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上:孤陪你走◎
懷中女子粉麵含春,安靜的像是僅僅睡了過去。
這話隻能用來騙騙自己。
事實遠比不切實際的幻想殘忍。
明斟雪沒有睡。
她不會醒了。
大顆淚水自獨孤凜眼眶滾落,砸在少女了無生機的麵上。
眼淚很燙。
可明斟雪的身子在漸漸變冷。
心髒被捅了個血窟窿,也在慢慢冷卻,比他拿刀剜心還要疼上千萬倍。
獨孤凜跪在地上,將那具嬌弱的身子緊緊嵌在懷裏,抱住她的雙臂被極致的絕望支配,顫抖得厲害。
他是人間帝王。
他權禦四海,他執掌生殺予奪,可他此刻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的生命以不可挽回的態勢流逝。
無能無力。
所謂生不如死,摧心剖肝之痛,不過如此。
獨孤凜埋首於少女餘溫消散的頸窩裏,緊繃的齒關戰栗不止,抑製不住流出嗚咽。
他的斟兒死在了大婚當日。
他們還沒來得及請天地作證,還沒有拜堂成親。
於禮不合,他甚至喚不得她一聲“妻”。
“你怎麽忍心……”獨孤凜聲聲泣血,隻覺得心都死了,“明斟雪,你怎麽忍心又一次拋下孤……”
重來一世,他竭盡所有,依然沒能留住明斟雪的性命。
深重的無力感與宿命感吞噬了年輕帝王的身軀。
北歸的雁過境,也為他發出悲鳴,哀鴻遍野,孤苦伶仃。
整整一日,獨孤凜抱著她,從日升待到日落西山。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緊闔的殿門外傳來力度極輕的叩門聲,見殿內毫無回應,猶豫片刻,再度輕輕叩響。
明槊心知等不到回應,主動推開殿門入內,步履沉重。
隻一眼,他便移開視線不忍再看。
“陛下。”明槊抱拳行君臣之禮,緩聲道:“臣妹……”
聽得“臣妹”二字,獨孤凜這才緩慢抬起那雙疲憊至極的眼眸,眼底一片猩紅。
他神情淡漠麻木,唯有在遇到與明斟雪相關的人或事時,空洞如一潭死水的眼底才會掀起一絲波瀾。
“噓,斟兒睡熟了。”
他抬指豎在薄唇前,滿目蕭索,一出聲,聲音啞的厲害。
明槊身軀猛然一震,繼而緩緩點頭。
他壓低聲音,說道:“臣此番前來代雙親向陛下陳情,陛下與臣妹婚儀未成,於理,臣妹仍為未出閣女兒身份,當歸於明府安葬……”
抱住明斟雪的雙臂一顫,獨孤凜掀起墨眸,眼底滿是提防與危險。
他們要帶斟兒走。
手掌下意識收緊,將懷中女子冰冷的身子緊緊貼在胸膛。
“婚儀未成是麽……”他低笑了聲,抱著明斟雪霍然起身,略過明槊闊步走出殿外。
明槊大驚,不知新帝衝動之下會對妹妹做出什麽,慌忙起身去追。
宮人立在殿外守了整整一日,好不容易見陛下終於肯踏出殿門,一麵跟上去一麵吩咐禦膳房備膳。
打眼仔細一看,卻見新帝懷中猶抱著闔然長逝的皇後。
一眾宮人惘然,不解聖意。
“去請明相與相夫人來太極殿見證孤與皇後完婚。”
獨孤凜聲音冷得讓人膽寒,唯獨望向懷中人的眼神還是柔和的。
“完…完婚?!”緊跟著追過來的明槊一時啞然。
獨孤凜看也不看他一眼,抱著明斟雪踏入正殿。
禮樂頌聲,絲竹奏鳴。
眾目睽睽之下,大徵的帝王懷抱已然故去的新後,在天地祖宗的見證下,一步一步走過赤金地毯。
一如前世昭元三年冬,百年未有的大雪落滿盛京城,他抱著明斟雪走過冗長宮道。白雪覆上青絲,他與她沒有走到白頭。
這段路不長,獨孤凜每一步都走的很穩很慢。
他聽不見滿殿的笙歌,聽不見禮官的頌聲。
他隻想聽見明斟雪的心跳。
若你能活著陪我走完這段路,該有多好。
死了也沒什麽,我們過完了婚儀,你便是我的妻了。三生石上鐫刻,姻緣譜中留名,無人能將我們分開。
生時長相守,死當長相憶。
獨孤凜上前一步,朗聲道:“天地在上,今吾與明氏女兩姓聯姻,締結秦晉之好。嘉禮初定,良緣永結。”
他轉身麵向愕然流淚的明相夫婦,低首敬頌:“高堂在上,婿與令千金情敦然似鶼鰈,意連綿同連理,永結鸞儔,共盟鴛蝶,望高堂成全。”
“此證。”
言畢,獨孤凜抬首定定望向明相:“孤與斟兒婚約已成,有天地見證。”
“這……”明相重重一歎,“陛下怎可與亡故之人拜堂成親,將其立為皇後,大徵百年以來前所未有。”
“孤從前便對丞相起過誓,無論斟兒活著亦或是……皇後之位隻會留給她。”
獨孤凜開誠布公:“而今斟兒已是大徵有名有實的皇後,隻怕不能將其歸還相府。”
“你的用意原是為了這……”明相愕然,拄杖而起。
“斟兒她是明府養了十餘年的女兒!”
獨孤凜麵色冰冷,態度決絕:“她是孤的皇後。”
“你……”明相無可奈何,突然拄著手杖屈下膝蓋。
“父親!”明槊大驚失色。
“給為父起開!”明相撇開長子伸來的手臂,堅持屈膝朝獨孤凜跪拜。
“陛下,臣老來得女,就這麽一個女兒,恨不能傾盡心血護她一生,怎料臨了反倒落得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地步……”
“可孤也隻有她一位妻。”獨孤凜抱著懷中女子的雙臂又緊了緊。
“孤又怎能舍得放她走。”
明相仰起臉,老淚縱橫:“陛下便是不顧念老臣,也總要顧念斟兒的意思。她生性自由,不喜拘束,陛下將她困於皇陵一隅,九泉之下她能安心嗎?”
打蛇打七寸,直擊要害。
獨孤凜驀地被明相這一句話戳中痛處。
他垂下眼眸,望著懷中麵色平和的女子。
是了,斟兒不喜歡。
她不喜歡受困於皇宮。
獨孤凜不想做出妥協。
可是……
他望著老淚縱橫的明相,抱著明斟雪的指節微微蜷起。
長指穿過指縫,同少女垂下的柔荑十指緊緊相扣,舍不得鬆開。
怔愣間,他覺得明斟雪的手上少了什麽。
獨孤凜視線一低,摩挲著她腕間平安鎖留下的印記。
黯淡的眸底微微明晰,轉而再度沉下去。
“丞相,夫人,容孤將斟兒留下,若救不回她,明日孤親自送斟兒歸府了事。”
“救她?”明相雙目震顫,“人死不能複生,如何能救……”
獨孤凜沒有等他說完,將明斟雪的身體交到明槊懷中。
“等孤回來。”
他學著明斟雪生前的動作,勾起她的小指晃了晃。
“背著孤擅作主張,醒了是要挨罰的。”
語氣溢出酸澀,一點都不像責備的口吻。
獨孤凜隻能這樣寬慰自己。
幫明斟雪重生一世已是強逆輪回之舉,連他也拿不準,走至這一地步,能否還有萬不足一的挽回機會。
畢竟他再無甚麽可以用來交換的了,所有的一切全部奉於前世那一道重生的契機。
暮色時分,皇城大門緩緩開啟。一道疾影兩扇門間奔馳而出,身影被夕陽拉長。
若是仔細看,依稀能辨得那是一位身著婚服的青年,玉冠高束,墨發渡上層金輝飄揚在晚風裏。
同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少年郎不同。
他們走馬觀花去尋金榜題名。
獨孤凜隻為能救回他的妻。
不一樣的境遇,各自奔赴自己的人生。
***
古寺的鍾聲在黃昏時刻敲響,震蕩山野,倦鳥歸林。
意料之中,獨孤凜被守寺的僧人攔在門外。
“阿彌陀佛,陛下,請回罷。”
獨孤凜望了他一眼:“孤見不到淨禪大師,絕不下山。”
僧人雙手合十,道:“陛下何苦呢,淨禪大師知陛下會來,故而早令吾等候在門外。大師有言,因果輪回自有定數,此事他無能無力,還望陛下勿要為難。”
“自有定數。”獨孤凜咀嚼著這四個字,唇間嗤出一聲冷笑。
墨眸掀起,他掃了一眼麵前巍峨古樸的山寺,眸底一片晦暗。
“陛下。”僧人意識到麵前年輕的帝王神色有異,心裏驀地一緊。
獨孤凜定定注視著他,唇間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陛下來我菩華寺究竟想要做什麽!”武僧機警,登時列陣排開。
“師傅以為孤要強闖?”獨孤凜斂眸一笑,“多慮了,如此蠢笨粗暴的行徑,孤怎麽可能會做。”
僧人擺出的招式一僵:“那麽陛下此番前來是為了……”
“既然此間無計救她,那這菩華寺留著也無用。不若一把火焚了個幹淨,以滿寺千百年的香火為她積攢功德,如何?”
獨孤凜說的風輕雲淡,山門前守寺的武僧聞之卻麵色驟變,方寸大亂。
“陛下!菩華寺乃國寺,由大徵開國皇帝親封,寺內供奉曆代先皇的香火,您…您怎可……”
“孤有何做不得?”獨孤凜眼神極冷。
年輕的帝王麵若冠玉,立在山門前,竟將一身喜慶的正紅穿出了陰鬱殺氣。
那是一種經曆過極致的絕望之後,悍然不顧一切的強硬與瘋狂。
連婚服都擋不住他通身上下濃重的戾氣。
明斟雪死了,維係他最後一絲清明神智的弦崩斷了。
僧人難以置信地望著氣場森冷強勢的帝王:“放火焚毀千年古寺,造下業障之深重您可敢想象……”
“那又如何。”獨孤凜眸底劃過壓抑至深的瘋意,“隻要她能安好,孤背負再多的罪孽又有何懼?”
獨孤凜一開始便設想了最壞的結果。
菩華寺或許真的無計可施,若換不回明斟雪今生,那便助她來世順遂。
焚寺的舉動的確驚世駭俗,業障之深非常人所能承受。
可獨孤凜本就不能以常人的道德尺度衡量。
若是不曾遇到明斟雪,他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本該一條路走到黑,身居高位,心陷泥潭。
獨孤凜唇間微微勾起,深邃的眼眸湧現血色。
抬手輕輕一揚,身後無數身著黑衣勁裝的影衛憑空落地,手執燃燒著火焰的弓箭。
“來,”獨孤凜眸底戾氣翻湧,輕啟薄唇下達命令,“放箭。”
弓弦繃緊的聲音齊刷刷響起,滿目躍動著的火焰映照著僧人張惶失措的麵容。
“陛下三思!”
“快回去告知師傅!”
“請住持來!”
“來不及了……”
拉緊的弦繃到極致,箭在弦上蓄勢待發,眼看著千年古刹將要被焚為火海——
“且慢!”
滄桑渾厚的聲音遽然自寺內震出。
山寺門緩緩開啟,麵容蒼老慈穆的淨禪大師身披袈裟立在門中。
獨孤凜眸色微黯。
他終於逼得這位百歲老僧現身。
淨禪肯見他,那便說明斟兒的性命或許還能有一線轉機。
老僧緩慢睜開雙眼,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陛下,裏麵請。”
***
老僧在最初接納獨孤凜的正殿裏,點上了一柱香。
“陛下,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
他轉過身,喃喃頌道:“因果輪回強求不得,癡兒竟尚未悟。”
獨孤凜眼神陰鬱,渾身戾氣未散:“大師既要講究所謂因果,為何孤安邦治國行善積德,種下善因,最後還是失去了她。”
“那是她為自己選擇的命數。”老僧望著他,“明姑娘是自願解除陛下締結的換命契約的。”
“大師,如今的局麵真的無法再逆轉了麽?”獨孤凜眼底猩紅。
老僧歎了口氣,勸道:“施主須知情深不壽。”
“可若世間無她,孤要這壽數又有何用!”獨孤凜眸中迸出透著偏執的怒意。
老僧與他對望。
年輕的帝王神情堅定,不曾有絲毫動搖。
良久,老僧合掌一歎:“阿彌陀佛,如今唯有一線生機,明姑娘先前以魂靈之狀存於世間。此法若成,則你二人皆能重塑現世肉身,若敗——”
他掀起眼皮,悲憫的目光都陡然刺出犀利:“若敗,陛下的功德與元神俱要遭到反噬,灰飛煙滅,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獨孤凜甚至未加思考,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瞬脫口而出:“孤應此法。”
老僧眼眸微垂:“陛下莫急,此法若要啟用,需得以亡人生時血為引,焚入‘往生香’中,造出幻境。”
“亡人生時血?”獨孤凜心弦一震,“既已亡故,又如何能取得生時血?”
淨禪微微一笑:“這便是此法頭一道難關,取不得生時血,便無法啟陣。”
“陛下須知逝水難追,一去不返。往者不可諫也正是此法奧意。”
逝水難追……
獨孤凜一瞬怔愣在原地。
“大師的意思,還是無計能救她。”
淨禪送其出山門:“唯此一計,怕是也難以施行。陛下且回罷,明斟雪這具身體撐不了太久,早日送她入土為安罷。”
“大師!”獨孤凜立在山門外不肯走。
“陛下。”老僧望著他:“陛下可知,您與明姑娘既為夫妻,您若一意孤行執意焚寺造下業障,夫妻一體,明姑娘的亡魂也要同您一力承擔。”
獨孤凜猛然抬起頭,滿目震撼。
老僧微微頷首:“出家人不打誑語,陛下,請回罷。”
獨孤凜一瞬頹然,他甚至不知自己如何下的山,如何策馬回的盛京城。
他走的失魂落魄,連月色照在他身上都覺得冷。
黑夜同無盡的絕望一齊湧向他,吞噬他,想要將他溺斃在黑暗裏。
獨孤凜感覺自己的心死了。
夜涼如水。
獨孤凜抱著明斟雪的身體坐在禦苑裏看月亮。
月亮不如昨夜裏圓滿了。
獨孤凜低頭,用麵頰去蹭她冰冷的沒有溫度的額頭。
淚水“啪嗒”落在明斟雪臉上。
不過十二個時辰而已,昨夜裏那個明媚愛笑的少女為何成了他懷裏一具冰冷的屍體。
夜風迭起,吹的人身體冷了,心也跟著冷了。
獨孤凜覺得自己恍若墜入了萬丈冰窟,從內而外冷的徹底。
他不急著給自己添衣,卻低下頭,輕輕貼著明斟雪的麵頰問:“斟兒冷不冷。”
明斟雪自然無法回答他,她闔著眼眸,眼睫經風一吹,簌簌顫著,恍若她還活著一般。
獨孤凜自嘲般低聲笑了笑,他將婚袍解下來覆在明斟雪身上,仔仔細細掖好每一寸,盡管她已經感覺不到溫度了。
他衣著單薄,卻不知道什麽是冷,因為心裏已經細細密密的刺戳的血肉模糊,疼到麻木。
與明斟雪有關的過往的每一幕都是一根鋒利的尖刺。
最鋒利的刀是洶湧的回憶。
最痛苦的人是留下來的那個人。
獨孤凜就這樣靜靜抱著她,滿目空空,看了一宿的月亮。
他不是想看月亮。
他隻是想再抱抱她。
天很快亮了,依著昨日的誓言,他應當將明斟雪的身體歸還明府。
獨孤凜卻突然反悔了。
二十年以來,獨孤凜第一次出爾反爾,隻是因為舍不得放明斟雪離開。
他就是卑劣,就是自私。
他想留住她。
年輕的帝王長跪在的相府正門前。
他不肯起。
“你…你貴為帝王怎能言而無……”明相枯瘦的手指顫顫伸向獨孤凜,指責他言而無信的話終究還是沒能忍心說出口。
獨孤凜眼底血絲密布,猩紅的厲害。他抬首目視著明相:“孤懇求丞相,允孤將斟兒留在身邊。”
“孤不能再失去她了……”
他也知自己該放手,可他不想放。
高居九重闕的帝王放下身段,在相府長跪不起。
最終還是明槊因著妹妹臨別時托付的那番話,於心不忍,主動站出來勸住明相。
“陛下喪妻之痛比之父親喪女之痛,不遑多讓,有過之無不及。”
明槊望著老淚縱橫的父親,艱難道:“既是斟兒的選擇,父親便不要再棒打鴛鴦散了。”
許久許久,明相抬起了頭。身旁哭的背過了氣的明夫人強撐著身子過來命令侍衛將大門關上。
用意明了。
獨孤凜怔然抬眸,喉結滾了滾。
門內傳來明相蒼老嘶啞的聲音:“陛下,帶她走罷。”
獨孤凜無言,俯身朝明府深深拜了一首。
離去之時,身後傳來老人的叮囑:“陛下,節哀。”
節哀。
叫他如何能放得下……
獨孤凜深吸一口氣,策馬疾馳回了皇宮。
禦殿內,一襲鳳冠霞帔的女子雙手交疊,安安靜靜躺在龍榻上。
獨孤凜手掌輕顫去撫摸她的麵頰。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前世。
前世的明斟雪也是這般安安靜靜躺在棺槨中。
怎麽又走到這一步了呢。
曆經兩世,所有人都有了圓滿的結局,清白者仍清清白白,奸者自毀其身受到應有懲罰。
除了他與她。
獨孤凜深深凝望著榻上女子,良久,起身去她的梳妝台翻找東西。
斟兒麵上的胭脂逐漸褪色了。
淡了的胭脂一點都配不上她的容顏。
獨孤凜兀自在梳妝台上的箱篋間尋找,找出一副,皺著眉瞥了一眼,不滿意。
他熟知明斟雪的喜好,這個顏色斟兒不會喜歡。
他打開了另一個箱篋,翻找間在最底部摸到一隻小葉紫檀匣。
一眼便知出自佛門。
指節頓了頓,獨孤凜取出那隻檀木匣。
裏麵安放著一支簽文。
正麵紋:“上上簽。”
反麵則寫著:“槐月初一。”
獨孤凜攥著那支簽文,心如刀割。他難以想象明斟雪在收到這支簽後忍著怎樣的不舍與悲痛,白日裏笑顏如常,背後獨自默默承受生命即將終了的殘忍事實。
眼淚自猩紅的眼底滾落,墜在“上上簽”三字上。
獨孤凜視線隨之一低,墨眸忽然眯起,仔細打量著那三字。
墨色底隱約透出殷紅,像極了幹涸的血跡。
小葉紫檀匣是由明斟雪親手藏匿著,簽文上落著的血應屬於……
獨孤凜的心髒不受控製狂跳起來。
淨禪大師的話猶在耳畔:“取亡故之人生時血為引。”
亡故之人生時血。
這世間本不可得的東西,竟會在這裏遇見。
絕處逢生。
天不絕他,明斟雪有救了。
胸腔驀地湧上酸痛,獨孤凜按住狂跳的心髒,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他喚來藏風,冷靜交代了朝野上下一應事宜。
春風吹入內殿,女子身前紗幔輕柔飄起。
獨孤凜點燃了往生香,在她身側躺下。
他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賭紅了眼,不計後果,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拿命,拿往生,拿所有的一切去賭。
香霧嫋嫋升起,檀木香氣散開,獨孤凜闔上了雙目,長指穿過明斟雪的指縫同她十指緊扣。
功德與元神俱要遭到反噬,灰飛煙滅,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這些他通通不在乎。
隻要有一線生機,哪怕冒著不能承受的代價獨孤凜也要一試。
斟兒,若不能將你救回,奈何橋畔,黃泉路上,孤陪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