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翰林院出身的閔學政,和許多出京擔任主考官的同僚們一樣,都有每到一處就讓人收集當地讀書人詩詞、文章、名氣等的習慣。
他並不會直接將這些人取為秀才,但若其考卷已入備選之列,那麽有名氣的人往往會上移一些名次。這是因為評卷時同考官會為本地名氣大的讀書人據理力爭,也是為了放榜之後的爭議考慮。
一個平時素有才名的人,和一個平淡無奇的人,若其考卷水平相當,但名次是一後一前,那麽名氣大的那人可能會拿著考卷糾纏不休,說那人平時才學平平,此卷亦未勝過我多矣,為何他在前我在後?
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要想平平安安做官,這些平衡之道都是主考官們需要考慮的,不然你主持的考試出了好些人鬧事,最後事情平息了,但可能會在你的履曆上留下一筆。
所以閔學政看過之後,就放下了。
一切都以院試為重。
……
七月初二,貢院門開。
這次還是許明成送許淙來赴考。
因為有大紅包的激勵,也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所以和周圍或是緊張、或是凝重、或是談笑風生的考生們不同,許淙興致勃勃。
“爹,我進去了!”
許明成的手在寬袖下緊握成拳,但臉上卻不露聲色。他衝著許淙點頭道:“好,吾兒盡力即可,為父在此等你凱旋。”
院試除了要在裏麵待三天,把兩場都考完才能出來之外,其他的考試流程和縣試以及府試是一樣的,都要先經曆搜身、點名、稟生應保等程序,不同的是院試作保的稟生是兩名,比縣試和府試多一名。
這些流程走完之後,許淙才可以去找位置。
但這一找,他便驚訝了。
因為在第一排!
院試雖然和府試一樣,是在廬州的貢院舉行,但實際上參加此次院試的卻不僅僅是廬州本地的童生,臨近的濠州、和州、無為軍州三地的童生也來了。院試就好比過家家,今年來你們廬州考,明年就去我們濠州考。
而此次的院試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居然沒有像府試一樣打亂了位置,而是直接按照各州府試的名次來排。
許淙是府案首,所以坐第一個!
“許淙!”
一同考過縣試和府試的某個人看到許淙呆愣地站在某地,還以為他是年紀小找不到地方呢,頓時熱心地湊過去。
“你是哪個號間?”
“我幫你找……嘶,天字一號!”
他仰頭看向眼前這間正對著主考等人位置的號間,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轉身溜得比老鼠還快,“一號,一號啊哈哈。”
“你好好考,好好考,告辭,告辭。”
許淙回過神來朝他揮手,“你也好好考。”
然後他就走進自己將要待三天的號間,首先先把幹淨的棉布取出來,問差役要點水將擺放好的兩塊木板小心地擦拭幹淨。好在因為是第一排,差役們幹活的時候沒有偷工減料,所以很快就擦好了。
於是許淙就把考籃放好,坐直身體等待開場。
因為廬州的考生是最先入場的,而且還是按照名次入內,所以許淙坐好之後陸陸續續看到了不少熟人。
不過他們的動作都很一致。
先是高興地跟他打招呼:“許淙!我們之前的幾次聚會都沒見著你,等院試考完,得好好地聚上一聚啊。”
然後一抬頭,麵露驚恐,“天,天字一號!”
許淙:“……”
是天字一號號間沒錯,是正對著主考官沒錯,但至於這樣嗎?
驚訝的麵孔看得多了,許淙在心裏也泛起了嘀咕。好在也不是人人都如此驚訝的,有幾個就特地來安慰他,說主考官都是紙糊的,讓他不要害怕!
許淙:紙糊的更可怕好吧!
等熟人們全部進完,就輪到了濠州、和州和無為軍州等地的童生們。他們進來之後發現天字一號坐著的是一個矮豆丁也很驚訝,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這估計就是本次院試年紀最小的那個許淙了。
當即就有人毫不在意地轉身離去,但也有人上來互通姓名。許淙好脾氣地一一應了,反正現在還沒開考,他也沒什麽事。
沒準過些年考鄉試的時候,還能再遇到呢。
在此期間,他也看到了其他三州的案首們,他們或是沉穩、或是高傲,或是焦慮,表情不一而足,看到正對著考官等人的號間的時候,也是神色各異。
全部人都進來後,院試也正式開始了。
先由主考官閔學政帶領眾人拜過孔子像,然後講話。閔學政講的都是一些場麵話,比如你們要好好考,不要作弊、不許喧嘩之類,然後就是公布考題。許淙等人因為坐在第一排,所以一眼就看到了這次院試第一場的考題。
許淙第一感覺就是題目好多,第二就是不難。
而且最讓許淙驚喜的是,其中有一道題他還跟許明成討論過,就是此前學習《中庸》這本書的時候讀到過的。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故君子慎其獨也。”
君子慎獨!
押到題了,好耶!
雖然沒押到題他也會做,但押題成功的喜悅就好像是分數憑空掉落一樣,讓許淙精神奕奕。是以在接下來長達幾個時辰的做題過程中,他一直都是精神飽滿的狀態,就連中午吃著溫水就饅頭,表情也像是在吃山珍海味。
大題分數白撿,美滋滋!
他這樣的考試狀態,讓見慣了考生麵白如紙,冷汗津津的閔學政有幾分稀奇。所以下午帶著其他考官巡場的時候,閔學政就停在許淙旁邊看了一下。
但此時的許淙正把早上修改得更符合題意的‘君子慎獨’一文抄錄在答卷上,全身心都沉浸在‘大題分數白送’的喜悅之中,所以並沒有察覺。反倒是旁邊的地字一號號間,濠州府試第一看到閔學政的半個身影,心跳如鼓。
可不是人人都和許淙一般,天天麵對許明成這個知州,還見過更厲害的雲知府的。所以在下午的例行巡視之中,就有人一驚之下汙了考卷,頓時麵白如紙。
“大,大人——”
“噤聲,不得喧嘩!”
心無旁騖的許淙並未留意其他號間發生的事,他把最後一道經義題抄完,然後從那種沉浸其中的狀態下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隻剩下最後的詩沒有寫了。而此時早已夕陽西下,考場內燭火與火把熊熊燃燒。
這麽晚了啊?
許淙嘀咕了兩句,然後仔細地將考卷收好。
接下來他先是吃完了早已冷卻的兩個包子和一個饅頭,填飽了咕咕叫的肚子,才繼續思考最後的一首詩要怎麽寫。
等想得七七八八,也到了他平時睡覺的時辰,他便起身將兩塊木板並做一塊,再用帶來的衣裳拚一個簡單的枕頭,然後蒙頭大睡。殊不知他這邊的動靜傳到周圍,把其他還在奮筆疾書的考生們又嚇了一跳。
第二天早上,許淙把昨晚想好的詩改了又改,然後再檢查了考卷發現該寫的都寫了,該避諱的地方也避諱了,於是安心等待交卷。
下午,第二場開始。
……
院試連考三天,所以從第三天的中午開始,就有人陸陸續續地在貢院外焦急等候了,這些人大半都是有親人在裏麵的。
許明成也是早早地就來了。
不過和其他人站在大太陽底下焦急等待不同,他坐的是馬車,不但全程沒有下地,車廂裏還擺放了一個冰鑒,在這炎熱的七月裏散發著徐徐涼意。
同車的還有許橋,因為青木已經學會了駕車,可以在外麵看著馬,所以許橋就躲車廂裏納涼來了。
“林哥,你是在擔心淙哥兒嗎?”
“我看你眼眶都青了。”
===第97節===
麵對著熟悉的族弟,許明成並未隱瞞,“是有些擔心,閔學政雖然喜愛神童,兩年前在京東西路的時候還取過一個十二歲的小三元,但淙哥兒的年紀畢竟還小,而且在閔學政最擅長的詩詞一道上,並不能脫穎而出。”
“譬如濠州此次的案首,他的詩就做得很不錯。”
說到科舉,許橋就不太懂了。
於是他安慰:“林哥你放心,沒準那濠州案首,別的題做得沒有淙哥兒好呢?畢竟你也說了,考科舉看的是經義,而淙哥兒的經義可是你手把手教的。”
許明成表情一鬆,“也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最後許橋看許明成心不在焉,也不說話了,於是兩人便安靜地等待著外麵的動靜。
終於,貢院大門打開,被關了三天的人都被放了出來。
最先出來的是中途被發現作弊、汙了考卷、壓力太大以至於支撐不住的那些人,除了作弊的人被枷著走外,個個臉色慘白麵露絕望。
場外頓時就響起了哭聲。
許明成有些焦急,在許橋和青木的護送下,擠到了最前麵。
“爹——”
連考三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許淙一出門,就看到了等候在正前方的熟悉身影。他頓時高興地跑了過去,隨手把考籃往青木手裏一塞,就撲到了許明成的懷裏。
“爹,院試的題一點都不難!”
“還考了君子慎獨!”
“君子慎獨哦!”
“好好好,不難不難。”許明成下意識地抱緊了兒子,都沒仔細思考他說的是什麽,就聽到他一會兒說題目不難,他都會做,一會兒又說饅頭和包子好難吃,木板好硬還有蟲子,茅廁也好臭,他三天沒洗澡感覺自己都臭臭了雲雲。
許淙真的覺得自己臭掉了!
在七月的天氣裏三天不洗澡,頂多就是換了身衣服,但換衣服又有什麽用呢?還是三天沒刷牙沒洗臉沒洗澡沒洗頭……
嫌棄自己渾身酸臭的許淙緊緊地抱著許明成,不願從他身上下來,而且還催促:“爹,我們趕緊回去,我要洗臉洗澡洗頭發。”
“我還要吃酸蘿卜老鴨湯、炸鵪鶉、白米飯。”
“不吃饅頭和包子!”
許明成哈哈大笑,將緊摟著自己不放的兒子背在背上,“好好好,爹這就背你回去,你說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不過沒等到客棧,還在馬車上許淙就窩在許明成懷裏,呼呼睡著了。睡著了的他還不安分,皺著自己的小眉頭嘟囔著茅廁好臭。
許明成好笑不已,“這孩子,這回著實辛苦了。”
“讓請的大夫,請了嗎?”
青木馬上回答,“回老爺,已經在客棧候著了,是廬州城裏最好的大夫。另外熱水、少爺的幹淨衣裳、少爺愛吃的等等,都讓客棧準備了。”
許明成滿意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