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解鎖吧◎
鳶尾被她指著鼻子數落,眼眶一紅。
“嬤嬤淨知道訓我,咱們還不是一樣的人,您老也別仗著歲數在我麵前倚老賣老,誰又比誰高貴呢。”
她素來心氣高,又仗著主子優待,不願受著鄧嬤嬤的氣。
鄧嬤嬤怒目圓睜,揚起掌來嗬斥道:“我打死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在老婆子麵前裝個什麽勁!”
“您老有多大的力氣盡管使出來,大不了鬧到小姐麵前去,我把這府裏上上下下的人兒全供出來,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鳶尾氣急敗壞,作勢要奪門而出。
一牆之隔的廂房內,唐香君的心腹侍女得了明斟雪的令,將隔壁房間的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輕手輕腳開了門,匆匆趕去上房見主子。
“見過姑娘,表姑娘。”她行了禮,朝明斟雪微微頷首:
“奴婢依著表姑娘的話留意嬤嬤與旁的侍女,果然聽見了些不尋常的事兒。”
她將經過仔仔細細說與明斟雪並唐香君聽。
明斟雪聽罷,與堂姊對望一眼。
“這鄧嬤嬤可是你身邊兒的老人了,在明府怎麽著也待了十餘年,不可謂不忠心。鳶尾那丫頭來路也算是清明。怎的會不聲不響釀出這檔子事來?”
唐香君眉頭緊皺,餘光不住瞄著門口。
“聽著她二人的意思,隻怕相府上下多年以來藏了不少人呢。”明斟雪摩挲著傷口,粉嫩指尖掐的泛白。
“上次我不過隨口說了句‘嬤嬤將容公子誇的那樣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容府的人呢’,鄧嬤嬤肉眼可見著便緊張了起來,她心裏要是沒裝著點兒旁的事,我是斷不能相信的。”
唐香君眼睛一轉:“斟兒的意思是,她們是容府的人?”
“難說啊,總之,多少與容府沾著點兒關係。”明斟雪沉吟片刻,眉間疑雲密布。
“明容兩府相交多年,前些時日因著我退婚容懷瑾一事才撕破了臉。可容府早幾年便在我明府安插了暗線,想做什麽呢?”她想不明白。
“我與堂兄立即動用兩府人手暗中去查,總能尋到些蛛絲馬跡的。”唐香君吩咐心腹,遞個口令去給明槊。
“正好,我回京後還要尋容公子辦些事情,順便可以探探他的口風。”明斟雪抬指輕輕敲了敲平安鎖當中的血玉。
“容懷瑾倒也沒什麽,他為人儒雅,就是性子太軟了些。那容府當家老太爺可是個人物,你多加小心,盡量別撞上他。”唐香君叮囑道。
明斟雪應了聲,起身親自去收拾貼身的物件。
她對身邊的嬤嬤與侍女存了戒心,輕易不敢再讓他們貼身侍奉。
路過炭火盆時,火光燃燒著一遝未燒盡的書信,發出劈啪聲。
明斟雪頓住腳步,抱膝蹲下身來,捏住信封的一角在半空中抖了抖,吹滅了吞噬信紙的那一點微弱火苗。
“這會子又心疼了?”瞧見她的動作,唐香君一笑,目光中隱隱透出期待。
“並未,”明斟雪語氣平靜,“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好歹看上一眼吧。”唐香君望著她,忍不住勸道,“這短短幾日裏,盛京城起碼送了上百封來。人家可是皇帝,沒日沒夜忙於朝政,還要抽空親手一筆一劃給你寫信。”
“阿姊怎知是他親手寫的,你也說了他是皇帝,忙著日理萬機,尋了代筆來敷衍我也未可知。”明斟雪淡淡道了句,並不抱有太大期望。
不過待她展開了半封燒焦的信紙,答案便不言而喻。
前世陪在獨孤凜身邊三年,帝王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
筆力遒勁,鋒芒畢露,一看便知出自帝王之手,旁人根本仿不出其中神韻。
一筆一劃由他親筆落墨書寫而就。
一撇一捺無一不傾訴其入骨相思。
他說皇城禦園芊蕙葳蕤,待她歸京可願與之一遊。
說盛京春已至,所思仍未歸,問她何日是歸期。
又嚇唬她若再不回來,便興師動眾親自來抓她回宮。
哪裏舍得呢。
言語間的恐嚇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寥寥幾語便又軟下堅硬的心腸,化為一句:
“斟兒安否?”
明斟雪忽的說不出話來。
唐香君打量著她的神色,心下了然,問道:“陛下親筆所寫?”
“嗯。”明斟雪怔了怔,淡淡應聲。
“瞧你,還不信我的話。怎麽樣,被阿姊說中了吧?”
唐香君湊過來隨她一起看。
“無趣。”複又略掃了幾眼,明斟雪合上信紙。
“無趣你還看了那麽久。”唐香君笑著嗔她。
“很久麽?”明斟雪神色一怔,有些茫然。
唐香君噗嗤笑出了聲:“哄你玩兒呢,當真了?”
“阿姊你又逗我。”明斟雪咬了咬下唇,滿眼幽怨。
唐香君盯著她一雙懵懂瀲灩的杏眸,忍不住捧過少女的麵頰合在掌心裏揉了揉。
“斟兒這副模樣我見猶憐,也怨不得九重闕那位念念不忘。”
明斟雪蹙眉,神色不悅推開唐香君的手。
“阿姊這麽一說,我倒覺得那位是見色起意了。”
唐香君嘴角抽了抽,撐著坐榻湊近她麵前:“那可是陛下欸。”
“隻要他一聲令下,大徵數不盡的高門大戶上趕著送秀女入宮,來自五湖四海的美人數不勝數。
你覺著,陛下若真是見色起意之徒,眼下還能孤身一人端坐宮闕之內,為你提筆寫下一封又一封沒有回應的書信?”
她抬指彈了彈明斟雪的腦殼:“開開竅吧,我的好妹妹。”
明斟雪吃痛揉了揉腦袋,坐起身來瞄了她一眼:“阿姊你老實交代,究竟收了他多少好處。”
“不多不多。不過是黃金萬兩,白銀百十萬兩……”
“這麽多金銀,阿姊還說沒收他的好處?”明斟雪瞪她。
“急什麽,我還沒說完呢。”唐香君壓住她的手,笑吟吟道:
“附有綢緞萬匹,玉器千件,龍鳳呈祥琺琅盤一套,鴛鴦枕一對,龍鳳成對喜鐲一對……”
“打住。”明斟雪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都是些什麽呀,送給阿姊的新婚賀禮?”
“是給你的聘禮。”唐香君探身擰了擰她小巧的鼻尖。
明斟雪騰的站起身來。
“阿姊你何時同他站在一處了。”她拉著唐香君的手,好不委屈。
“明明我們才是一家人。”
唐香君牽著她的手拉她坐下:“斟兒,陛下待你如何,阿姊與你阿娘看在眼裏。”
“你同陛下究竟有多麽深重的過節,非要將人拒之千裏。給彼此一個機會,試著去了解他,不好麽?”
明斟雪搖著頭:“可是我們之間橫亙著……”
橫亙著前世明氏合族與兄長所率十萬大軍的生死啊。
她如何能放得下。
而今她知曉了,前世偽造證據陷害明氏的左相一黨前不久被獨孤凜連根拔除。
如若那夜湖畔所見夢境為真,那麽前世獨孤凜在她死後,信守承諾保住了她兄長的一雙遺孤,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其破格加封為親王與公主。
獨孤凜為明氏做了很多。
可最初處決明氏的詔令亦出自其之手。
無可辯駁。
“陛下幫明氏擺平了朝局。”唐香君道。
“身為帝王,當有明辨是非之能,那是他應當做的。”
“陛下進了你兄長的官職。”
“兄長戰功卓越,本就該受封從一品將軍。”
“陛下護送姑母一路平安抵達銃州。”
“許是,許是順路罷了……”明斟雪聲音越來越低。
“最是無情帝王家,阿姊。”她在唐香君的注視下,悶聲道了一句。
“他今日能為我做這些,來日未嚐不會待她人如此。”
“陛下當著我與你兄長的麵,以他青史之名起誓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唐香君道。
一生一世,一雙人。
明斟雪仰起麵,覺得自己呼吸艱難。
上一世獨孤凜也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原本是不信的。
可他的確做到了,以地宮裏的滔天大火為這段感情焚出一場壯麗的結局。
他那時約莫已經神誌不清了罷。
即使陷入瘋魔,仍不忘緊擁她的畫像道了句:
“終此一生,唯吾愛一人。”
“孤沒有違背承諾。”
明斟雪攥著燒焦信紙一角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你也無需太過擔心。”唐香君安慰她,“我顧念著你未必肯應,便也沒答應一定促成此事。”
“橫豎是為你擇婿,你自個兒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明斟雪點點頭,也沒說好或是不好。
他是位好皇帝。前世若非為她殉情英年早逝,依著獨孤凜的手段與權術心計,再有些年頭功績便足以冠絕青史。
可惜了。
可惜了他煞費心血謀得的大好江山。
心思有些亂。
千頭萬緒混雜在一處,明斟雪說不清楚那是歉疚或是別的什麽情緒。
***
銃州已然太平,兩日之後明唐兩府便攜帶親眷打道回京。
明斟雪由鄧嬤嬤並流螢鳶尾兩位一等婢女伴著,獨乘一車。
馬車行過盛京城正門,明斟雪忽的對車夫吩咐了聲:
“不急著回相府,轉道順勢去了容府吧。”
鄧嬤嬤訝然:“姑娘要登臨容府?”
明斟雪望了她一眼,唇角笑意寡淡:“一些小事欲麻煩容公子幫忙罷了。”
“不麻煩不麻煩,公子若見著姑娘您,指不定歡喜成什麽模樣呢。”鄧嬤嬤臉上藏不住笑,登時喜上眉梢。
明斟雪眼睫微斂。
意識到身邊之人背後別有所圖,她又驚又悲。
驚的是明府多年以來竟從未察覺到府中混入了眼線。
悲的是,這人是嗬護著她自小長大的奶嬤嬤。
鄧嬤嬤待她極好。明夫人本就體弱,高齡得女後身子虛,一直沒能打起精神來照料繈褓中的幼女。是鄧嬤嬤日夜看顧,將她一手養大的。
夜間蚊蟲繁多,她便手執蒲扇為明府年幼的姑娘驅蟲扇涼,搖了一宿隻為明斟雪能睡得安穩。
幼童被噩夢魘著驚啼不止,她便輕拍著安撫她,打開窗子帶她數星星,或是講述童趣故事。
因而前世她隨坤寧宮那三百餘人被獨孤凜下令跪死在宮門前時,明斟雪會一瞬崩潰。
明斟雪待她以真心。
可如若鄧嬤嬤背後主子另有其人,那麽這十餘年來她對明斟雪付出的情感,竟也是虛情假意麽?
明斟雪黯然神傷。
馬車駛過街巷,立在一處氣派的府門前。
“容府到了,小姐請下車。”鳶尾搶先一步躍下馬車,伸手攙著明斟雪。
早有值守正門的小廝進去通傳。
“明姑娘。”容懷瑾玉冠青袍來迎她,氣度儒雅非凡。
他對明斟雪的到來頗感意外。畢竟經曆了明府退婚一事,又兼有前些時日容玉珠在唐府宴席上出醜,容懷瑾覺得明姑娘應是厭極了他。
“容公子。”明斟雪欠身一禮,“貿然叨擾公子,多有冒昧,還請公子見諒。”
“哪裏的事,明姑娘願意見容某,容某高興還來不及。”容懷瑾寬袖一揚,道:“明姑娘這邊請。”
明斟雪輕輕頷首,隨他步入一典雅別致的廳堂內。
容懷瑾抬手叩上機關鎖一轉,眼前暗門倏的分開,讓出當中一條路來。
他頗有風度地示意明斟雪與侍女入內。
內裏別有乾坤,四麵八方皆為擺設精美的各式美玉。
“容某聽聞明姑娘此程為容某收藏的玉品而來,這才鬥膽獻醜。”
明斟雪輕笑了聲,目之所及皆為玉式:“容公子哪裏的話,有價無市,單頻這方天地,容公子便可穩站盛京勳貴之首。”
“非也非也……”
三言兩句敷衍著,明斟雪的餘光四下裏掃了一眼。
突然被一隻通體白淨的玉玦吸引了視線。
明斟雪一眼便認出來,那是前世離別之際,莞姐兒自包裹中取出交到她手上的。
“容叔叔送與我們的,而今轉送給小姑姑,祝願小姑姑與未謀麵的弟弟或是妹妹平安康健。”
“竟是這件玉玦麽。”明斟雪走過去,不由拿起它放於掌中仔細打量。
容懷瑾為她斟了茶水,拿起茶盞看過來時,麵上遽然一慌。
手中茶盞“當啷”墜地。
“明姑娘,莫要碰那玉玦!”
明斟雪被他喚的一怔,回過神時,玉玦已被容懷瑾用帕子握住奪下。
想來應是極貴重的寶物吧,害怕被她磕著碰著,才會如此緊張。
明斟雪方欲向他解釋,話沒來得及說,容懷瑾卻突然牽起她的手,將她掌心展開攤平,用帕子一點一點為她擦拭手。
“容公子這是做甚。”明斟雪心中一緊。
容懷瑾為人堅守禮義廉恥,從不會如眼下這般主動牽起她的手。
她掙了掙手腕。
“得罪了,明姑娘,稍等片刻。”容懷瑾耳根發紅,仍堅持用微涼的帕子擦拭明斟雪的掌心。
“那玉玦放的年代久了,表層落了灰,恐弄髒了姑娘的手。”他解釋道。
“無妨,我也有手帕,無需公子費心,讓我自己來罷。”
“不可。”容懷瑾難得的語氣沉重了許多。
明斟雪盯著他謹慎而專注的神情,目光悄然落回到那隻玉玦上。
容懷瑾的帕子冰涼絲滑,透出一股極淺極淡的藥香。
藥香……
容氏大公子喜玉,盛京皆知。
可他厭惡藥草味兒,厭惡治病求醫,卻鮮少有人知道。
又怎麽會在自個兒隨身攜帶的帕子上熏藥香呢?
“容公子為何如此緊張?”明斟雪盯著他額間細密的汗。
“姑娘腕上血玉所需的玉種世所罕見,隻怕找不出第二塊。”容懷瑾顧左右而言他。
明斟雪也不再為難他,隻是道了句:“約莫大致模樣足以以假換真的也行。”
容懷瑾頷首,應道:“容某這便去找找。”
明斟雪點頭,不緊不慢催促著他去尋。
而後趁著容懷瑾轉身的空兒,學著他的行為,伸手拿手帕包著玉玦迅疾裝入袖兜裏。
她走上前去,主動引著容懷瑾出了這間廳堂,不去想那隻玉玦。
言語間來往了幾句,這事兒便也就揭過去了。
明斟雪出了容府後,並未急著趕回相府,而是低聲命令道:
“速去唐府見阿姊。”
她隱約覺得,這玉玦並沒有那麽簡單。
阿姊走南闖北多年,見多識廣,不如去請教她,看她能否看穿其中關竅。
作者有話說:
女兒逐漸解鎖前世嘎嘣真相(推眼鏡)
【小劇場】不給過,修改後再放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