


  攤主一噎,小聲嘀咕道:“……你買得起麽,別給我碰壞了……”


  寧長風沒有聽進他的話,事實上在看到男人麵容的那一刻,他的呼吸便窒了一窒。


  此人五官俊美無儔,眉如遠山含岱,鼻梁高挺,雙唇因為高燒而幹裂,但仍能看出唇形優美,雙頰飛上緋紅,即使是落魄到躺在牆角任人發賣,也遮不住這人眉眼間的盈盈貴氣。


  就……很戳他。


  我可真是個老色,批。


  暗自吐槽著自己,寧長風的視線卻黏在男人臉上遲遲沒有挪開。


  這時攤主粗聲嚷嚷道:“買不買,不買趕緊走開!”


  寧長風這才回神,還未說話便被那孩子抱住了腿。小娃娃乳牙都沒掉,奶呼呼地哭道:“求求你救救阿父吧,我吃得很少的,我還可以幫你幹活,阿父快死了嗚嗚嗚……”


  寧長風一樂,指著男人道:“你是他親生兒子?就不怕我也是個壞人?”


  小孩掛著淚花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男人,猶豫道:“不,不算,是叔父。”


  北昭國有把叔父和伯父叫成阿父的習俗,以顯親密,倒不足為奇。


  寧長風心落下一半,又問:“他可曾娶妻?”


  娶妻?


  小孩回想起阿父平日裏的所作所為,不由打了個冷噤,實在幻想不出什麽樣的妻子能駕馭住他,於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


  “可有定情之人?”


  “沒有沒有。”


  “家中可有高堂?”


  “沒有沒有。”


  ……


  見寧長風盤問不止,攤主沒有耐心地打斷道:“問完沒有,我看你一個哥兒,總不會是想買他回去成親吧?”


  寧長風回:“沒錯。”


  攤主瞠目結舌。


  確認男人身家清白,無情史之後,寧長風搭上男人的手腕,佯作推了推,實則朝他身體裏輸入了一絲異能。


  這是他唯一從末世世界帶來的東西,後來偶然發現在這個世界裏異能就是所謂的“內力”,不同的是這裏的人是按照內功心法提升內力,強身健體,而他隻需要吸收植物的靈氣轉化成自身的能量,這種能量被稱為木係異能,自帶治療效果。


  男人略重的呼吸趨於平緩,如鴉羽般的長睫輕輕顫動幾下,睜開了雙眼。


  這雙眼也如他人一般,眸如點漆,眼底如暈開的墨色,乍一撞進去有種如臨深淵的危險感。


  寧長風:……好刺激……不過他喜歡。


  他的手指已經被病弱的男人攥得發疼,他張口,發出幹澀沙啞的聲音:“你是誰……我為什麽會在這?”


  容衍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人,家住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麵前這個像男人的哥兒又是誰?


  印象中他似乎在逃亡,還帶著個孩子,被對方逼得滾落山崖,隨後便不省人事。


  再醒來時一個濃妝豔抹的鄉下女人拿著賣身契將他和孩子賣給了一個富商,富商發現自己被騙後又將自己轉賣給別人……


  他這是——被轉了幾手了?

  容衍眼中閃過一抹迷茫,很快被寧長風的聲音打斷:“我要買你回去成親,你願意麽?”


  買他回去成親?


  不還是買麽。如今他入了奴籍,身不由己,問他是否願意無異於禿子頭上捉虱子——多此一舉麽?


  容衍眼中泛起苦笑,卻也不願意放棄這次機會。


  與其不知被轉手多少道最終淪落塵泥,不如跟著這個哥兒回去,至少性命得以保全,以待來日……


  待來日如何?

  容衍發覺自己已全然忘記了。


  他眼底的苦澀更重,心裏卻下了決定。於是容衍垂下眼睫,作出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我雙腿已廢,身體破敗,恐是不能替你耕田勞作,隻求給我和景泰藍一個容身之所,大恩大德來世結草銜環以報。”


  寧長風撩開破棉被,這才發現他的雙膝各打進去一顆鐵釘,露在外麵的釘頭都有指甲蓋大小,牢牢嵌住膝內軟骨,竟是連行走都不能了。


  什麽深仇大恨值得下這麽重的手?

  寧長風憤憤不平地想,提起被他擱在身邊的籠子,掀開粗布露出裏麵有著紅色皮毛的漂亮狐狸。


  攤主眼睛都直了。


  “這隻狐狸,跟你換這兩個人。”


  “成交!”


  從攤主手裏接過兩人的賣身契,寧長風仔細比對了手印,確認無誤後才收進懷裏,背起因高熱再次陷入混沌中的容衍,低聲說道:“堅持一下,我這就帶你去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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