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情節點到(捉蟲)◎
眼睫如受驚的蝶曳翅顫了顫,明斟雪被他敲了個猝不及防,圓睜著杏眸很是懵懂。
“斟兒在看什麽,都看癡了。”獨孤凜輕笑了聲,伸出指腹緩緩摩挲著她的額心,揉散指節敲出的輕微疼痛。
明斟雪偏開目光躲他,垂著頭,指尖局促地揪著袖口流蘇,小聲說道:“看你。”
“嗯?”獨孤凜佯裝沒聽清,俯下身雙手撐膝,與她視線平齊。
“在看誰?”他啞聲問著,尾音輕揚勾起蠱魂勾魄的溫柔,撩的人心亂。
明斟雪一抬眸撞進他深邃的眼底,呼吸倏然一窒,飛快垂下眼睫。
“看,看你……”她悶聲低估著。
“唔,”獨孤凜緩緩笑了,“好看麽?”
明斟雪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好看?
獨孤凜眉峰輕挑,偏開頭頗為無奈地低笑幾聲。
伸臂托著明斟雪輕盈的身子,一把將她攔腰舉起。
明斟雪低呼了聲,忙用柔荑抵住他的肩穩固身形。
“正視孤。”獨孤凜語氣透出幾分威嚴,卻並不凶,低聲詢問:“孤的容貌可還能入眼?”
明斟雪一雙柔荑撐在他肩上,一上一下的體,位讓她被迫直視帝王的麵容,再也躲避不得。
她心虛地點了點頭。
獨孤凜打量著她不自在的模樣,得寸進尺,神色正經認真問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孤與容府侍郎孰美。”
明斟雪躲開的目光僵了僵,唰的落回他麵上。
眉尖微蹙,她凝神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遲遲難以抉擇。
見她並未立即給出答案,反而真的敢當著他麵去認真比較他與別的男人的高低,獨孤凜墨眸頓時一沉,麵露不悅。
扣住腰肢的手掌帶有懲戒與警示意味,不輕不重揉捏了下明斟雪腰窩軟肉。
明斟雪腰肢很是敏感,春衫籠著的柔軟倏的被掐住揉捏幾把,疼得她眼淚氤氳而出。
她含淚憤憤瞪了獨孤凜一眼,賭氣道:“容公子更好看。”
獨孤凜麵色瞬間沉了下去。
他唇角微動,笑的涼薄,墨眸凝起瘋狂而殘忍的興致:“斟兒既如此偏愛容懷瑾的皮囊,孤便將他的皮剝下來,製成人皮燈籠送給斟兒懸在簷下欣賞,可好?”
明斟雪臉色唰的變的慘白,滿眼驚愕。
她心知獨孤凜絕非在說玩笑話,這般性情偏執的瘋子,有什麽是他做不出的?
“陛下容冠盛京,更勝一籌。”明斟雪不敢再同他戲謔。
獨孤凜低低地笑了,笑的很是滿意。
他下頜微仰,目光漫不經心描摹著眼前那張微微翕合的丹唇小口。
新采擷的桃兒肉般,軟而嬌潤。
鮮豔欲滴。
獨孤凜視線定了一瞬,抱著她往殿內走。
所過之處,厚重玄袍與輕盈的煙紗緊密糾纏,拂過垂柳枝梢,在春風裏獵獵飄搖。
“孤渴了。”他唇角微微翹起。
明斟雪被他放在膝上坐著,順手執起酒盞遞到麵前。
獨孤凜也不接,隻是墨眸蘊著繾綣盯她。
“喂。”他淡淡道。
明斟雪把杯盞推至他唇邊,被獨孤凜抬手製止。
他伸指蘸了果酒,點在明斟雪唇上,將唇瓣塗的水光瀲灩。
“喂。”他溫柔帶笑望著明斟雪,意有所指。
明斟雪抿抿唇,搖著頭拒絕:“我不,要,這麽多人看著呢。”
沒等她把話說完,滿殿立在一旁侍奉的宮人登時退了出去,齊刷刷消失的無影無蹤。
明斟雪唇角僵了僵。
獨孤凜墨眸含笑凝望著她,貼心提醒道:“人都走了。”
“陛下好端端的,既沒毒發,也沒重傷昏迷,不需要喂。”明斟雪皺眉,堅持己見拒絕他。
獨孤凜沉默片刻,黑眸一抬:“你我對飲缺少幾分景致,孤命人取幾盞燈籠來助興。”
一提到燈籠,明斟雪便想起他方才要將容懷瑾剝皮製燈時的瘋意。
魏紹描述獨孤凜製燈的方法尤曆曆在目。
明斟雪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小瘋子!
她瞪了獨孤凜一眼,舉杯傾倒入口中,含住一口果酒覆上他的薄唇,緩緩渡過。
果香與酒香自唇齒間彌漫開,她沒有心思去品味陳壇佳釀,隻想安撫小瘋子盡快鎮定下來。
微冷的舍驀地滑明斟雪口中,撬開齒關,反客為主壓製住她,貪婪掠,奪每一絲甘甜,不肯放過侵,入任何角落的機會。
未渡盡的果酒含在舌間,明斟雪呼吸不暢,忙推開他的胸膛,被嗆的臉頰緋紅,薄肩顫栗不止。
獨孤凜唇角勾起一抹詭計得逞後的惡劣笑意,俯身輕拍著肩背替她順氣。
“親了這麽多次仍未掌握技巧,還是練少了。斟兒需知苦學精練,熟能生巧的道理。”
明斟雪咳的喘不過來氣,一聽這話,忙又刻意多咳了一會兒。
一頓午膳便這麽鬧著潦草結束了。
明斟雪整日裏對著陰魂不散的新帝,心中甚是不快,又懷有心事晝夜不安,在宮裏的這些時日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獨孤凜知她不喜宮闈,遂允諾千秋節夜晚帶明斟雪出宮消遣。
提及千秋節,明斟雪麵上並未露出輕鬆,隻是淡淡應了聲垂下眼眸。
天子生辰,萬民同賀。
自新帝登基以來施政有道治國有方,大徵百廢俱興,一掃先皇在位時的頹靡之氣,更兼有銃州賑災一事,獨孤凜深得人心。
長衢燈火如晝,人聲鼎沸,今年的千秋節比以往更為熱鬧。百姓紛紛自發舉家而出,前往承天門朝拜天子。
明斟雪被禁軍護送著,先行一步同親眷團聚。
“我的兒!”明夫人幾日不見想她想的緊,一把將明斟雪緊緊摟在懷裏,不住叫喚著心肝兒肉。
“阿娘,我好想你。”明斟雪依偎在母親懷裏,小聲抽噎著。
“我的兒,快讓為娘好好看看。”明夫人掃了明相父子一眼,示意他們避開,這才牽著明斟雪的手低聲問道:“陛下……可有欺負了你?”
明斟雪搖搖頭:“沒有,阿娘放心。”
明夫人這才鬆了口氣:“你在宮裏的這些時日,阿爹阿娘倒不擔心陛下會虧待了你,如今瞧你氣色紅潤,想來陛下將你養的很好。”
“宮廷的風水再養人,我也不稀罕,女兒鐵了心要離開皇宮。”明斟雪低聲說著,一手悄悄探入袖口摸了摸臨行前魏紹遞來的那瓶“黃泉客”。
悄無聲息摻入酒水中,給獨孤凜喂下去,讓他無知無覺斃命。
殺他,殺了他!
過往的一幕幕自眼前浮過。
舊曆末年,她誤闖入禦殿,撞見他逼宮篡位。冰冷的鋒刃貼上麵頰,那個宛若修羅的少年玄衣染血,殺戮成性,卻不知出於何種緣由放過了她。
昭元元年,那年她鳳冠霞帔嫁給他,洞,房花燭,年輕的帝王挑開蓋頭,看向她的眼神滿是疏離與探究。
昭元三年冬,她與他徹底決裂,血灑禁庭,魂離生天之際也未能和解。
後來,她未能親曆的一切通過夢境出現在眼前。
她看見那個桀驁不馴的瘋子抱著她的屍身,滿眼絕望走過潑天大雪。
她看見那人失魂落魄守著她的棺槨度過無數個日夜。
她看見驕傲的帝王跪在陵墓前,看見他喪心病狂放棄窮盡半生奪得的權柄,一把火焚盡一切……
明斟雪捏住瓷瓶的指尖微微顫抖。
心念隱隱生出動搖。
可當她抬起眼,看見陪在身邊的親人時,明斟雪沒有再多做猶豫。
她握住了那隻裝有毒藥的瓷瓶。
臨行前魏紹警告的話語猶在耳畔。形勢容不得她心軟,明氏已經退無可退了。
“阿爹阿娘,我……”明斟雪站在長衢邊緣,正欲與明相夫婦交代時,一陣如雷馬蹄聲由遠而近遙遙傳來——
長衢兩道如織遊人尋聲齊齊凝目望去,但見數十駿馬踏風呼嘯,打道長衢疾馳奔來,氣勢恢宏。
為首之人墨發高束金冠玄服,手執長鞭策馬,姿態昂揚。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揚起一片塵土飛揚,頗有鮮衣怒馬少年郎的朝氣。
若無那些坎坷,他本就應當是這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模樣,有著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恣意張揚。
明斟雪定睛仔細去辨認,認出來人之時,那人策馬經過她身側,伸臂一撈,轉瞬之間箍起她腰肢輕巧將人卷入懷中,策馬載著她一同往承天門奔馳而來。
獵獵東風迎麵撲來,明斟雪驚魂未定,害怕地攥住他胸前衣襟。
“陛下慢些。”
獨孤凜斂眸看了懷中少女一眼,將她的腰肢攬的更緊了些,單手執韁繩速度絲毫不減,帶明斟雪策馬於萬民眼前招搖穿過長衢。
“莫怕,你信孤。”他安撫道。
旋即韁繩一緊,勒的駿馬仰起前蹄仰天長鳴。
抱著她自馬背上一躍而下,闊步登上承天門。
“陛下快放我下來,當著千萬臣民的麵成何體統。”明斟雪焦急催促道。
“孤的皇後便是體統。”獨孤凜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抱著人不肯鬆手,直至登臨承天門之上的金鑾禦座,才將明斟雪放下。
獨孤凜牽著她一齊臨風而立,共同接收萬民朝拜。
年輕的帝王高居承天門禦座之上,負手而立,極目遠視滿城繁華。夜色非但掩不住他通身淩厲矜貴的氣勢,反為其增添雍容沉穩之感。
萬國子民來朝,齊齊俯身叩拜於年輕帝王座下,振臂高呼曰:
“縱橫捭闔,睥睨四海。”
“順天恤民,功在千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巍巍盛世,八方朝拜。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①
呼聲經久不絕,震撼人心。
明斟雪隨他俯視眾生,震驚於新帝獲得的滔天聲勢,心下惶惶不安,腳步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獨孤凜握住她的手,不許她再後退。
他也退了一步,同明斟雪保持平齊。
“陛下鬆手……”明斟雪內心百轉糾結,袖中那隻裝有“黃泉客”的瓷瓶似有千萬鈞重一般,沉甸甸壓在她心上。
“斟兒,”獨孤凜深深注視著她,夜色中一雙墨眸愈顯深邃莫測。
“我們成婚罷。”他忽然出聲,神情分外鄭重。
正勉力試圖掙脫手腕的明斟雪聞言頓時靜止不動了。
她緩慢抬起目光,對上帝王深沉眉目,不敢置信:“陛下說什麽?”
“成婚罷。”獨孤凜態度堅決,“斟兒,嫁給孤,做大徵的皇後。”
年輕的帝王於萬國朝拜聲中,求娶等了兩世的心上人。
“孤心悅你,願於千萬人之前將上一世未宣之於口的愛意昭示於眾。鳳冠加冕,登高禦極,孤為你鋪墊錦繡前程,亦將後路全盤交與你掌控。自此與孤攜手共掌無上權柄,可好?”
承天門之下湧來的朝賀聲仍不絕於耳,明斟雪惶惶不知所措。
獨孤凜炙熱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讓她四下裏避無可避。
做他的皇後。
該答應獨孤凜麽?
重活一世,為何兜兜轉轉,自己又回到了原點……
明斟雪驚歎於世事無常,周身被深重的無力感吞噬。
獨孤凜眸色深沉,等待她的答複。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明斟雪自承天門城樓俯視長衢,目光無助地搜尋明氏親眷的身影。
驀地撞上一雙陰惻惻的眼眸。
魏紹立於陰影中,微微頷首朝她示意。
明斟雪瞳孔驟縮了下,怔愣幾息,緩慢轉過身來直麵獨孤凜。
她垂下眼睫,緩聲囁嚅著:“好,我們成婚。”
躊躇著正欲再多說些什麽掩飾內心的不安,倏的被他冰冷的薄唇堵住口。
承天門之上,萬民之前,年輕的帝王俯身慢慢吻上她略顯蒼白的唇。不同於以往的強勢,獨孤凜這一次吻得繾,綣而珍惜,像是將無上珍寶捧在掌心小心嗬護著一般。
明斟雪認命般閉上眼睛,不再抗拒他的吻,慢慢學著去接受去迎合。
纏,綿之時,夜穹傳來轟然鳴響,綻開簇簇璀璨焰火,輝煌如雨灼灼散落,照亮遠闊山河。
獨孤凜直起身,自身後擁著她共賞漫天煙火。
“孤愛你。”他埋首於明斟雪頸側,反複傾訴著,一聲一聲,似要將前世虧欠的剖白全部補償回來。
“孤愛你。”
鳳簫聲動,觥籌交錯,千秋宴即將開始。
文武百官舉杯同慶天子壽辰。
明斟雪坐於獨孤凜身側,稍後便會親手為他奉上酒盞。
柔荑藏於袖中,不動聲色取出那隻瓷瓶。
獨孤凜的酒盞就擺在麵前,千載難逢的機會,隻消自指縫尖撒下毒藥,她便完成了任務。
明氏自此得以保全。
成敗在此一舉。
明斟雪玉指捏著瓷瓶,藏於袖中不至於被旁人窺見五指因過於用力而泛白。
她的指尖忍不住顫抖著。
明斟雪心裏難釋前世因果,卻也能明辨是非。
魏紹的心性在深宮中日複一日早已被碾壓的畸形扭曲,為了滿足膨脹的野心不惜自廢為閹人,不惜委曲求全與名義上的繼母私,通。
這般人物被壓抑的久了,心理極端畸形變態,有朝一日一旦翻身,難說會做出什麽事。將江山百姓交付他手中,明斟雪並不安心。
獨孤凜亦是位陰狠恣睢的野心家,可他愛重百姓。少時遭受的苦難沒能扭曲或摧毀他的意誌,反而使得他執著於改變苦難,扭轉逆境。
他是個瘋子。
和魏紹截然不然,他是個被苦難痛吻過,仍良心未泯的瘋子。
明斟雪摸著良心不得不承認,獨孤凜也許算不得良配,但一定是位好皇帝。
她要為了大徵千萬百姓,而放棄自己的親人嗎?
不,明斟雪不想放棄。
疼愛她的父母兄嫂一應人等前世無辜枉死,仍要拚著餘力去護她周全,而她隻能被獨孤凜囚於深宮,根本救不了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這一世,明氏不該再覆此結局。
明斟雪想起父母的叮囑,想起兄嫂的對她的寵愛。
她逼著自己硬下心腸,指尖緩慢擰開瓷瓶藥塞……
“皇兄,臣弟賀您福壽綿長,再創秦皇漢武之功,同明姑娘……應是同皇嫂白首不離。”十皇子起身把盞遙遙一敬。
獨孤凜頷首,看向明斟雪。
明斟雪故作輕鬆,雙手執酒盞款款奉上,笑容清淺:“陛下請用。”
獨孤凜注視著她,眸中一片溫柔,卻並不接下酒盞。
明斟雪雙手微微發抖,強穩著心神,又將杯盞遞近些許,輕聲喚道:“陛下。”
“斟兒。”他墨眸沉若幽潭,深不可測,看著杯中酒淡淡說道:“喂孤飲下這杯酒。”
明斟雪一怔,想起幾日前與他唇齒勾,纏渡酒的一幕幕。
“陛下,”她掃了座下賓客一眼,目露遲疑:“眾目睽睽之下,還請陛下勿要我。”
“你是孤即將迎入中宮的妻,舉止親密些又有何妨。”
獨孤凜不接那杯酒,明斟雪纖手托著杯盞,遞上去也不是,放回案幾也不是,進退兩難。
目光自杯中清酒上逡巡幾遭,他墨眸仍蓄著淺淡笑意,卻不達眼底,令人無端膽寒。
若依他的意思渡酒喂入,這酒一旦入了口,明斟雪也難免會受到“黃泉客”的牽連。
可始終僵持不下也不是個辦法。
金鑾禦座之上的動靜吸引了在座群臣的注意,人語聲漸低,宴席靜了下來,眾人將目光齊刷刷投向高台。
四麵八方雪亮的目光帶著探究一齊釘在身上,明斟雪心跳越來越慌張,執杯盞的手顫的愈發厲害,直晃的杯中清酒驚起波紋漣漣。
她望見獨孤凜眸中噙著冷淡涼薄的笑意,隻覺一顆心在一點一點冷掉。
指尖將杯盞攥的死緊,明斟雪終是咬緊牙關下定決心,舉起杯盞遞至自己唇前,閉上雙眼仰起脖頸一傾——
杯盞出其不意被獨孤凜抬手奪了去。
明斟雪惶惶睜開眼,帝王英俊的眉宇近在咫尺。
他眸中忽的現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慍怒,手一揚,將明斟雪為他準備的杯中酒水盡數傾倒在地。
手下倒著酒,一雙漆眸一瞬不錯盯住明斟雪,冷聲道:“這一杯,敬天地。願天佑大徵,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在場滿朝文武靜了靜,驟然爆出掌聲如雷鳴,無外乎恭維新帝憂國憂民雲雲。
明斟雪悄然紅了眼眶,趁眾人不曾察覺,偏開頭悄悄拭去遮掩不住的幾滴淚。
餘下的宴席,獨孤凜始終一言不發,也不再提渡酒的事,明斟雪尋不到合適的時機再做。
她垂著頭怔怔出神,過了好半晌冷不丁被帝王喚了一聲。
獨孤凜緊握住她的手,不容動彈,掌下力道很大,鉗的明斟雪手腕生疼,聲音仍是低啞溫柔的請求道:
“斟兒,為孤再舞一曲,好麽?”
他雙目緊盯著明斟雪,眼底逐漸浮現出偏執的猩紅。
像個執迷不悟的賭徒,即便輸的一無所有,仍不心死。
明斟雪回望著他的目光,良久,輕輕點了點頭。
獨孤凜墨眸染上一層陰沉,厲聲命令道:“來人,上劍。”
他接過長劍拔劍出鞘,劍鋒直至明斟雪。
明斟雪嚇得麵色遽然一寒。
獨孤凜打量著她的神色,低笑了聲:“別緊張,孤不殺你。”
他反手將劍遞至明斟雪手中,握住她的手親自教她如何持劍,如何行雲流水運用。
兩人成雙成對共舞一劍,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看著頗為賞心悅目。
可若細細來看,便能察覺一人眉目冷峻,一人眉凝淡愁。
各懷心事。
“就以此劍為舞。”獨孤凜鬆了手,落坐靜觀,麵上風輕雲淡,十指卻扣緊了禦座,青筋暴起指節泛白。
明斟雪依他所教舒展舞姿,窈窕身姿與劍影相融,剛柔並濟,靈動婀娜。
看得在座之人無一不讚不絕口。
獨孤凜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動作,時而急,時而緩,緊繃著的冰冷也隨著舞曲終了,而逐漸消融。
明斟雪盈盈一禮收勢結束了這曲舞,她抬眸望向獨孤凜,隻見帝王眸中重又凝聚起溫柔的笑意。
笑及眼底。
他給了她一個絕妙的刺殺機會,若明斟雪真動了殺心,方才便該提劍來傷他。
可她沒有,斟兒心裏大約還是有他的罷。
獨孤凜笑了,起身朝明斟雪走近。
“吾愛一舞足以名動盛京。”他擊掌撐好。
明斟雪並不做聲,手捧長劍預備奉還。
暗處猝然射出一枚石子擊中明斟雪的手腕,促使她手執劍柄,順勢將利刃向前一推——
沒入獨孤凜的胸膛。
驚變就在一瞬之間。
獨孤凜眸中的笑頃刻間煙消雲散,被無邊的絕望與蒼涼填滿。
利劍刺開的傷口噴湧出汩汩鮮血,撕裂的疼痛自胸膛飛速蔓延開,但遠不如心上所受傷害來的痛苦,更讓人難以忍受。
獨孤凜伸出手,想觸摸她的臉頰,手臂卻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
兩世了……
曆經兩世,她終於同意為獨孤凜舞上一曲。
卻是為了殺他而來。
獨孤凜笑著,笑的涼薄,笑的撕心裂肺狀若癲狂,令滿座文武聽入耳中無不毛骨悚然。
一時禁軍衝入宴席,手執兵刃齊齊將明斟雪包圍在當中。
“斟兒!”明槊見妹妹有難,果斷拍案而起,卻被禁軍擲出刀刃威逼道:“明將軍,你也要謀反嗎!”
明相夫婦亦在席間,見愛女受困,心焦不已。
獨孤凜盯著那柄沒入胸膛的劍,雙眸隱隱浮現出暴戾的血紅。
喉結微滾,他冷笑不止,喉間迸發出淒厲而絕望的悲鳴:
“明斟雪,孤愛你啊,孤愛你啊……”
“孤說過,再給孤一些時日,孤會將生死交於你手!而今你竟這般急不可待,非要在此時殺孤不可嗎!!”
鮮血浸濕了玄袍,獨孤凜眸色驟然發狠,一把自她手中奪過劍柄,強行折斷棄於階下。
“明斟雪,孤待你不薄,你怎麽能這樣對孤,怎麽能這樣對孤……”
明斟雪無聲抽泣,淚如雨下。她茫然地搖著頭,不知事情為何會變成眼前這般模樣。
她看著四周圍成銅牆鐵壁的禁軍,看見他們手中武器鋒刃泛著寒光,無一不渴求鮮血的澆灌。
帝王一身是血,宛若煉獄中殺出來的修羅,朝她步步逼近。
明斟雪驚恐至極,踉蹌幾步慌忙後退,卻隻能止步於兵刃之前。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手上沾有獨孤凜的血。
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誰能來救救她……
明斟雪一瞬陷入絕望的境地。
她閉上眼睛,如一隻瀕死的天鵝,引頸待戮,等待獨孤凜的報複。
付出的真心反複遭到背叛與踐踏,他應當會恨死她了罷……
明斟雪淚如雨下。
染血墨靴傾軋而近。
忽有一陌生身影強行破開禁軍包圍,眾目睽睽之下牽起明斟雪的手,拉著她拚盡全力朝外逃跑。
他速度極快,待到在場眾人反應過來時,明斟雪早已同他跑沒了蹤影。
禁軍駭然。
獨孤凜疲倦地闔上眼,深吸一口氣。
大監觀察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暗自叫苦連連,他知道,這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
一旦瓢潑大雨侵襲,那必然是一場毀天滅地的報複。
果不其然,獨孤凜睜開眼,語調平淡的聽不出任何起伏:
“逃了?”
禁軍領會其意,忙結隊去追。
“逃了,逃了……”獨孤凜摩挲著杯盞,指腹撫過每一寸,感受她留有的餘溫。
“逃了!!”
下一瞬,他猛地起身將杯盞狠摔下長階,連帶著珍饈佳肴的碟子一並掃落,砸了個粉碎。
殿中狼藉一片。
獨孤凜的氣焰愈燒愈熾。
斟兒,方才不是說好了同孤成親的麽……
你騙孤,你怎麽敢騙孤……
好啊,明斟雪,你做的很好。
於孤的生辰,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刺天子,上一刻還在允諾同孤成親廝守一生,下一刻便同夥同別的男人畏罪潛逃!
獨孤凜蒼白無力地笑著,眼中寫滿了瘋狂與絕望,濃重的殺意席卷而來洶湧翻騰。
“好,好的很,孤的好斟兒,做錯了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若真有能耐,便逃去孤永遠找不見的地方。”
“不然孤掘地三尺也要將你挖出來,再落入孤的手中,你又能有幾分活下來的機會……”
作者有話說:
鋪墊成了,angrysex條件達成
①出自唐代王維《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