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日頭西斜,長秋殿內的光一點一點黯了。
容太後被宮嬤架著手臂扶起站直。
“皇帝,這話你怎麽敢說的出口。”她瞳仁震顫,自齒縫間一字一字擠出聲音,“哀家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後位隻能落在容家,隻能落在容家!”
陰沉的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容玉珠。
可惜了她一番心血,到頭來被容玉珠潑灑了個幹淨。
容太後煩躁地闔上眼。
“容氏這一輩有四房子嗣,就算沒了一個容玉珠,哀家照樣能挑出一位稱心合意的從頭培養。”
她深吸一口氣,甩開左右宮嬤,踉蹌了幾步朝明斟雪走近。
獨孤凜當即墨靴輕移,將明斟雪纖弱的身姿完完全全擋在背後。
容太後察覺到他的警惕,停住腳步,重重長歎一聲。
“皇帝,哀家自知理虧,你未足月時便被哀家派人抱離了身邊,這二十年來確有虧欠,你疏遠哀家也在情理之中。可哀家於你尚且還有生育之恩,便看在哀家的薄麵上,允了哀家的意思罷。”
她似在一瞬間衰頹下來,雙目無神,隻是絮叨著:“哀家從未開口向你討要過什麽,隻這一這回,哀家求你,把這明家姑娘的後位讓出來,好不好。”
“宮內宮外人人皆道哀家不公,偏愛老十,不顧念著你。可哀家當年也是有心無力,待老十好,也隻是想著能在老十身上彌補哀家做母親的愧疚。”
“凜兒,我的兒。”容太後緩緩抬起手,顫抖著覆上長子的手背,“哀家大約是第一次這麽喚你。”
“哀家一直想找個機會能與我兒修補裂隙,長秋宮在你的授意下一切都安排得很是妥帖,可你始終不肯來見哀家一麵,唯一的這一次,還是為了護這明家姑娘。”
容太後竭力壓抑著言語之下的不甘,抬起寬袖拭了拭眼淚。
“凜兒,我的兒,留下陪哀家用頓晚膳罷,你我母子二人說說體己話,也算全了情義……”
長秋宮宮人無一不黯然垂淚,見者落淚聞者傷心。
“不必。”獨孤凜拂開她的手,語氣冷的不帶有一絲感情。
他注視著容太後悲慟無措的神情,忽然勾了勾唇角。
“後位和後宮都是斟兒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她的東西。”
“包括孤與母後您。”
容太後愣住了,偽裝出來的慈愛與懊悔還掛在臉上,被長子的話劈開裂痕,隱隱露出其下真容,收回去不是,不收也不是。
軟刀子,刀刀見血。
容太後妄圖打感情牌來撬動長子的心意,眼看著即將說服長子,誰料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孤勸母後還是省省力氣,安穩居於長秋宮頤養天年,孤不提舊怨,您仍是孤名義上的母親。如若別有用心,執意要卷入爭端替容氏爭這個後位……”
獨孤凜盯著容太後慌亂的麵色,微微俯身籠下一片陰影。
“母後,您真令孤失望。”
長子審視的眼神直擊內心深處,容太後心虛,嚇得趔趄著不住後退。
帝王威嚴的目光掃過長秋宮的每一個人,目之所及盡是跪服於其威勢下瑟瑟發抖的宮人。
獨孤凜垂眸,五指穿過明斟雪的指縫牽起她的手。
“孤不來長秋宮,並不代表孤不知曉長秋宮發生的事。詔令既出,她便是你們的皇後,若再有蓄意輕慢皇後的事發生,下場如何,便直接交由慎刑司來定奪,都聽清楚了?”
入了慎刑司,不死也得掉一層皮。
滿地烏泱泱的宮人嚇得冷汗直冒,忙不迭頷首稱是,心下止不住後悔方才沒能勸住容太後,隨她一同蓄意刁難明家姑娘。
“明白便好。”獨孤凜淡淡掃了幾眼在場眾人,視線停頓在魏紹麵上。
魏紹埋著頭,察覺到剮在頸上刀削般的目光,將頭埋得更深了些,顯得極其低微。
“回宮。”獨孤凜冷聲道。
“起駕回宮——”
“恭送陛下,恭送皇後娘娘。”長秋宮頌聲震天。
“皇後娘娘。”明斟雪回味著這個久遠的稱號,隻覺前世如夢一般。
她已經不做皇後許多年了。
“回吧,你還累著。”獨孤凜在她耳畔輕聲叮囑道。
明斟雪點點頭,牽著他的手一同走至大殿正門前,頓了一頓,回身望著容太後。
“母後,”她猶豫了下,生疏地隨獨孤凜稱呼容太後,說道,“您方才質疑的話,兒臣現下便能給出答複。”
“世間亙古不變者,唯日月山川爾,日月永駐,江水無竭。海誓山盟未改,不複當初者唯人心而已。”
“人心難測,前路難料,但我知他愛我,亦如我愛他,無論歲月長久,兩心相印擔誠相待,如此足矣。”
“母後,珍重。”
宮闕燈火相連,光華璀璨,一高一低兩重身影沐著煌煌燈火成雙遠去。
年輕的帝王斂起在外時一貫的戾氣,行走間總會慢上身旁少女一步,眉目溫柔凝望著她。
容太後怔了怔,扶著門扉踏出殿外,目光隨著人影逐漸飄至黯然夜空。
“魏紹。”她聲音很是疲憊,“哀家忽然覺得,明家那姑娘說的有幾分道理。”
“變的從來都不是山盟海誓,而是人心。”
容太後轉眸望他:“兄長當年也是動過真情的,對罷。”
魏紹提了一口氣,正要開口便被容太後製止住。
“你不必替他分辯,時至今日,哀家依然選擇自欺欺人,無意探究真相。”
容太後收回目光,緩緩落座。
“皇帝這處你也看到了,即便哀家動之以情,他待明府那姑娘的心念也不曾動搖半分,哀家實在是無能無力了。”
“太後娘娘的意思是……”魏紹眼神一暗。
“用你慣用的手段,去做你想做的事罷。”容太後疲憊地闔上眼。
魏紹冷笑了聲,提醒道:“娘娘,陛下畢竟是您的長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您真的舍得放任奴才去……”
“隨你罷,嗬,什麽長子,”容太後笑的諷刺,“自哀家決意放棄他之時起,便不再是他的母親了。”
“積累了二十年的怨恨,皇帝的心胸倒也真是寬廣。若哀家是他,早該在登基當日報複了,他能容忍哀家到現在,委實出乎哀家的預料。”
“你記住,哀家的兒子隻有澄兒一個,他才是你一父同胞的親兄弟。”
魏紹麵露譏諷,上前來為太後揉按著肩頸解乏。
“既然太後開了口,奴才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
回宮路上的風景極美。
“今夜裏宮闕的燈火真好看。”
明斟雪走近一尾鯉魚燈籠,方欲努力踮起腳尖去觸碰,獨孤凜抬手直接取下燈籠交到她手裏。
“喜歡嗎。”
經曆了方才長秋宮那一場風波,獨孤凜拿不定主意明斟雪如今心底是否消了氣。
明斟雪一雙杏眸倏的亮起光,一抬眸瞟見他躊躇的神色,抿唇偷偷笑了笑,捧著燈籠故作正經喚他:
“我心裏不舒服,你湊近些,我告訴你為什麽。”
獨孤凜信了,劍眉一皺,當即俯身湊近她耳畔。
“其實是因為……”
“我騙你的!”
她突然環住獨孤凜的脖頸,在他麵上親了一口。
獨孤凜怔了怔,滿麵冰冷與不安倏然融化,甚至燒的麵頰微微發燙。
他斂眸,一眼便望穿少女澄澈的眸子底藏著的狡黠笑意。
“我很好,沒有不開心,也沒有生誰的氣。”
獨孤凜一瞬失笑,抬指挑起她的下頜緩慢摩挲。
“斟兒學壞了,都會戲弄孤了。”
“才沒有學壞,我本來就是這個性子。陛下又不是沒見過,從前我在相府翻牆爬樹,沒少被我哥抓包教訓。”
說到這,她忍不住笑出聲。
“陛下知不知道,從小到大,你是第一個在我哥教訓我的時候直接動手攔住他的人。”
“後來嫂嫂對我說,我哥那夜氣了一宿沒睡著覺,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
“明將軍氣憤也無用,最終孤還是將斟兒娶到手了。”獨孤凜墨眸微眯,唇角藏不住愉悅。
“這話我可不敢當著哥哥的麵說,一個不慎能把他氣的又是一宿無眠。”
明斟雪晃著手裏的燈籠玩,忽然抬眸望向他:“我想不清楚今兒是什麽節日,宮裏為何張燈結彩,這般熱鬧。”
“並非什麽特殊節日,隻是想讓斟兒歡喜。”明斟雪多看了兩眼的燈盞,獨孤凜悉數立即親手摘下遞給她。
明斟雪挑了一對鴛鴦燈籠,一隻留在自己手裏,一隻交給他。
餘下的全被獨孤凜一股腦塞到孫進忠那兒拎著,稍後帶回坤寧宮布置。
孫進忠拿不下那麽多,又塞給徒弟分憂。
“師傅,我們也拎不下這麽多燈籠。”小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這這這,哎呀,掛腦門兒上脖頸上不行嗎。”孫進忠一拍大腿。
一眾宮人手忙腳亂互相幫忙,回過神來大眼一瞧——
嘿呦!落後了一大截,陛下和娘娘走得連人影都快沒咯!
“真般配啊。”小宦官發出羨慕的喟歎。
“配配配!呸你個頭,還愣這兒做甚麽,再不加快腳步人都要跟丟了!”孫進忠恨鐵不成鋼。
遠處,明斟雪提著手裏的鴛鴦燈去啄獨孤凜手中的另一隻。
“想讓我歡喜?”明斟雪輕“咦”了聲,疑惑地望著他。
獨孤凜一手提燈,一臂將她攬入大氅裏。
“斟兒不喜歡宮闈,覺得禁庭如同牢籠,憋悶,窒息。孤又何嚐不這麽覺得,讓你待在孤身邊,委實委屈了你。”
“孤便想著,每日裏琢磨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兒,今夜添上燈籠,明夜再添上些惹人喜愛的小動物,變著法地哄你玩。斟兒開心了,便也不會再覺得這座禁庭過於壓抑。”
他握住明斟雪的手,讓兩隻鴛鴦燈籠交頸親昵。
“此後夜夜宮闕燈火輝煌,靈雀啾啾,熱鬧而有生機。隻要斟兒喜歡,想添些什麽都可以。”
“陛下就不怕前朝彈劾我恃寵而驕,無法無天?”明斟雪仰起臉,笑著望他。
“孤倒是真的希望你能肆意妄為,坐實了這樁彈劾。”獨孤凜替她整理被晚風吹亂的額發。
“可惜斟兒太過懂事,行事又能服眾,上輩子遞到孤手裏的奏折全是褒揚,三年以來沒有一封彈劾。”
“三年啊,時間過得可真快。前世我竟陪了陛下三年。”明斟雪垂下手腕,悄悄藏起入夜後不會再浮現幽光的平安鎖。
“陛下,上一世我們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牽著手一起行走在朱牆間,穿過大大小小的宮闕。”
“斟兒喜歡這樣?”獨孤凜眉目溫和。
“喜歡。”明斟雪扣緊了他的手,十指相攏。
“以後,孤每一晚都來陪斟兒一起走。”他道。
“好,每一夜都要陪我看月亮。”
深宮高牆曆史悠久,曆經朝代更迭,見證了無數個月升月落。
而今,陪伴著月下一對年輕的少年少女,將路越走越遠。
作者有話說:
抄家夥準備燉排骨,下章應該挺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