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代價◇

  第58章代價◇

    ◎是他◎

    眼眶微微發酸,淚水不爭氣地一股腦湧了出來。


    明斟雪吸吸鼻子,看著眼神澄澈單純的小沙彌,勉強平複心尖的酸澀。


    “小師傅來自何處,如何看得出我與常人不同?”


    小沙彌捧著粥碗,舔舔嘴角的米粒,道:“我乃普華寺淨禪法師座下弟子,化齋途徑銃州,不巧趕上了這陣地動,逃荒時被人流自師傅身邊衝散了。”


    他伸出一隻手揉了揉眼睛:“說不清緣由,我從小便能看見些常人看不見的事或物,爹娘試了許多法子都治不好,後來經師傅點化便皈依了佛門。”


    明斟雪點點頭,聲音很低:“小師傅說的不錯,我的確已非塵世中人了。本以為重獲了新生,而今看來,不過在經曆一場轉瞬即逝的空夢。”


    她算個什麽?現下這副模樣連個有血有肉的人都算不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單憑一縷魂存活於世間罷了。


    “小師傅且用粥罷,我這副模樣會嚇到你,故而不再多加叨擾了,還望小師傅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向旁人提及此事,多謝。”明斟雪抿緊唇,站起身來。


    “女施主,”小沙彌見她神情落寞,隱約意識到方才的話對這位好心接濟自己的姑娘造成了傷害,想了想安慰她道:

    “女施主莫要傷心了,方才是我一時口快。即便女施主現下看來隻是一縷魂,也是如仙女一般美得動人的魂魄,一點兒都不可怕的。況且善緣結善果,女施主心地善良,我相信您一定會得到福報的。”


    小沙彌盯著明斟雪的眼睛,目光堅定:“真的,一點都不可怕,真的不可怕的。”


    明斟雪笑了,笑得很無奈。


    麵前這位小沙彌根本不知她的心事,單以為明斟雪被他方才那一句“害怕”戳中了傷心處,忙急著解釋勸慰。


    明斟雪在乎的哪裏是這個,她擔心的是如今僅憑遊魂的狀態存活於世,自己還能撐多久。


    隻是輕飄飄的一縷魂啊,虛弱至極。說不準哪一天月落日升之際,她還沒來得及等到清晨第一縷光投入支摘窗,驀地沒了蹤影,消弭於無形。


    不辭而別,不是不想告別,而是事出突然,來不及告別。


    屆時阿父阿母對著空洞洞的屋子,遍尋不到她的身影,該會多麽著急,多麽心痛……


    淚水模糊了視線,明斟雪不敢再往下細想。


    她抬手拭淚,餘光不經意觸及袖間露出的平安鎖。


    一滴淚水滑落在血玉上。


    銃州府署衙,坐鎮高位正凝神細思的帝王心髒猛地一跳。


    他抬掌覆上左側心房,按了按異動的那處。


    “陛下,您可有哪裏不適?”銃州刺史見帝王麵色有異,緊張地忙噓寒問暖。


    多虧了帝王月前降旨撥款令銃州早做準備,這才避免了一場浩劫。


    地動之後,禦駕親至銃州統籌大局,細無巨細。饒是銃州刺史從前受先皇的影響對素未謀麵的新帝帶有偏見,現下也對這位年輕的帝王心服口服。


    大徵數百年來,難得出了位明君,龍體可千萬要康健無疾,在位越久越好,銃州刺史在心底暗想。


    “無妨。”獨孤凜微微一怔。


    “藏風。”


    “陛下。”藏風上前一步。


    “去看看她如何了。”獨孤凜莫名心緒不寧。


    無需再問,藏風已然意會帝王口中的“她”指向何人。


    “屬下這便去喚來負責盯梢的暗衛盤問情況。”


    “等等。”獨孤凜起身,心跳得越來越慌。


    “孤親自去。”


    ***

    一截皓腕自袖間露出,帝王親手係上的平安鎖懸於少女纖細的腕骨,小小的銀鈴鐺碰撞間發出清脆聲響。


    很像多年前的那場大雨裏,邂逅玄衣少年時的小斟兒發間係著的鈴鐺。


    明斟雪伸出手腕,對小沙彌說道:“小師傅既是淨禪大師座下弟子,可識得此物?”


    小沙彌瞪大眼睛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皺著眉頭,語氣中透著不敢確信:


    “這,這似乎是用來鎖魂的法器。”


    “敢問女施主,這平安鎖當中鑲嵌的血玉,可是以心頭血養就的?”小沙彌問道。


    “心頭血?”明斟雪眸子恍惚了一瞬。


    她細細回想大婚當日被強製搶回宮中的場景。


    浸血,取玉,親手編織平安鎖給她戴上,幫他療傷……


    明斟雪想到什麽,眼中倏的一亮。


    對了,她為獨孤凜清理傷口時,發覺他心口有一記很獨特的刀痕,似是用匕首深深插l入心尖留下的傷痕。


    剜心取血……


    為了她?

    甫一動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明斟雪忙搖了搖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倒底是獨孤凜瘋了還是她瘋了,真是什麽念頭都敢想。


    “敢問小師傅,這血玉有何特殊用意?”明斟雪問道。


    “依稀聽師傅提及,這鎖魂的法器以心頭血為引,鎖住亡故之人的魂魄,以求來世重相遇。隻是代價太過殘忍,千百年來不曾有人敢嚐試過。”


    “有何代價?”


    小和尚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女施主,我年紀還小,知之甚少,回答不了您。”


    頓了頓,他補充到:“可以肯定的是,願為您祈得來世的這個人,一定將您看得很重要,甚至遠遠超過他自己的生命。鎖魂改命本就是逆天而為,不談代價,單論反噬就為常人所不能接受。”


    “未了之情,未能圓滿之事,皆會以夢境的形式同您訴說,女施主若實在不解,仔細留意夢中情景便是了。”


    夢,白日裏她在唐府廂房內夢到的那番場景。


    火光滔天焚心蝕骨,帝王緊擁她的畫像以身殉之。


    原來那竟是上一世她崩逝後,獨孤凜親身經曆過的現實?


    獨孤凜不是很討厭她麽。可她死了,他為何會那般傷心呢……


    明斟雪一時心煩意亂,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前世那個恨不得拒她於千裏之外的帝王了。


    也是稀奇,恢複記憶數日以來一直平安無事偏偏在唐府小憩片刻,便夢到了前世那些荒誕離奇的事。


    心底沉甸甸的堵得慌,明斟雪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狹長的巷子裏,一樹繁茂的槐花猝然闖入她的視線。


    槐花,唐府的廂房外也種了厚厚的一片槐花。


    明斟雪陡然悟透了其中關竅。


    小沙彌說她是一縷魂,而槐樹在民間傳說中可以招魂,再結合血玉的功效,歪打正著替她招回了前世散亂的記憶。


    可那並非是她的記憶,那時,她已經過世很久了。


    那是屬於誰的記憶,是獨孤凜嗎?


    明斟雪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因何而重生。


    心頭血是獨孤凜剜心取的,血玉也是他親手戴上的。


    現下想來,帝王白日裏神色鄭重對她說,她的命是他給的,應是別有深意。


    那麽獨孤凜呢,難道和她一樣,重生後都隻是遊離於世間的一縷魂?


    “女施主,您若想知曉更多的事,還需等到我師傅回了普華寺,找他老人家看上一看。”


    小沙彌見她眉目間流露出悲涼,勸慰道:“榮枯有數,世事難料,女施主不妨看開些,珍惜當下的每一瞬。”


    “謝過小師傅了,”明斟雪麵上愁雲凝重,她沉浸在莫大的悲傷之中,仍不忘輕聲叮囑小沙彌一句:“先吃粥吧,趁熱吃暖暖身子,一會兒該涼了。”


    明斟雪轉過身離開了這處街巷,尋了一條空曠小道漫無目的走著。


    周遭偶有行人經過,聲音嘈雜哦。她心不在焉,腦海中空洞一片,旁人說什麽她都聽不見。


    走了很久很久,甚至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她這時真的像一個孤獨的魂靈了,在人世間瑀瑀獨行,與人格格不入。


    可是孤獨的滋味很難受,明斟雪鼻子一酸,忍不住想哭。


    她想找一個溫暖寬闊,能夠給足她安全感任由她依賴的胸膛發泄心中漲得快要洶湧溢出的酸澀。


    明斟雪背靠著一堵牆緩緩蹲下身子將自己縮起來,手臂緊緊抱住雙膝,茫然地望著前方。


    帝王熟悉的身影突然闖入視野。


    玄袍在空中劃出虛影,獨孤凜步履匆匆朝她奔來。


    “斟兒!”


    明斟雪尚未回過神,便被帝王緊緊擁入懷中。


    “孤來遲了,孤來遲了。”獨孤凜掌著她的青絲,不住溫聲安撫著。


    帝王的胸膛溫暖,寬闊,和她想象中的能讓她安心的避風港一模一樣。


    可明斟雪想要尋找的依靠並非是他。


    那個人可以是父親,可以是兄長。


    但決不能是獨孤凜。


    明斟雪眉間一蹙,毫不留戀推開了他,神色消沉,繼續失魂落魄地沿著小徑走著。


    獨孤凜怔愣一瞬,望著她纖弱的背影,眸色陡然一沉:

    “明斟雪,給孤停下!”


    明斟雪恍若未聞,隻是加快了腳步。


    獨孤凜劍眉皺起,快步追上前攔住她。


    他掌著她的玲瓏肩頭,麵對麵盯住她,墨眸晦暗不明,波瀾漸起。


    “看著孤!”他強硬命令道。


    明斟雪垂著眼睫,不為所動。


    沒有人能在得知自己隨時會消逝的消息後而不心生悲涼。


    她整個人沉浸在與親人不告而別的悲傷中。


    想到方才暗衛一字不漏的情報,獨孤凜意識到她因何而消沉,心尖陡然一顫。


    “看著孤。”他語氣依然很重。


    明斟雪無知無覺。


    獨孤凜下頜繃成鋒利隱忍的弧度,他俯下身,聲線微微輕顫著:

    “看著孤。”他重複道。


    明斟雪終於肯抬眸看他一眼了。一雙杏眸平淡無波,靜得令人心慌。


    獨孤凜深吸一口氣,咬著牙問道:“那小沙彌說什麽你都信麽?於你而言,他不過一介陌生人。明斟雪,孤與你相識已久,你何時對孤有過如此信任。”


    這話反倒是在誅他自己的心。


    明斟雪平靜地望著他,淡淡開口道:“可他說的是真的,對不對?不然,陛下何至於如此慌張。”


    “拋卻真真假假不提,你又何須輕信一介路人的話。”


    他注視著明斟雪的眼眸,心髒猛然一沉,音色倏的沾上幾分喑啞:


    “還是說,你想起了什麽,與那小沙彌所說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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