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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

  第45章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


  秋梧葉賭坊附近有一家客棧, 沾了賭坊的光,生意一直很好。


  說是客棧,其實占地極大, 既有單個房間出租, 也有一整個院落租出去的, 楚瑤光早早定下了一座獨立的小院,待曲不詢和沈如晚從歸墟歸來後便能直接進去休息。


  “啊?這個奚訪梧怎麽提了這樣的要求啊?”陳獻在門邊走來走去, “從第一桌贏到第二十桌, 向他打聽消息,竟然還得是賭神不成?他其實就是不想把消息告訴我們吧?”


  在座唯一和七夜白關係不大的人就是他, 偏偏沒一個比他更急,坐在位置上各幹各的。


  楚瑤光微微皺起眉,有點不讚成地看著他, 瞟了瞟窗邊的兩人, “陳獻,你還是先坐下來吧?別這麽著急。”


  陳獻果然站定, 但也沒坐下來。


  “我沒進過賭坊,但稍微會一點賭術。”他咬咬牙說, “實在不行, 咱們就買通荷官,怎麽也給混到最後一桌去!”


  窗邊,曲不詢一直歪著頭斜斜地靠在窗框上,聽到他說這話,終於抬起頭,一點也不客氣, “你這出的都是什麽餿主意, 坐下吧。”


  陳獻終於坐下。


  “師父, 那你說該怎麽辦啊?”他委屈巴巴,“他提出的要求也太強人所難了,又不是每個人都會賭的,這又不是什麽好事。”


  曲不詢靠在窗框上,不鹹不淡地哼笑,“誰告訴你,他劃下的規矩,我們就一定要遵守了?”


  “啊?”陳獻眼睛一亮,“那我們現在就去把他打一頓?”


  曲不詢無語。


  “凡事先禮後兵,在賭坊裏轉幾圈試試手,多打聽點消息再說。賭坊本就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誰告訴你這世上就隻有奚訪梧一個人知道了?”


  他說著說著,忽然一轉頭,“嘶”地抽了口涼氣,朝桌子對麵的沈如晚看來看去,狐疑,“你是不是故意下狠手啊?”


  沈如晚正把玩著一株溫柔腸斷草,聞言淡淡一抬眸。


  桌案上,曲不詢正把手臂攤在上麵,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從掌心橫跨到小臂,鮮血淋漓,把鋪在桌案上的雲絲錦都染得斑斑駁駁盡是血痕。


  綠絛瓊枝盤在他手臂上,開著幾朵白色的小花,一點點浸著傷口,花瓣漸漸黯淡。


  “綠絛不喜歡你,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沈如晚眉眼淡淡的,卻有點似笑非笑的味道,“誰叫你當時手亂動的?”


  曲不詢啞然。


  他手上這傷出歸墟時弄出來的,當時遇上天川罡風,所幸並不太劇烈,他們手上有溫柔腸斷草,又各有經驗,出來還算順利。


  可就在即將離開歸墟、回到碎瓊裏時,他餘光瞥見沈如晚鬢邊一綹青絲飛揚,正好要卷入近在咫尺的天川罡風中,下意識地伸手一拂——


  那一縷青絲是保住了,他也收獲了這麽一道猙獰傷口。


  “你是不是傻?”沈如晚和他離開歸墟後,一個勁瞪他,“頭發削去一截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是長不出來了?”


  曲不詢也無言。


  他也不知道當時怎麽就神差鬼使地伸了手,全然出自本能,想也沒想。


  沈如晚坐在對麵,握著那株溫柔腸斷草,語氣冷冰冰的,“給你拔除傷口裏的罡風,本來就是個精細慢工,疼就對了。既然你這麽英勇,應當也不會忍不了這一點疼吧?”


  曲不詢“嘶”地吸氣。


  “你說我這都是為了誰?”他故作歎息,“長得好好的頭發,綠鬢如雲,忽然少了一綹,多可惜啊?”


  沈如晚冷笑,“我就不稀罕,要你來為我可惜?”


  曲不詢看她笑。


  “我稀罕啊。”他說。


  沈如晚緊緊抿唇。


  她偏過頭去,不看他。


  屋裏的氣氛一時古怪,陳獻和楚瑤光麵麵相覷,一個不明所以,一個心裏叫苦,隻覺得自己不該在屋裏,應該在桌底。


  “咳,陳獻,我剛才在外麵發現,這裏居然有賣最新的堯皇城《歸夢筆談半月摘》,你看不看?”楚瑤光偏過頭,狀若尋常地和陳獻閑聊。


  “啊?這裏可真是什麽都有啊?”陳獻驚喜,“給我第三版,我最喜歡上麵的‘怪味世事談’了。”


  楚瑤光如言取出一份厚厚的報紙,從中抽出三張,遞給陳獻。


  沈如晚目光落在那報紙上。


  “《歸夢筆談半月摘》?”她沒聽說過,在她退隱前,從未聽說過這名字,“這是什麽,很有名嗎?”


  楚瑤光和陳獻一起抬頭看她,神情如出一轍的驚愕。


  “沈前輩,你沒看過《歸夢筆談半月摘》嗎?”陳獻震驚地看著她。


  沈如晚蹙眉。


  ===第50節===

  “沒有。”她說,“我很多年不關注修仙界的事了——這難道是哪位大能的傳道新作?新的修仙心得?”


  楚瑤光和陳獻繼續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有話就直說,這副表情是什麽意思?”沈如晚皺眉,“到底是什麽?”


  楚瑤光拈著那疊報紙,隻覺話也不知道怎麽說了,“是,是一份專門記錄天下軼聞趣事、風雲變化、市井傳聞、詭異傳說的報紙。”


  她頓了一下,補充,“沈姐姐,這份報紙在修仙界很有名的,火了好些年了,連我祖母都愛看。”


  沈如晚擰著眉頭。


  “火了好些年?”她朝楚瑤光伸手,接了頭版過來看,這已是第二二八期,既然是“半月摘”,半月一期,約莫辦了九年半。


  九年半,正好是沈如晚退隱大半年後、定居臨鄔城。


  難怪她半點也不知道。


  “怎麽會有修士不知道《歸夢筆談半月摘》呢?”陳獻已是懷疑人生,大受打擊,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我八歲就開始看歸夢筆談了,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在看,我還以為每個人都知道歸夢筆談的。”


  沈如晚目光詭異地看看他。


  “這半月摘是你或者你們家辦的?”她不明所以,“你特別希望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是。”陳獻慢慢地搖頭,神情憂傷,“但,每個修士一生中都必須追一次歸夢筆談半月摘,不然修仙人生是不完整的。”


  沈如晚一腦門問號。


  照他這麽說,她的修仙人生就已經不完整了唄?


  曲不詢還靠在窗框上,手攤在桌案上任綠絛瓊枝拔除傷口中殘留的天川罡風,一抬眼,“我也沒看過。”


  陳獻二次受傷,捂著心口,表情痛苦。


  沈如晚看過去。


  曲不詢懶洋洋地說,“之前好似是聽人說起過這個,但這當期報紙也不是那麽好搞來的,一到貨就售空,我可沒空等。忙來忙去,隻撈到過一版,隨便看了兩眼,都是堯皇城裏雞毛蒜皮的事。”


  那版上全是什麽“鄙人年過而立,精通符篆,薄有家產,有堯皇城東城獨院一座,現誠意求一位佳偶,有意定居堯皇城、精擅符篆者優先”。


  他又不去堯皇城相親,看那玩意有什麽用?


  “那師父你一定是拿到了‘人間煙火味’那一版。”陳獻一聽就知道,“那都是修士找道侶的版麵,一點意思都沒有,你當然看不下去了。”


  陳獻熱情地推銷,“我也是挑著看的,其中‘怪味世事談’最有意思,裏麵講了天南海北的修士奇事,大大開闊眼界,正好手頭有,擇日不如撞日,我給你們念念這一版吧?”


  沈如晚有點好笑,“那你就念吧。”


  退隱十年再歸來,要說她對這些年裏忽然爆火的東西不感興趣,那也是假話,尤其楚瑤光和陳獻聽說她沒看過這報紙齊齊露出驚愕之色,仿佛有多不可思議,叫她忽而有幾分不是滋味。


  從前七姐還在的時候,她們總是走在別人前麵,什麽有意思的事都是她們最先試過,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成了後知後覺的那一個。


  十年,十年。


  陳獻已在那攤開報紙,精神一振,清了清嗓子,開始念道,“今有一修士,青年有為,結成金丹……”


  沈如晚拈著溫柔腸斷草,逐字逐句聽著,這一期講的是一個年紀輕輕便結成金丹的男修,此人天賦出眾、氣度折人,從踏入修仙一途起便如錐處囊中,脫穎而出,在宗門內獨得尊崇,無論長輩還是同門,都對他格外服膺仰慕,可謂事事順遂、人生得意。


  這少年天才人生處處得意、事無大小全如探囊取物,難免有些超然獨處,雖然待人妥帖,卻不輕易交心。一心修練,無心他顧。


  故而有一日,當他見了同門師妹,一見鍾情,心魂也顫,竟不解情竇,思來想去,竟在心裏默默地翻來覆去想著,“她的劍意真美”。


  陳獻讀到這裏,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這人是不是傻啊?真有人連自己喜歡誰都不知道嗎?”


  一抬頭,發覺曲不詢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不由嚇一跳,“呃……我,我繼續讀。”


  這少年天才一心修煉,壓根沒往男女之情上想,隻以為自己對師妹是欣賞,總想著結識一番,但陰差陽錯總不湊巧,最終也沒能認識。


  豈知,多年後,少年天才竟與師門反目成仇,不期然與師妹狹路相逢,第一次說話,竟是刀兵相見之時。


  陳獻讀到這裏,不由怔住。


  “雖說世事難料,可陰差陽錯到這種程度,未免也太慘了吧?這一期不會又是淒涼篇章、慘淡結局吧?”他喃喃,目光在報紙上快速逡巡過,忽而又鬆了口氣,“不是不是,最後兩人化解誤會,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曲不詢坐在那裏,神色晦暗難辨,倚在窗邊,突兀開口,冷笑,“怎麽就忽然化解誤會、終成眷屬了?這人傾慕他師妹是不假,可他師妹就一定喜歡他麽?為了一個美滿結局便牽強圓上,真是不知所雲。”


  陳獻細細把報紙又看了一遍。


  “這上麵還真沒說。”他愕然,“是了,師妹當真喜歡他嗎?兩人都刀兵相見了。”


  沈如晚支頤坐在桌案邊,聽到這裏,神色忡怔,思緒也慢慢飄遠,連曲不詢在看她也沒察覺。


  “哎,不管這麽多,反正兩人在一起了,這就行了。”陳獻一揮手,把報紙放下,相當滿意,不由又把感慨翻來覆去地說,“不過這人是真的好笑,怎麽會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的?還說什麽劍意真美,真是笑死了。”


  曲不詢硬生生捏斷了手邊的椅子扶手,臉色冰冷。


  “師父,你這椅子坐著不舒服?”陳獻疑惑。


  曲不詢深深看他一眼,沒說話。


  “這半月摘上的傳聞,都是從哪來的?”沈如晚忽而開口,“是真事,還是編者信手杜撰來的?”


  陳獻收起報紙折好,一麵回答她,“據說都是真事隱去姓名、稍作刪改,摘錄在報紙上的,還有人自稱是故事主角的原型,甚至還要去堯皇城找半月摘編者的麻煩呢。不過誰也不知道這是真是假,也許隻是半月摘自抬身價放出的傳言。”


  沈如晚幽幽地靠在桌案上。


  之前曲不詢也同她說,長孫寒說她劍意很美……


  她幽幽地出神許久,回過神來,終是心裏輕輕一澀。


  往事盡隨流水去,青山長憶故人遊。


  可故事隻是故事,是旁人的故事。


  至於她那些舊人舊事,還翻來覆去想這沒意思的做什麽?

  “這半月摘是誰編纂的?都是一人主筆嗎?”她隨口問。


  “那倒不是,還是有不少編者共同編纂的,有時候還會刊錄外來投稿。”陳獻說到這,又翻了翻手頭的報紙,眼睛一亮,“喲,這一期的‘怪味世事談’竟然是夢筆先生親自編撰的。”


  沈如晚和曲不詢倏然抬眸,“誰?”


  “夢筆先生啊,就是《歸夢筆談半月摘》的創刊人、主編者。”陳獻笑著說,剛要再多說幾句,手頭的報紙卻忽然被抽走了。


  沈如晚攥著那張報紙,垂眸一看標題下的署名:

  筆者:蠖江鄔夢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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