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待浮花浪蕊俱盡(五)
第133章 待浮花浪蕊俱盡(五)
風擺楊柳, 水漾清波。
一切無聲處,處處都含情。
曲不詢默不作聲地望著春光透過拂動的柳葉映在她頰邊,灼灼然若生輝, 勾勒出她清寂婉麗的眉眼, 一點清冷, 比春光更攝人心魄。
她眼瞼微垂,斂著眼底心緒, 便仿佛清寂縹緲的雲霧遮蔽春山, 霧裏茫茫,似近而實遠。
可誰若是被這渺遠難以接近而嚇退, 那便實在不明白沈如晚這個人。
撥開冷徹的冰霜,最底下是純澈極致的愛恨,像燒不幹的熔岩烈火, 深埋在幽海。
他無端想起, 那一夜她強闖渡厄峰,帶著微光站在門外, 對他橫眉冷對、夾槍帶棒,態度強硬極了, 好似生了好大的怒氣, 哪怕他後來自行解開了枷鎖,向她解釋他並不是不拿自己的安危當回事,她也依然沉著臉,偏開臉,神容盡凝冰雪,哄也哄不好, 好似心頭氣難消。
這事他想了很久, 凝在那裏, 半晌不說話,直到她忽而站起身,從他身側一句話也不說地走開。
“真生氣了?”他追過去,捉摸不透地望著她在晦暗中的幽麗筆挺背影,故作漫不經心地玩笑,“不會是你太擔心我了吧?沈師妹,這麽在乎你曲師兄,你就直接說給我聽好了。”
她不回頭,他大步追上去,在燈下回身,望見她偏向側邊、看也不看他一眼,隻露出半邊如凝霜雪的臉。
燈影朦朧似夢,她白皙昳麗的頰邊凝著宛然的淚,一點點水光,卻好似比皎月更澄明。
他怔在那裏,什麽都忘了。
神思悠悠,心若飛絮,仿佛回到歸墟,在天川罡風裏受了重傷,一口服下溫柔腸斷草。
氣息奄奄、神魂顛倒,幾乎要身死道銷的一刻,他透過幻夢,看見她凝淚望著他,倏忽一滴淚落在他唇邊,此後經年,成了他念念不忘的癡心妄想。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別哭了。”他抬手,像是想觸碰又怕傷損稀世珍寶,很輕很輕地撫過她臉頰,心尖也發燙,近乎虔誠地捧著她的臉頰,垂首,吻過那一滴淚,低低地說,“求你了,別哭。”
那一夜、那一眼、那一滴淚。
誰能忘卻?他這一輩子也忘不掉了。
曲不詢凝神望著沈如晚微垂的眼瞼。
“若有什麽為難的事,說出來,我們兩人一起商量,總比你獨自愁悶要好。”他低下頭,語氣誠摯,沉穩和緩,末了還開了個玩笑,“隻要你不是來通知我,你已經對師兄膩了、打算和我分開,我都能平靜接受的。”
沈如晚抬眸看他,卻好似沒被這玩笑打動,微微抿著唇,神色猶疑。
曲不詢心裏微微一沉。
“究竟是什麽事?”他倒還端得住,神色從容而平靜,微微挑眉望著她。
沈如晚微微蹙著眉。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說,“我要離開蓬山了。”
曲不詢一怔。
“為什麽?”他下意識地問。
沈如晚抿著唇,“我……這次回來後,我總覺得我已不適合這裏了。”
她說著,默然了片刻,唇角漾出一點苦澀的微笑,“也許是我沒有從前的勇氣吧,我已對人們這樣那樣的心思倦了。”
“其實從前我看似能和人打好交道、心思玲瓏,也是那時我能耐得下心去迎合流俗。”她很輕淡地說,“所以我一直都很佩服你,師兄,你和我總是不一樣的。”
長孫寒如此輕而易舉地立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望見他超然拔萃,活得遊刃有餘。
曲不詢平淡的笑意慢慢消散了。
他張張口,凝神看著她,想說什麽,可又止住。
“你,你是注定屬於蓬山的。”她說,心不在焉、詞不達意,“可我好似沒這麽耐心。”
曲不詢緊緊抿著唇,神色沉冷,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最近,我打聽到瀛洲有一種寶物,能治愈沈晴諳。”沈如晚垂著眼瞼說,“瀛洲早已沉入海中,不知所蹤,非丹成修士不能探尋,我不放心交予他人,也找不到願意去的丹成修士,隻能自己去。這一去,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
“正好,我在蓬山待得不太自在,借著去尋瀛洲的事,出去遊曆一番,換個環境,也許心境就開闊了。”她說,“隻是,我若要離開蓬山,就難免要和你分別了。”
她說到這裏,又停住了,不說下去,好似不把話說盡,便能回避些什麽。
曲不詢神色古怪。
“你的意思是,你要離開蓬山幾年,去尋瀛洲。”他語調平平的,沒什麽情緒,“等你尋到瀛洲了,再回蓬山來——找我?”
沈如晚輕輕咬了一下嘴唇。
話是這麽個話,可一別就是好幾年,她又有些忐忑。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輕點了一下頭。
曲不詢的神色更古怪了幾分。
“你對蓬山不太適應,想出去遊曆一番換換心情,又覺得我在這兒如魚得水。”他沒什麽起伏地說,“你必然要走,我必然要留,咱們必要分別。”
沈如晚聽出些意味來,抬頭看向他。
“難道不是嗎?”她問。
曲不詢收攏了情緒,沒什麽表情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微微沉吟,煞有介事地點頭,“好像是這麽回事。”
沈如晚不作聲。
曲不詢半真半假地重重歎了口氣。
“沈師妹,”他垂下頭,緊緊摟著她的腰肢,唇瓣細細吻過她頸邊,“一去數年,再不相見,你就這麽舍得下我?”
沈如晚聲音悶悶的,好似不為所動,“有什麽舍不下的?又不是不能再見了。”
曲不詢輕輕一喟。
他不輕不重地撚著她的耳垂,似笑非笑,“好狠的心啊。”
沈如晚抬頭看他。
“那你跟我一起去。”她沒好氣。
曲不詢眼皮也沒抬一下,“行啊。”
沈如晚微怔。
“真的?”她語氣不太確定。
曲不詢看著她,反問,“為什麽不?”
沈如晚心緒複雜極了,唇瓣微微顫動著,“我還以為……”
她還以為,他總是要留在蓬山的。
曲不詢輕聲笑了。
長孫寒確實公正自持、修身克己,也確實為蓬山披肝瀝膽、盡心盡力,輕易不會拋下蓬山。
可——
“不是和你說了嗎?”
“見了你,長孫寒總會變成曲不詢的。”
“無論你想去哪,”他說,“我都和你一起去。”
沈如晚微微抿了抿唇,凝望了他許久。
“你舍得?”她問,唇角卻不自覺一點笑影,眉眼微彎。
曲不詢聳了聳肩。
“這有什麽舍不得的?浮名浮利,你能舍得,難道我就舍不得?”他說,忽而低下頭,低聲笑了起來,“況且,我還差了你一麵牆沒刷呢。”
當初離開沈氏花坊的時候,他正給她刷牆,差了半麵,急匆匆就走了,臨走時還玩笑說要回來刷。
當時半認真半玩笑,誰知流光似箭,倥傯一夢。
沈如晚怔怔然看著他。
說那些話的時候,她隻是半真半假地撩撥他,沒想過有一天還會再提起。
那時她也沒想過,這個落拓不羈的劍修,竟就是她藏在心裏很多年的那個人。
“你不會忘了吧?”曲不詢問她。
沈如晚收回目光。
“當然沒忘。”她輕飄飄地說,“早就告訴過你,沒有人可以賴我的賬。”
曲不詢意味莫名地望著她。
沈如晚不看他,直直望向前方綠草如茵,微微揚起下巴,好似十分傲慢,可唇角卻忍不住地翹起,甜心蜜意,輕快又飛揚。
“算你識相。”她輕輕哼了一聲。
曲不詢忍笑。
“是,我一向很識相。”他點頭,“特別是在沈師妹麵前,尤其要識相。”
沈如晚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眉眼飛揚,唇角微微翹起。
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望著他微笑。
可他卻覺得,為了這一天,他已等了太久太久。
“沈如晚。”他低聲叫她。
沈如晚望著他,以目光相詢。
“沈如晚。”他又叫了一聲。
“嗯?”她疑問。
“沈如晚。”他聲音低低的,不厭其煩。
她蹙著眉看他,忽而歎了口氣。
傾身坐入他懷中,她伸手捧著他臉頰,輕輕吻了一下。
自踏上仙途時宿命般的驚鴻一瞥起,走過物是人非、滄海橫流,從青春韶年到浮生恍然若夢,在這段漫長的幻夢醒與醉之間,什麽都遠去黯淡了,唯獨他的剪影,曆久彌新,永不褪色。
從前她悄悄抬頭凝望的清輝,原來早已經過她窗前,流年暗渡,留在她枕邊。
“我在。”她輕聲說,“長孫師兄,我也在的。”
“一直都在。”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啦,第一件事就是求作收!
希望大家可以【收藏我的專欄】
拜托拜托,我今年的big dream是作收五千(可憐巴巴的眼神)
正文結束了,隨便聊聊這本書吧。
奇幻文裏有一種極度常見的cp模式:劍與劍鞘。
這種模式往往是由一個脾氣惡劣的美強慘(劍),和一個包容體貼能感化美強慘的cp(劍鞘)組成。
在這種模式裏,高光爽文劇情多半在“劍”的身上,幾乎可以說是圍繞著“劍”從頹喪自棄到重拾希望的成長線來展開的。
我很喜歡這種模式,但看過的文裏,擔任“劍”角色的往往是男主,而女主總是那個“劍鞘”。
劍鞘很好,但劍鞘是不能一劍出萬法滅威震八方的,就算劍鞘有這個能力,也要把舞台讓給劍。
可不幸的是,我是極端爽文愛好者。
由於口味奇冷,我隻能自割腿肉,這可能就是我的一種宿命(沉痛)
我要讓女主做“劍”,我要讓她做那個壞脾氣但人人都不得不順著讓著她的人,我要讓她一生學有用武之處,而不是淪為別人的伴舞。
所以在這本書裏,沈如晚一直帶著高光,包括最後闖天門關奪劍,按傳統套路來說應該是男主發力,但我安排給她,因為她是這本書的“劍”,她必須榮光加冕,而不是把光輝給“劍鞘”。
還有暗戀元素,我看膩了無論誰暗戀最後都是女主卑微的暗戀文,所以我自己動筆,即使沈如晚喜歡長孫寒那麽多年,她在他麵前也是自尊自重的,絕沒有丟掉一絲尊嚴。
各種冷元素疊加在一起構成了這本書,而我從收益和收藏裏見識到了我的口味到底有多冷hhh
連載期有段時間我很emo,感覺前途灰暗,照我這冷逆口味,這輩子看起來很難寫出成績來啊。
不過這種emo很快散了,我還是堅持下來了,寫一本完全符合自己口味的書本身就是一件很爽的事。
在這裏非常感謝一直追這本書的小可愛們,你們對我來說意義很重大,是我在寫文過程中唯一的正向反饋,支撐了我好好寫完這本書。
接下來還有幾個番外,大概也是日更,但是肯定不會是陰間更新了,因為我想休息一下,調一下作息,如果沒寫完也不會熬夜更新番外。
最後,大家新年快樂!
對大家的祝福都在我的筆名裏,希望新的一年,我和各位小可愛都能“財運到”
(見縫插針宣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