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休想
第41章 休想
出院後, 黎初回了洛城。
她本想把母親接去洛城照顧,但馮玉蓉怎麽也不肯去,隻說自己在文德鎮過了一輩子, 哪兒也不想去。
黎初沒再強求。
孩子出生後,她就會回來,算算日子,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
不管傅嶼遲答不答應, 她都要回來。
從她生下孩子那一刻起, 她就再也不虧欠他了。
九月初, 黎初懷孕八個月,腿腳浮腫, 走路也不方便。
傅嶼遲推掉了晚上所有的應酬, 每日準時下班回來陪她, 幫她按摩腿腳, 哄著她吃補品。
相處的時間越長,黎初就越是想盡快離開。
隨著臨盆的時間接近,黎初除了期盼以外, 心裏的不舍也一日日增多。
父親去世, 她在這世上就隻剩母親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孩子出生後,她就又多了一個親人。
不是不想帶著孩子回文德鎮,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就連她自己離開都那樣艱難,更遑論帶走傅嶼遲的孩子了。
隻是離開後, 或許這輩子她都不能再見到她生下的這個孩子。
……
九月的最後一天,黎初收到了程曦薇的微信。自從畢業典禮舞台上的匆匆一瞥, 黎初就再未見到過她, 也沒有和她聯係過。
她很怕自己連累程曦薇。
上一次程曦薇幫她, 傅嶼遲終止了和程家的合作,一個小小的教訓於程家而言沒有多大的損失,但黎初明白,這是傅嶼遲的警告,如果程曦薇繼續插手她的事情,付出的代價將會更為慘烈。
黎初不敢再聯係程曦薇,而對方也沒有給她發過消息,她們就好像從未認識過那般,各自過著自己的生活。
在微信上看到程曦薇發來的消息,讓黎初頗為意外,但同時,她心裏也沒來由的恐慌。
就好像是有什麽噩耗即將到來。
平靜了心情後,她點開消息框。
程曦薇:【賀明洲現在很不好。】
緊接著程曦薇又發了一條:【畢業典禮後他就一蹶不振,我去給他打過兩次電話,每一次他都是爛醉如泥,最近我已經聯係不上他了。】
黎初麵上一怔,指尖控製不住地顫抖著。
在她和傅嶼遲建立契約的那一天,她就知道會有被賀明洲知曉的那一天,早有預料的事還是讓她措手不及。
她不敢去想賀明洲會有多崩潰。
從畢業典禮回來,她在夢裏無數次夢見賀明洲失望的眼神,那眼神她見一次便心痛一次,就像是掉入冰窟一般,凍得她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僵硬。
可是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她還未來得及回複,屏幕裏又跳出一條消息:【黎初,你能不能去見見他。】
她不能見他,不能解釋,甚至不能給他發一條消息,隻有足夠沉默,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黎初死死咬著下唇,指尖落在屏幕上,許久後,才打下一句話,【抱歉,我不能去見他。】
隻有不去見他,傅嶼遲才不會傷害他,他才能繼續在自己熱愛的事業上繼續大放異彩。
她不能毀了他。
程曦薇明白黎初的難處,沒有繼續逼迫。
去年的九月,她受邀請,去參加了她們的訂婚宴,不過一年的時間,鬥轉星移,物是人非,什麽都改變了。
黎初已經懷孕八個月,再過不久就要臨盆,程曦薇沉默了片刻,將消息發了出去,【黎初,照顧好自己。】
【謝謝,也拜托學姐……關心他。】缺少字語的一句話,裏麵藏著的是黎初的不敢表露的心意。
程曦薇:【我會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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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曦薇聯係不上賀明洲,擔心他會出事,就擱置了手裏的瑣事,開車去了與芻科技。
在前台等了一會,才被告知賀明洲請了半個月的假。
畢業後的這幾年,她和賀明洲接觸極少,但她常聽班級群裏的人說賀明洲工作拚命,從不請假。
這一次,他卻請了這麽長的假。
程曦薇很清楚賀明洲有多崩潰,可一切都已成定局,再後悔也無濟於事。
打聽到賀明洲的住處,程曦薇立刻趕了過去。
按了三次門鈴也無人來開門。
直到門內傳來一陣東西掉落的響動,程曦薇確認賀明洲就躲藏在家裏。
程曦薇用力敲了幾下門,引起門內人的注意,她提高了聲音喊道:“賀明洲,你現在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實在難看,你心裏如果真的放不下黎初,你就該好好生活,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那樣才不辜負黎初為你的付出。”
門內的響聲停了下來,但程曦薇卻沒有停下:“她會變成現在這樣,全都是因為你太過軟弱無能,你不但不反思不努力,反而任由自己陷入低沉之中,你這副模樣,永遠也幫不了黎初。”
活了二十多年,程曦薇頭一次這麽不顧形象,高聲斥責躲在房子裏的人。
她是程家的女兒,背負著程家的興衰,從小就被教育要做名門淑女,說話做事都要嚴謹,她厭煩極了這樣的狀態,於是在讀研時愛上賀明洲的那一刻,禁錮在她心裏的枷鎖被她撕裂,不顧旁人眼光轟轟烈烈追求自己所愛之人。
縱使賀明洲從未喜歡過她,她也沒有後悔過。
那是她從未有過的自由,就好像整個人從泥沼之中掙脫了出來,她從不知道,原來泥沼之外的空氣竟然如此清新。
今天,她同樣不後悔自己說出口的話。
她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罵醒賀明洲,但隻要有一絲可能,她都要去做。
這並不僅僅是為了賀明洲,也是為了黎初,更是為了她自己。
她做不到看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沉溺在痛苦之中。
門裏靜謐得深沉,如同漫長無盡的黑夜,唯有空氣緩緩流動帶起的肅穆風聲。
程曦薇退後一步,胸腔之中壓抑著的情緒漸漸冷卻。
她垂下眼眸,長呼一口氣,像是要把埋於心中的汙濁都傾吐出來。
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緊閉著的大門緩緩打開。
程曦薇掀眸望去。
頹廢萎靡的人影映入她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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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黎初午睡後醒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紅潤之色。
中午吃了飯後,心裏就忽上忽下安定不下來,午睡時更是噩夢纏身,到最後,她被徹底驚醒。
用熱水擦了臉,氤氳的熱氣噴薄在她臉上,襯得她臉色更是蒼白。
從臥室裏出去,像是約定好了一般,門鈴適時地響了起來。
保姆連忙去開門。
黎初走到客廳,就見一抹靚麗的身影超她飛奔而來。
“初初,我好想你。”徐子衿輕輕抱了一下黎初,像是怕傷到黎初,一點也不敢用力,很快就自動拉開距離。
徐子衿打量著黎初的肚子,眼裏隱隱擔憂,“肚子都這麽大了,寶寶是不是快要出生了?”
黎初點了點頭,輕聲回道:“嗯,預產期在下個月26號。”
徐子衿看得出來黎初的精神不太好,扶著她到沙發處坐下,“初初,寶寶取名字了嗎?”
徐子衿雖然討厭傅嶼遲,但這孩子也是黎初的孩子,就算有傅嶼遲的血脈,她也一樣疼愛。
黎初晃神,沒聽見徐子衿的話。
徐子衿側過臉,看見黎初雙目失神,喚了兩聲:“初初,初初。”
黎初眨眨眼睛,反應了過來,“怎麽了?”
“我剛才說寶寶取名字了嗎?”徐子衿又重複一遍。
“還沒有。”
她和傅嶼遲誰都沒有提及,就這樣默認好了不去探究孩子的性別。
生下來的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都沒辦法陪伴。
這段時間,她盡量讓自己的注意力從肚子裏的孩子身上轉移,隻有這樣,她離開的時候才能狠得下心。
徐子衿見黎初神情怏怏,笑著提議道:“不如給寶寶取個小名吧,現在的寶寶小名都特別可愛,什麽小葡萄,小櫻桃,一聽就可愛得讓人融化。”
黎初無奈駁了徐子衿的好意,淡淡道:“等孩子出生後再取吧。”
取名字就是賦予了自己的感情,她始終都是要離開的,這名字不該她來取。
愛是軟肋,也是枷鎖。
她不能讓自己去愛肚子裏的孩子,因為一旦割舍不掉,就隻能一輩子被困在這裏,永遠也逃不出去。
徐子衿沒再堅持。
===第72節===
不知怎麽,她感覺到了黎初對孩子好像有一絲抵觸的情緒。
或許她真的是厭恨傅嶼遲,連帶著他的孩子也不喜歡。
想到這,徐子衿心裏就湧上一股難受的滋味。
她的好友黎初原本該和愛的人在一起,有幸福的人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得已和不愛的人在一起,還要生下對方的孩子。
徐子衿很想幫黎初離開這裏,可她也知道僅憑她自己是根本做不到的。
徐子衿抿了抿唇,一向能言善辯的她竟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
徐子衿陪了黎初一下午,直到天色漸暗,她才起身準備離開。
黎初扶著沉重的肚子,將徐子衿送到門口,猶豫再三,她還是沒忍住開口:“子衿,如果可以話,請你幫我問一問賀…學長的近況,程學姐說他很不好,我…”
很擔心。
她沒能把擔心二字說出口。
以她現在的身份根本沒有資格擔心賀明洲,更不該去擔心。
若是不知道賀明洲的狀況,她根本無法安心。
這一周以來,她整日惴惴不安,噩夢連連,閉上眼就是賀明洲痛苦萎靡的模樣。
夢裏,無數次想要和他說話,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她隻能無力地看著對方越走越遠,直到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徐子衿這才明白為什麽黎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用力點點頭,說道:“隻要你能安心,我就一定會去做。”
……
傅嶼遲回來時,黎初半靠在沙發上,慵懶地看著電視裏播放的搞笑綜藝。
聲音很吵很鬧,不時傳來陣陣笑聲,但黎初卻始終麵無表情。
她的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神思卻早已不知道去哪兒了。
就連傅嶼遲站在她身邊,她都未察覺到。
身邊的沙發陷落,黎初的身體突然騰空,再落下的時候已經被圈進了傅嶼遲的懷裏。
溫熱的呼吸如同羽毛一般輕撩過她的脖頸,絲絲縷縷的癢意讓黎初身體發顫。
她微微離開身後炙熱的懷抱,給自己留了喘息的空間。
傅嶼遲扯開領結,解開了襯衫上方的第一顆紐扣,漂亮的鎖骨若影若現。
手臂攬住懷中人,往自己的胸膛處箍得更緊。指尖在隆起的肚子上遊移,安撫。
他啞著聲音道:“孩子今天乖嗎?有沒有鬧你?”
落地窗外最後一縷陽光也被吞噬,黑夜悄然降臨,客廳裏的水晶燈光更加晃眼,有那麽一瞬間,讓黎初錯以為還在白晝之中。
耳畔傳來的聲音她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從剛開始的反感,到現在的冷漠,也不過就是一個多月的時間。
傅嶼遲就像是一筆勾銷了過往的一切,戴上賢夫慈父的麵具,關心著她,也關心著她肚子裏的孩子。
麵具戴久了,恐怕就連傅嶼遲自己都信了他就是那樣。
但黎初不會忘記麵具之下是怎樣一副狠絕的麵容。
也不會忘記是他將她逼到如今這種絕望的地步。
黎初收回看向水靜吊燈的目光,淡漠回道:“沒有,他很乖。”
傅嶼遲沒有計較黎初語調的冷漠,他並不強求她欣然接受他。
他低頭瞧著懷裏人烏黑的長發。
黎初的頭發養得極好,濃密順滑,隨意地披散著,如海藻一般,在燈光映照之下閃著光澤。
手指勾起一縷長發,在指節處繞了幾圈把玩,視線掃過茶幾上擺放著的兩隻玻璃杯時,他開口問道:“今天有人來了?”
“是子衿。”黎初看著徐子衿用過的那隻杯子,抿了抿唇,“她今天休息,過來看我。”
想起徐子衿臨走前她在玄關處拜托她的話,黎初的心不自覺漏跳了一拍。
傅嶼遲漫不經心地瞧著她,鬆開了指節處的發絲,沉著聲音道:“緊張什麽?”
“沒…沒有。”
黎初的反應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但他沒打算繼續追問下去,直接將黎初橫抱起來,往餐廳走去。
保姆早已做好了晚餐,桌麵上的菜品玲琅滿目,幾乎都是黎初愛吃的東西。
黎初沒什麽胃口,隻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端著一杯溫水小口小口地抿著,安安靜靜等著傅嶼遲用晚餐。
漫長地等待後,傅嶼遲放下了筷子。
黎初也跟著放下杯子,準備從餐椅上起身。
傅嶼遲卻並沒有任何動作,他掀眸凝視著黎初,雲淡風輕地說道:“賀明洲申請調離去海外分公司。”
猶如平靜的湖麵驟然掀起一股巨浪,狠狠拍中黎初脆弱的心。
“你說什麽?”黎初聲音發顫,眼裏滿是不敢置信。
賀明洲怎麽會申請去海外?他的父母朋友都在這裏,去到海外孤立無援,他要怎麽獨自撐下去。
黎初看向對麵的男人,嘴唇止不住顫抖,“是不是你……”
逼他離開的。
“不是。”傅嶼遲極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保持著平淡無波的表情,不讓自己的怒意宣泄出來。
早在告訴黎初這個消息前,他就已經預想到黎初的表現了。
他以為自己可以接受她的失控和崩潰。
但他錯了。
他從始至終都接受不了黎初的心裏有別的男人。
傅嶼遲雙肘搭在餐桌上,十指交疊,像是在開會議一般嚴肅,“今天早上收到了他的調離申請,他意願強烈,我已經同意了。”
黎初抬手扶住餐桌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她閉上眼,緩和眼中的眩暈。
她知道傅嶼遲沒有說謊。
但答應的這樣幹脆,若說傅嶼遲沒有一點私心,她死都不會信。
忍著暈眩,她咬著牙問道:“他什麽時候離開?”
“下周一。”
黎初心裏陡然一沉。
她沒想到賀明洲走得這麽急。
現在距離下周一也不過隻剩一天的時間了。
她抬眼看向傅嶼遲,“我要去見他。”
不是懇求,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一定要去見他。
程曦薇聯係她的時候,她因為怕連累賀明洲,所以不肯去見他。
如果那個時候她去了,或許賀明洲就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切都是她的錯,她一個人承擔就好。
賀明洲那麽好,他該擁有幸福完滿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背井離鄉遠赴海外。
傅嶼遲深邃的眸子黯淡下去,像是被磨平的黑色玻璃珠一般,毫無光澤,“你的身體需要靜養,並不適合去見他。”
“如果我非要去呢。”黎初直直看著傅嶼遲,絲毫不肯退讓。
傅嶼遲壓抑著心裏的刺痛,聲音變得嘶啞:“初初,你就算不在乎孩子,也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如果你有個萬一,你讓我怎麽辦?”
他比誰都要清楚黎初不會在乎他的死活,但此刻,他多希望黎初能稍微在意一點他,能為了他愛惜自己的身體。
直到他看到黎初眼裏滿到溢出的冷漠,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看他。
心髒驟然緊縮,幾乎就要被捏碎,胸腔似是有巨石強行壓製,讓他根本喘不過氣。
許久後,他輕笑一聲,眼裏全是冰涼與諷刺,“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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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黑色賓利停在賀明洲所在的小區門口。
黎初解開安全帶,指尖摸到車門的時候,駕駛座的人突然開口:“一個小時後來接你。”
一個小時不算長,但足夠她說完該說的話。
黎初沒去看傅嶼遲的臉色,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推開車門下去。
秋日陽光溫和,照在人身上透著暖意。
黎初穿著一件寬鬆的連衣長裙,裙擺蓬起,卻依舊遮不住她隆起的肚子。
她也沒有想過要遮住。
事已至此,也無需再多隱瞞。
幾分鍾後,她站在賀明洲家門前,沒有一點猶豫地按下了門鈴。
賀明洲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即使是周末,他也會早早的起床去樓下跑幾圈再回來。
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在吃早餐了。
門鈴聲響了三下,黎初聽見門內急促的腳步聲,心也跟著緊張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是胖了還是瘦了。
腳步聲就在門的另一邊停下,可門卻遲遲沒有打開。
黎初看著門上小小的貓眼,抿了抿幹澀的唇,眼神也晦暗了下去。
時間像是被靜止了一般,誰都沒有動彈分毫。
===第73節===
良久,隨著一聲響動,門應聲而開。
黎初抬頭看向門縫裏的人。
夢裏見過無數次的人,終於在這一刻有了真實的顯現,她腦海裏的人重疊在了一起。
他的頭發好像長了一點,都快遮住耳朵了。
眉眼之間也多了些許憔悴。
她想問他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但開口時卻隻說:“我可以進去嗎?”
賀明洲徹底拉開了門,側過身讓出位置,“進來吧。”
在黎初進來的瞬間,他瞥到了她隆起的肚子。
雖然程曦薇早已告訴過他,可真真切切看到還是叫他的心一陣一陣地抽痛。
黎初下意識地打開玄關處鞋櫃的門,從裏麵拿了一雙拖鞋,這是刻在她身體上的記憶,無法被抹消。
換上拖鞋,黎初才發覺自己的行為有多不合適,她藏下眼裏的波動,壓著聲音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賀明洲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黎初的頭。
以往黎初和他道歉的時候,他總會這樣安撫她,消除她心裏的歉意。
手停頓在半空中,像是被燙了一般瞬間就收了回來,“沒關係,你去沙發那兒坐著,我去倒杯水。”
轉身的那一刻,臉上所有的克製潰不成軍。他加快腳步,幾乎是逃離開玄關。
黎初掃視了一眼客廳,這裏和她上一次過來時幾乎沒有差別,就連茶幾上的擺件還是原封不動地擺在那兒。
眼前的畫麵重重疊疊,一會是一年前,一會是現在,每走一步,她就會看到一年前她在這裏的身影。
她清晰地記得那張茶幾上曾有過淩亂的酒瓶,也記得窗簾拉起時客廳裏的昏暗。
那一切就仿佛是在昨天,隻是一個無盡的黑夜吞噬了時間,讓他們之間的感情徹底停留。
坐在沙發上,黎初還是不能從過去抽身,她情願自己就溺在過往,再也不要醒過來麵對這一切。
陽台外的光亮照射進屋子裏,不大的客廳被陽光徹底洗禮,沒有一處遺漏。
黎初曾想幻想過會和賀明洲在這裏住一輩子。
那時候,她不知道一輩子太長,意外太多。
否則,她會祈求上天再多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再陪賀明洲走一段路。
可現在,這條路於她而言已經到了終點。
漂亮的冰裂紋玻璃杯遞到黎初麵前,晶瑩透亮的杯壁外是白皙纖長的指節。
長年累月的敲擊鍵盤,讓他的指尖結了一層薄薄的繭,那是歲月留給他的獎章。
接過水杯,黎初說了一聲:“謝謝。”
賀明洲沒有接話,他走到靠近陽台那處的沙發處坐下,拉開了自己和黎初之間的距離。
黎初抿了一口水,幹澀的唇瓣被溫水潤澤,讓她連開口都變得簡單了許多,“學長,你一定要去國外嗎?”
沒等賀明洲說話,黎初繼續說道:“以你的能力,在國內大有作為,況且,你的父母朋友都在這裏,他們不會希望你去國外。”
她說得急切,情緒也漸漸激動,胸口連帶著起伏。
她不敢說出口的是她不希望他去國外。
賀明洲在洛城,就算她回了文德鎮,也還是能從別人口中聽到有關他的消息,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若是他在國外,她就再也無法知道他的情況。
她隻是想默默地關注著他,看著他走向幸福,僅此而已。
這一點點祈求也成了奢望。
賀明洲低垂著頭,“我已經決定好了。”
被程曦薇罵醒後,他就決定好了。
既然無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他就該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足夠有能力去對抗。
不是沒想過把黎初奪回來,但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他早已被傅嶼遲死死踩下腳下,根本無力爭鬥。
父母的勸告,傅嶼遲的敵視,黎初的付出,這一切都壓得他喘不過氣。
留在國內,他不會有出頭之日,但在國外或許還會有一線生機。
他不敢給黎初希望,讓她等著他回來,因為他更怕讓黎初失望。
溫柔的眼睛染上殷紅,他壓抑著痛苦,故作輕鬆道:“機遇往往伴隨著挑戰,或許我會在海外有更高的成就。”
黎初看著他,一字一句問道:“一定要去嗎?”
賀明洲怔了怔,自胸腔發出一聲悲鳴,“嗯。”
眼前閃過一片濃白,像是團團迷霧籠罩,讓黎初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纖長的睫毛輕顫,眼眶莫名發酸。
水杯湊近她的唇瓣,她猛地抬起頭,將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眼淚生生在眼眶裏打轉,像是聽懂了黎初的心聲,努力地不讓自己掉下來。
黎初扶著腰,從沙發上站起身,她背對著賀明洲,哽咽著說說道:“你……照顧好自己,我走了。”
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她知道自己的就要撐不住了。
她不能在這裏倒下,至少不能在賀明洲麵前倒下。
八個月的肚子讓她走路也不方便,但她還是盡力加快步伐,走到了玄關處。
匆忙換上鞋子,她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
“小初,你在我心裏從來都沒有變過。”
賀明洲背光而立,眼裏隱忍而堅定,“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黎初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味道在她嘴裏蔓延開來。
她甚至連回複一句都做不到,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是求賀明洲帶她一起離開。
心裏有多想就有多痛。
腳步邁開這裏的那一刻,她與他就再無關聯,恐怕以後也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
後悔嗎?
黎初一遍遍問自己。
後悔,但她沒有選擇。
她隻是被命運掌控的人偶,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自由過。
賀明洲拋棄一切遠赴海外,這是他給自己爭取來的自由。
而她,也同樣該爭取自己的自由。
她走出一樓大門的那一刻,明豔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冰涼的身體溫暖了起來。
她眯起眼睛,看向遠處走過來的男人。
加在她身上所有的枷鎖都被徹底打碎,他再也不能威脅她了。
她也不用再害怕他了。
心裏提著的那口氣徹底消散,這一年多以來從未這樣輕鬆過。
肚子一陣一陣的抽痛,她感覺到有濕,潤的液體滑過她的大,腿,內側。
黎初托著沉重的肚子,幾乎站不穩腳步,在要倒下的那一刻,她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恍惚間,她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初初,初初……”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