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肖想
第55章 肖想
黎初在醫院裏照顧了賀明洲一上午, 雖然大多數時候她也隻是安安靜靜坐著,賀明洲說一句她就應一句,對方要是不說話那麽她也不會主動開口。
到了中午, 黎初準備去醫院食堂打包份粥拿上來,發熱的病人需要吃的清淡一點,粥便是最好的選擇。
十二點正是用餐高峰,黎初刻意晚了半小時下去, 沒想到餐廳內還是擠滿了人, 排了許久的隊終於打包好了兩份粥。
一份是賀明洲的牛奶燕麥粥, 一份是她自己的小米粥。
黎初一點也沒有磨蹭,拎著粥就往電梯口走去, 正正好碰上同樣拎著食物的時瀛。
他手裏的袋子製作得非常精美, 還用了燙金工藝, 一看就知這份午餐並不便宜。
時瀛的視線下移, 落在了黎初手指勾著的白色塑料袋,兩份一次性打包盒上下壘著,盒子裏的食物沒能看清。
和他手裏的那份食物一對比, 黎初的這份簡直是過於樸素。
時瀛懊惱自己沒想到幫黎初也訂一份, 外麵下那麽大的雨,叫外賣不方便,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去醫院的食堂,但這間公立醫院的食堂是出了名的難吃,他買回去恐怕傅嶼遲是一口都不會吃。
時瀛摸了摸鼻子, 不好意思道:“我都忘了你也在醫院,不然應該多點一份給你, 醫院食堂的飯菜實在是不好吃。”
電梯門開, 裏麵有從地下停車場上來的人, 不多,也就三個人,黎初邁腳進去,按了樓層鍵,她站定在角落裏,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我沒打包飯菜,隻要了粥,應該不會太難吃。”
粥這種食物,做法簡單,人人都可以上手,隻要不是放多了調味料,多半不會難吃到哪裏去。
時瀛沒多糾結,直接把手裏的袋子遞給了黎初,“這份你先拿去吃。”
黎初是他老婆最好的朋友,要是被老婆知道他苛待她的朋友,估計得罰他坐三天冷板凳。
至於病房裏的傅嶼遲……
餓一兩個小時也不會死。
黎初不打算收下,正想推辭的時候,電梯到了樓層,時瀛不由分說把袋子塞到黎初手裏,沒等她反應過來拒絕他,人就已經大步流星地往病房走去。
推開病房門,就見傅嶼遲半坐在床上,十指飛快地敲擊著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似乎是在處理公務。
傅嶼遲抬頭瞥了時瀛一眼,看見他兩手空空,皺著眉頭問:“你不是下去拿午餐了嗎?”
“是啊。”時瀛硬著頭皮回應。
“午餐呢?”
時瀛扯著嘴角尷尬笑笑,絞盡腦汁編了個不那麽離譜的理由,“雨天路滑,騎手摔了一跤,連帶著外賣也摔了。”
“所以?”傅嶼遲挑眉看著他,等他給一個確切的答複。
“所以咱們就隻能等著他重新送一份過來。”
傅嶼遲啪地一下合上電腦,臉色陰鬱地掀開被子下床。
時瀛忙問道:“你幹嘛去?”
“洗手間。”
時瀛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傅嶼遲要自己出去吃東西。
時瀛見他捂著胃部,明白他肯定是胃又疼了,走上前作勢要扶他,“你胃不好,別逞強了,我扶你進去。”
傅嶼遲乜了他一眼,“我是胃疼,不是腿疼。”
時瀛訕笑著收回了手,“行,你自己進去吧。”
省得他費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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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初拎著兩份午餐回了病房。
賀明洲的點滴已經打完,此刻他正靠著床頭接電話,見到黎初拎著食物進來,他移開貼在耳旁的手機,左手捂住聽筒,壓低聲音道:“辛苦了。”
黎初揚起唇角笑得溫婉,落在賀明洲眼裏陰沉沉的暴雨天似乎都明亮了起來。
她打開那份精致的燙金袋子,拿出了裏麵的食物。
兩份看起來就很昂貴的海鮮粥。
纖長的手指稍微用了點力,蓋子就被揭開,騰騰熱氣飄散在空氣之中。
她把病床上的桌板支起來,將手裏端著的粥放到賀明洲麵前,一聲不吭地走回沙發處,沒有打擾他。
黎初安安靜靜地喝著粥,任由鮮美的味道在她舌尖擴溢,耳畔不時傳來幾聲賀明洲低沉沙啞的聲音。
他似乎是在和電話裏的人溝通工作上的事,時不時說出幾個專有名詞,黎初不太能聽得明白,但從賀明洲輕折的眉心處還是能看出他遇上了棘手的事。
從她進入病房起,這通電話一直持續了二十分鍾,就連桌板上的粥都沒了熱氣,才掛斷。
她沒有多此一舉寬慰賀明洲,以他們現在的關係,她也沒有任何理由插手他的事情。
黎初隻是收好自己吃完的飯盒,起身走到賀明洲身邊,端起桌上的海鮮粥,“粥冷了,我去幫你熱一下。”
在她就要轉身的時候,賀明洲拉住了她的手腕,“沒關係,讓你再麻煩一趟我心裏過意不去。”
賀明洲的目光溫和真摯,言語之中含著一絲愧疚的情緒。
他的手心溫度很高,大約是發熱的緣故,掌心熱得發燙,像火爐似的,灼熱著黎初的皮膚。
黎初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唇,說道:“學長不是說不要見外嗎?”
===第98節===
賀明洲凝滯了一瞬,眸光微閃,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小初,你願意……”
和我重新開始嗎?
他甚至膽小到無法將後麵的話問出來。
虛無縹緲的希望往往伴隨著失望,他已經失望過太多次了,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得住這一次。
即使他沒有把話說出來,黎初也聽懂了他的意思,視線緩緩下移,落在賀明洲泛紅的指尖上,她說:“學長,你好好休息,有什麽話等病好了再說。”
她到底還是心軟了,不忍心對生著病的賀明洲說出拒絕他的話,所以選擇逃避,逃避他對她的在乎,對她的懇求。
她不能讓自己再次陷進去,那樣隻會害了他。
就如同現在這樣,他因為她住進了醫院。
她騙不了自己,她的心還是會因為賀明洲而波動,可是,她更清楚她不可能和他重修舊好了,過去那些橫在他們之間的苦痛誰也不會忘記,會一日一日地折磨著彼此。
何必呢?
就這樣保持著平淡的同學關係,對彼此都好。
黎初伸手將賀明洲的手腕抬起,輕輕放置在床上,為他掖好被子,“你還生著病,不能吃生冷的食物,我還是去熱一下比較好,稍微等我一會兒,很快就好。”
沒等賀明洲說話,黎初就離開了病房,將他獨自留在病房之中。
房門合上的那一瞬間,黎初鬆懈了緊繃的身體,目光無神地落在瓷白的地磚上。
路過走廊中間的護士台時,她看到了一個高挑的男人半靠著桌麵,向護士詢問著什麽。
“江敘?”黎初頗為意外地喊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江敘側過臉,熾白的燈光晃得他視線發白,他微眯著眼睛,直視著前方背光而來的女人。
等她靠近後,他怔愣了一瞬,喃喃道:“黎初。”
他似乎是不敢確認,刻意壓低的聲音隻縈繞在他舌尖,除了他自己以外再無旁人聽見。
等黎初走近後,江敘看清了她的臉,不施粉黛的麵容如清水出芙蓉一般,素雅到出塵。
“黎初…姐,你怎麽會在這裏?”江敘凝著眉心問她,言語之間絲毫不生分,根本看不出他們隻是見過一次而已。
他細細打量著黎初,確認了她並不是生病了才出現在醫院,連他自己都沒感覺出來緊張的心情在慢慢放下。
黎初看了一眼手裏捧著的粥碗,唇角漾起一抹恬淡的笑容,“我來看望生病的朋友。”
她又將目光投向江敘,隨口一問:“你呢?”
江敘提了一下手裏的打包袋,“我過來給表哥送午餐。”
聚緣樓送餐太慢,時瀛怕傅嶼遲的胃撐不住,想到表弟江敘住得離聚緣樓近,就不客氣地叫他幫忙送一趟。
黎初這才注意到他手裏的袋子,和之前時瀛塞給她的出自於同一家。
“哦,這樣啊。”黎初心裏過意不去,連帶著聲音也頗為局促。
要不是她拿了時瀛的午餐,也不需要麻煩江敘幫忙送這一趟了。
黎初發現的事自然也沒有逃過江敘的眼睛,他看到黎初手裏粥碗上的logo字樣,一下子就明白了時瀛是將先前叫的餐給了她。
她也是來看望傅嶼遲的嗎?
江敘斂起眼眸,胸口忽然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情緒,讓他覺得莫名煩躁。
黎初沒有和江敘多聊,賀明洲還在病房裏等著她,她不能繼續耽誤時間,“那個……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她朝江敘禮貌地笑笑,不等他回應,就輕聲向桌台處的護士詢問,“請問哪裏有微波爐,我想熱一下粥。”
年輕的小護士回應:“去二樓食堂吧,這邊沒有的。”
“好的,謝謝。”
江敘看著黎初的身影漸行漸遠,心裏的煩躁卻絲毫沒有減退,他靠著護士台,繼續詢問剛才未說完的話:“請問傅嶼遲住在哪個病房?”
他的聲音清冽低沉,落在人耳裏像是秋夜寒雨般,透著疏離和寂寥。
“1102,右轉第二間病房。”小護士臉頰微紅,舌頭如同打了結,說話也不流利。
江敘和護士道完謝,邁開腳步往病房走去。
他站在病房外伸手敲響了房門,動作停滯的瞬間,門內的回應聲傳了出來。
江敘推門進去,就見時瀛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指尖飛快地敲擊著筆記本電腦的鍵盤,反倒是工作狂傅嶼遲平靜地躺在病床上。
一副非常不和諧的景象。
在他印象中,傅嶼遲是病到爬不起來也不會放下工作的人。
江敘沒繼續深想,他走到沙發處把手裏的袋子放在了茶幾上。
時瀛敲完最後一個字,鬆了口氣道:“阿嶼,郵件按照你說的都回複完了。”
那口氣並未完全鬆完,他趕忙試探著問:“沒別的事了吧?”
時瀛見他胃部疼成那樣還要堅持工作,實在是於心不忍,所以自告奮勇幫他處理,但他沒想到回複郵件這種事竟然也這麽累人。
從他給江敘發消息拜托他送午餐開始,到現在整整一個小時,他回複得眼睛都要花了。
傅嶼遲給了他一個平淡無波的眼神,讓他自行體會。
時瀛立刻明白回複郵件隻是這一天工作的開始,他趕忙把電腦合上放回傅嶼遲的床邊,“你的工作還是你自己來做吧。”
時瀛此刻餓得發暈,衝到茶幾處三兩下就拆了包裝袋,把海鮮粥拿了出來,往江敘手裏遞了一份,“小敘,給阿嶼拿過去。”
江敘接了過來,一言不發地放到傅嶼遲麵前的桌板上。
“謝謝。”傅嶼遲沉著聲說道,細聽能聽出他聲音裏的隱忍。
江敘笑了笑,眼底浮現出一抹複雜的情緒。
從前他見傅嶼遲的時候隻當他是哥哥是欽佩的對象,而現在,他發覺自己對他抱有敵意。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細究起來,就是昨天他發現傅嶼遲對黎初的態度很不一般之後。
他未曾談過戀愛,也未曾喜歡過任何一個女人,他是江家的獨子,將來勢必要繼承江家的一切,他的未來不過是同他父親一樣在世家中挑選個聯姻對象,借此穩固勢力。
這是他的義務也是他的責任,他早就接受了這已經默認的安排。
時瀛曾經勸過他,讓他拒絕家裏的安排,自由選擇結婚對象,他問時瀛為什麽要拒絕,他不理解為什麽要拒絕家裏的安排放棄聯姻,明明這樣才是雙贏的結果不是嗎。
時瀛隻回了他一句:你還沒有遇見你愛的人。
當時的他不理解時瀛的意思,可現在,他好像懂了。
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隻會想要和她共度餘生。
江敘沒想過黎初會是他二十二年人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意外。
他和她不過才剛認識,見過兩次麵,可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反抗家族的想法,他想為自己爭取一次。
江敘眼神微沉,心裏的煩躁無限放大,橫在前路的問題實在太多,傅嶼遲便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
大概是同類人的直覺,他能感覺出傅嶼遲對黎初抱有強烈的占有欲。
若是和傅嶼遲相爭,他未必能爭得過他。
傅嶼遲昨夜喝了酒又打了一架,導致他的胃炎再次複發,不是什麽大病,但也足夠折磨人。
小半碗粥下肚,胃裏不再是空落落的,疼痛感也減輕了許多。
他放下勺子,從床頭的紙巾盒裏抽了幾張紙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唇角,一舉一動矜貴優雅。
指尖輕揚,紙巾便輕飄飄地落於桌麵。
傅嶼遲掀眸,銳利的目光停留在江敘身上。
縱橫商場多年,傅嶼遲早就已經能夠洞察人心,江敘的那點變化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
江敘自進來後,就對他抱有敵視的態度,甚至在接近他時會有抵觸的心理。傅嶼遲根本不在乎江敘對他的那點敵視,討厭他的人太多,他無暇關心那些人因為什麽厭惡他,就像他也毫不關心眼前的這個人一樣。
在他心裏,唯一重要的隻有黎初。
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為黎初讓步。
這兩人的暗潮湧動終於引起了時瀛的注意。
時瀛收好餐盒,來回掃視著兩個人,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江敘從小就心思深沉,有什麽話也不會放在明麵上說,傅嶼遲更是沒有章法,做事全看自己喜惡,這倆人時瀛都搞不明白。
可凝滯的氣氛卻是騙不了人的。
難道在他專心喝粥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
時瀛眨了眨眼,清空腦子裏繁亂的思緒,他起身拍了拍江敘的肩膀,笑著說:“小敘,今天真是麻煩你了,你要是忙就先回去,改天我再好好謝你。”
時瀛不敢再多留江敘,他心裏的預感很不好,總覺得會有事要發生。
江敘早點離開也好,免得波及到他。
江敘眉心微動,唇角撩起淺笑,眼底卻滲著寒意,“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走到門口,他忽然轉過身,目光恢複一片澄澈,他看著時瀛問道:“表哥,你知道黎初姐在哪個病房嗎?我來的時候遇見她了,想再和她道個別。”
江敘的話語猶如平地一聲雷,炸得在場的兩個人耳朵嗡嗡作響。
傅嶼遲靠著床頭的脊背驀地騰起,雙手死死攥著被單,深邃的瞳孔閃著猩紅的光芒,他咬著牙嘶啞著嗓音問:“你剛才說什麽?”
時瀛哪裏敢讓傅嶼遲知道黎初就在醫院裏,而且還在賀明洲到病房內照顧。
他拚命地給江敘使眼色,讓他別再說話,可江敘卻像是沒看懂他的示意般,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在離開前和黎初姐道個別。”
傅嶼遲合上眼簾,掩蓋不住的怒意和痛苦在他雙眼之中翻湧交織,戾氣彌漫至四肢百骸。
原來她來了醫院,也知道他就在醫院裏,可她卻連看都不願意來看他一眼。
明明賀明洲才是出手傷人的元凶,現在卻偽裝成了受害者。
傅嶼遲覺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極,他竟然也會被人算計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作者有話說:
===第99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