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擇婿◇

  第28章擇婿◇

    ◎無人生還◎

    十日之前,明府。


    “斟兒總歸是大了,也不甚依賴妾身與夫君了。”


    明夫人為明相更正衣冠,不由歎了口氣。


    明相微微頷首,又道:“可我總覺著,這事兒似有蹊蹺。”


    他抬起頭,望向明夫人:“夫人可有覺察到,斟兒近兩日可與以前有所不同?”


    “不同之處麽……”明夫人輕皺了眉,仔細回想了一番。


    “倒也並無太大不同,隻是自打昨個起,這孩子便分外黏我,也黏槊兒夫婦,晚間還想著同我一處歇息,我笑她還是孩子心性,便推拒了。


    誰知她脾氣上來了,竟纏著溪兒姑嫂兩人一處同寢,撂下槊兒守著空房獨眠,把她兄長人給氣的無可奈何。”


    明相似是察覺到關鍵所在,問了句:“那溪兒今日可有同夫人說,斟兒夜間如何?”


    明夫人搖搖頭:“溪兒今日還不曾來過這處呢。”


    “既如此,這麽著,遣個人去她院子裏走上一番。”明相當即教了明夫人的心腹幾句話,吩咐她速去探探口信。


    一會兒的功夫,那嬤嬤回來如實回稟道:“少夫人說,小姐一切如常,隻是夜間被噩夢魘著了,迷迷糊糊時緊抱著少夫人哭喊著說什麽‘要帶上嫂嫂一起走’之類的話。


    少夫人還笑呢,說哪有小姑子嫁人,將嫂嫂一同帶走的道理。”


    說到這,嬤嬤也笑了:“許是小姐自知快要離家嫁去別的府邸了,心裏舍不得相爺夫人一應親人,故而這兩日才任性了些,格外黏人。”


    “這倒也說的通。”明相道。


    外間忽的來了人,通傳了聲,進來朝明相夫婦拜上一拜,道:“相爺,夫人,容府的大公子親自來了府邸,正在前廳候著呢,說有要事急欲同您商量。”


    “唔,這孩子來得正巧。”明相起身,“假使他今日不主動登門造訪,我也是要去容府找他們商議親事的。”


    既然兩府都有意結親,明氏同容氏這樁婚事便也算是定下來了。明夫人亦隨之同往,去見見女兒一心要嫁的這個夫婿。


    “容侍郎來的巧,老夫正欲過容府去商議你與斟兒的婚事呢。昨日裏老夫仔細問過了斟兒的意思,這孩子心意已決,既如此,老夫便將小女托付給容侍郎了……”


    “丞相請聽晚輩一言。”容懷瑾忽的起身,拱手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你既要做我明氏的郎婿,便不必再如此拘謹稱呼我為‘丞相’了,日後,便改口喚嶽丈罷。”明相打量著麵前玉冠青袍的謙謙君子,頗為滿意地撫須頷首。


    容懷瑾薄唇不自然地抿成一條縫,麵露難堪:“丞相,這聲‘郎婿’,晚輩怕是擔不起了。”


    明相眼底的笑意漸漸退去,眉頭一緊,問道:“容侍郎這是何意?”


    容懷瑾內心艱難掙紮了一番,頓了片刻,牙關緊咬,滿心不甘道:

    “懷瑾此行,是來同貴府退婚的。”


    “你說什麽?”明相猛地瞪大雙眼,抬掌重重拍上案幾,震的茶盞盞蓋倏然滑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你再說一遍!”明相怒喝道。


    容懷瑾麵容僵硬,向明相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沉聲道:“晚輩今日特來向貴府退婚,請丞相同意晚輩與明姑娘解除婚約。”


    “嚓!”


    門外傳來瓷器墜地破碎的聲響,廳內眾人尋聲望去,隻見明斟雪怔怔站在門扉外,繡履邊落著幾枝開得正嬌豔的花,與碎成一片的花瓶。


    “容公子…你……”明斟雪眸中漫出水霧,沾濕了眼睫。


    容懷瑾要退婚。


    昨日裏容老太爺不是親自登府說定好的麽,為何一夜之間便突然變了卦?

    那她呢,若與容氏的婚約取消了,她又該怎麽辦……


    沒了這段婚姻的庇護,她如何才能躲得過獨孤凜……


    明斟雪仰起下頜,忍住眼眶間酸澀的淚意,轉身便往外跑。


    “斟兒!”明夫人心疼女兒,當即起身跟過去。


    “明姑娘!”容懷瑾衝著明斟雪的背影急喚了聲,直起身便要去追她。


    若非容老太爺一大早疾言厲色逼迫他去退親,容懷瑾又怎會想要放棄這門親事。


    他同明斟雪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親眼看著明斟雪自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出落成如今傾國傾城的模樣。


    饒是在容老太爺的安排下,這份摻雜了利益與種種算計的婚約許會對明氏不利,但容懷瑾依然懷有私心,希望這份婚約能將自己與明斟雪拴在一起。


    他喜歡明斟雪。


    才子,本應以佳人配之。


    可是容老太爺一夕之間突然反悔了。


    容懷瑾當然舍不得斷掉這份情意,可他更沒有忤逆家族的勇氣。


    他隻能選擇違背自己的心意,亦或許,容懷瑾早已習慣了順從所謂的禮義。


    可當他看到明斟雪難掩失落轉身離開時的身影,還是克製不住想要追過去。


    “站住!”


    明相一聲低喝驚醒了容懷瑾。


    即便追出去,又有什麽意義呢?


    是同明斟雪表明心意,說自己對她有情卻迫於容老太爺施壓而不得不放棄這門婚約。


    還是讓她再等上一段時日,等他說服了容老太爺,再重新與明府締結婚姻。


    無論前者還是後者,容懷瑾都覺得過於荒謬。


    作為容氏的嫡長子,他隻知一昧順應家族的利益。這樣一個懦弱膽怯的容懷瑾,又有什麽資格,讓明斟雪來接受他卑微如草的情意呢。


    伸出的手蒼白無力垂下,容懷瑾緩了緩神,轉身坦然直麵明相夫婦的怒意。


    “容懷瑾,你當我明府是任容氏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個玩笑麽!”


    明相大掌遽然一震桌案,站起身來走向容懷瑾。


    “是你容氏的老太爺親自登門,求著老夫同意明容兩氏聯姻,不是我明府先行厚著臉皮,去找上你容氏的。”


    容懷瑾任由明相肆意訓斥,低斂著眉目一聲不吭。


    明相見他這副悶葫蘆一般的脾性,越發惱火,指著容懷瑾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


    “我明柏山的女兒,不是非你容氏不可!要退,也是我們明氏主動退了你容懷瑾的婚約,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容家先退婚,給我們斟兒委屈受,傳出去讓整個盛京城笑話!”


    “丞相不可!”容懷瑾猝然抬頭,“這世道素來隻有夫家退婚於女子,焉能有女子主動提議退婚夫家之舉……”


    “怎麽不能!”明相大怒,“容侍郎,老夫見你博學多識,隻當你是個會融會貫通經世之道的聰明人,今日一看,不過是個迂腐刻板、虛有其表的酸儒書生。聖賢書上的警世道理,你都讀到哪裏去了!”


    “老夫今日偏要修書一封,正告你容氏滿門,因你容懷瑾出爾反爾,毀約無信,是斟兒先棄了你的婚約,與你容家撇清幹係!自此以後,你莫要再同相府有所往來了。”


    容懷瑾脊背僵硬,冷意自心裏蔓延到四肢。


    再無往來……


    明相的意思顯而易見,哪怕日後容懷瑾從容老太爺那裏重新求得了聘娶明斟雪的機會,明相也絕不會再同意這門親事。


    再無可能,再無,可能……


    容懷瑾麵容蒼白,雙目中透出迷惘的神色。


    他隻是遵循舊曆,聽從了祖父的教誨而已,怎的偏偏這一回,事態竟變成了這樣……


    明相冷冷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不無失望。


    幸而斟兒還未來得及嫁過去,這才等來了容氏露出真麵目。


    他絕不會將愛女托付給這等懦弱古板之人。


    “稍後老夫便修退婚書一封送至容府,容侍郎請回罷。”


    明相不留絲毫情麵,這是在下逐客令。


    容懷瑾鄭重行了個揖禮,訕訕告退。


    明相忿忿冷哼了聲,問小廝:“夫人和小姐現在何處?”


    “夫人在後苑安慰小姐呢,相爺請隨小的來。”


    明斟雪被母親摟在懷中,眼眶泛紅。


    腦中思緒一片淩亂。


    與容府的婚事若是不成,退而求其次,她也需得在獨孤凜回來之前盡快定下一門合適的親事。


    既要夫君家境清明,為人周正,又要有足夠的勢力能夠在明府日後沒落之時予以幫扶。


    單說前一條,放眼整個盛京城,潔身自重的年輕郎君便寥寥無幾。


    哪家高門大戶的年輕公子後院沒個三兩侍妾通房?


    先前會考慮到容懷瑾,也有著容氏對於後宅之事規矩嚴明的緣由在裏頭。


    眼下,該如何是好呢……


    “斟兒可是在為親事擔憂?”


    明相步入後苑,眼看著愛女失落的模樣,不由心疼。


    “乖女且寬心,為父先修書一封替你退了那容懷瑾,絕不讓乖女受容氏半點委屈。”


    他在明夫人身旁落座,輕聲安慰明斟雪道:“乖女無需多慮,再過兩日,便是你的生辰了。為父這就安排你兄長為你另覓良婿,屆時在你的生辰宴上安排相看。”


    明斟雪點點頭,朝父親與母親投去感激的目光。


    親人永遠是她最堅強的後盾與底氣,上一世的遺憾,這一世她定要想方設法去彌補。


    先擇出一門親事,避開被獨孤凜強占豢養的命運,而後再旁敲側擊,提醒父親與兄長調查身邊之人,找出前世兄長被害,明家傾覆的真相。


    明斟雪估算著日子,著手準備生辰宴相關事宜。


    明槊動用了明氏在盛京城的所有人脈,親自把關,為妹妹精挑細選出一批等待相看的年輕郎君。


    “請帖已經送至各府,就看今日來的適齡公子在妹妹麵前表現如何了。”


    明槊兩臂交疊抱在胸前,倚在廳堂前眺望遠處。


    “橫豎有父親與兄長為你撐腰,妹妹隻管挑選合自己心意的。無論是公侯高門,還是新科新貴,能入得了妹妹的眼,都是他們高攀了妹妹,高攀了明府。”


    被兄長一逗,明斟雪抿唇輕笑了下,近來緊繃著的心弦這時才輕鬆些許。


    “瞧著這日頭,也該來了罷。”明槊望了眼廳堂外。


    “哥哥莫急,剛過未時一刻呢。”明斟雪勸道。


    明槊點點頭,一行人又再廳堂內吃了會茶。


    半晌,明槊喚來值守的小廝,盤問一番。


    “可有人往府裏遞了拜帖?”


    小廝答:“回將軍的話,小的在外候了半個時辰,並無一人手執府上拜帖來問話。”


    “這便奇了怪了。”明槊皺眉,“帖子上寫的清清楚楚,未時初入府。我送出去請帖時,各府答應的好好的,總不能臨時反悔了罷。不吭不響的出爾反爾,真不怕得罪明府?”


    廳堂內眾人靜默不語,氣氛正僵著時,忽有一小廝自外匆匆忙忙趕來廳堂報信。


    “來了!”明槊雙眼登時迸出光亮來。


    “回相爺,夫人,將軍,小姐的話。”小廝麵露猶豫,“英國公府方才托人傳口信,說…說…”


    “說什麽?”明槊察覺話風不對勁,登時眉目一凜,麵色不善。


    “說英國公府的小公爺方一出了府門,還未來得及登車,便有脫韁一驢直衝而來。”


    “而後……小公爺的腦袋便被驢踢了……”


    廳堂內鴉雀無聲,一片沉寂。


    “豈有此理!”明槊暴喝一聲,怒從心起,“不願來好歹也找個過得去的理由,這是什麽話?腦袋被驢踢了,我信他個鬼話!老子這就往英國公府走上一遭,看看那小子的腦袋還在不在!”


    說著便提刀往外衝。


    “哥哥莫要衝動!”明斟雪衝上去攔住他。


    她聽著這消息哭笑不得,拽著明槊的袖口晃了晃,勸道:“算了罷哥哥,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橫豎還有其他府上的公子要來呢,你這便沉不住氣了?”


    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哄的明槊消了氣性。


    “虧的你在軍中打磨多年,這副脾性也忒急了。”明相穩坐上方,低斥了句長子。


    這時,廳堂外接二連三跑來十餘個小廝來報信。


    “報,張閣老的長孫在來時的路上翻車了,馬兒不管不顧跑了數十裏地,張公子滾下馬車吐得七葷八素。”


    “報,武定侯府的小侯爺被狗咬了。街巷突然竄出一群野狗拚命撕咬著小侯爺的腿腳,當著大庭廣眾的麵,連褲子都給扯下來了。”


    “報……”


    “報!!”


    ……


    半日裏,明斟雪聽到了盛京城裏的七七四十九種丟臉方式,深感世事之奇妙。


    “都給老夫讓開!老夫親自去找這些混小子算賬!”


    這下輪到明相坐不住了,怒發衝冠為愛女出惡氣,恨不得將那些出糗的年輕公子捆在一起,痛罵一頓。


    “父親父親,您消消氣啊,消消氣。”


    明斟雪一麵憋著笑,一麵伸手去拉住明相。


    “斟兒,莫要攔著為父,這明顯是有意為之,敢待你如此輕慢,為父定要替你討個公道!”明相大怒。


    明斟雪躲在父親身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相爺!夫人!”外間驀地響起一陣高呼。


    “又是哪位府上信口胡編的糗事!”明相怒極。


    小廝跑得腿軟,手捧懿旨跪在明相身前。


    “太後娘娘懿旨,請相爺親啟。”


    “太後?她老人家這個時辰降旨做甚?”


    明相接過懿旨,展開念道:

    “陛下病危,滋聞明相之女麗質輕靈,淑慎性成,特招入宮侍奉君疾……”


    明斟雪麵上的笑容倏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恐懼。


    什麽侍奉君疾,都是借口。


    陛下病危之時急招她入宮,這是明太後擺明了要冊她為太子妃。


    陛下一旦駕崩,新君繼位,她便順理成章成了皇後。


    那日獨孤凜突然離開,是為了趕在這個時辰回宮繼位稱帝嗎?


    一陣天旋地轉,明斟雪隻覺脊背發涼。


    眼看著便要重蹈前世之覆轍。


    今日數十個公子無一能來明府與明斟雪相看,想必也是獨孤凜的手筆罷……


    明斟雪隻覺喉嚨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氣息滯澀。


    看來盛京城已被獨孤凜控於股掌之間,想在盛京這片地擇婿婚配,絕無可能。


    那麽將眼光放到盛京城外呢?


    作者有話說:


    明晚六點,更另一半的搶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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