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賈寶玉
尤二姐、尤三姐不過出個場子,未幾便回去歇息,興兒過去了又回來凝曦軒,不知討了什麼信息沒有,在賈蓉耳邊附耳說了幾句。
賈蓉聽了先是眉頭一皺,繼而微微一笑,斜倚在欄杆上,打量著他:「你小子別給我打馬虎眼,一次不行,還有第二次,橫豎到手了就是了,你放心,好多著呢,事後保管賞賜你。」
「小的並不敢,論理,我的爺,你要什麼美色沒有,為何偏偏盯上了兩位親家太太的姑娘,這事兒,捅出去不好,要不大爺仔細想想。」興兒笑道。
「多話!我要什麼樣的人,哪裡輪得到你來管。前幾次我見你房裡那丫頭,生得倒是水靈,不如給了我,便饒了你這次。你是要他,還是想個法子出來讓我得到兩位姨媽,你可想好了。」賈蓉深深看了他一眼。
興兒心裡一沉,暗恨不已,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小蓉大爺說的是哪裡的話,為大爺們效犬馬之勞,原是奴才們的榮幸,奴才謹遵吩咐就是了。」
剛好那邊宴席上賈珍傳喚賈蓉,賈蓉立馬變了臉色,慌忙不迭地去了,秦可卿亦和尤氏陪王熙鳳、邢夫人、王夫人賞桂花,早已經慶賀過了賈敬的生日。戲台上,唱的是一出《還魂》,這齣戲是王熙鳳點的,出自《牡丹亭》,講的是柳夢梅和杜麗娘的故事,唱詞凄美,劇情感人。
傳說,婁江女子俞二娘看了《牡丹亭》,腸斷而死。杭.州女伶商小玲在舞台上演這齣戲的時候,不能自已,當場絕倒。
雖然傳言未必可靠,但是繼《西廂記》喊出了一聲「願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之後,《牡丹亭》更進一步,那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令封建時代的無數男女為之震撼悲慟。
無可否認,這兩本書對曹雪芹是有影響的,紅樓夢有很多出自其中的戲曲。除了《牡丹亭》的《還魂》以外,賈母也說過《西廂記》的《聽琴》。而且,如果把紅樓夢有關《西廂記》的戲曲羅列出來,就會發現,曹雪芹對《西廂記》的版本有深入研究。
興兒一邊聽著曲子,一邊給人發了對牌,對俞祿道:「俞管事,后樓上的門鎖好了么?待會丟了東西,可別來找我。」
「周管事放心,你老且休息休息吧,能者多勞,奶奶們叫你呢,這些小事不必費心。」俞祿笑道。
「是么,那我過去一趟。」興兒點點頭,和賴升說了幾句,整理了一下帽子和汗巾,心想:賈蓉這是在逼我,如何是好呢,且得想個辦法,晴雯也算是朋友,斷不容他糟蹋,唉,真是畜生。
走上橋頭,一群花紅柳綠的丫頭在那裡看游魚,瑞珠寶珠見他過來了,在那兒發笑:「周管事來了,姐姐們讓讓。」
「不敢不敢!」興兒笑著過去了,上了樓,來到秦可卿身邊:「奶奶有什麼事?」
秦可卿剛要發話,突然一個男的道:「你就是那個周興兒?來來來!過來給我寫首詩。」
興兒抬頭一看,只見是一位年齡尚小的公子哥兒,卻生得俊秀,帶了些女兒氣。
此人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著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腰間系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腳上穿著青緞粉底小朝靴。
紫金:一種精美的金子。
二龍搶珠、百蝶穿花:都是服飾上的文飾圖案,另外還有流雲百蝠、萬福萬壽等。
二色金:用金線、銀線織出來的服飾,一般以金線為主,全稱「二色金庫錦」。
起花八團:八團圖案在服飾上凸起來叫做起花八團。
倭緞:沿海地帶仿照日本織法織出來的緞子,如漳州、泉州等地皆有。
青緞粉底小朝靴:緞子做出來的靴子,一般在春夏秋三季穿,冬天則穿絨做出來的,可參考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目今剛好是秋天。
他不但服飾極其不凡,而且雙眼充滿靈性,臉型接近圓形,項上瓔珞鑲嵌一塊美玉。不用說就是「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的賈寶玉了。
「噢!是寶二爺,折煞奴才了。」興兒作揖道。
「寶二叔竟然也認識他,興兒,既這麼著,寶二叔看得起你,你寫幾個字又何妨。」秦可卿笑道。
「奶奶這話說得輕巧,作詩原是讀書人的本分,奴才抬抬轎子還行,可不會那個。」興兒面色恭謹,王熙鳳還在這一桌上呢,他不想露臉。尤氏、邢夫人、王夫人在另一桌。
「別搞這些虛的,什麼讀書人不讀書人,我也是個俗人,原是玩樂的。」賈寶玉揮揮手,起身攙扶他,笑著一看,只見興兒穿著普通的管事服,但卻簡潔乾淨,面色泛黃,卻也不至於令人作嘔,更兼舉止得體,不卑不亢。寶玉心想:綾羅綢緞,羊羔美酒,不過填了我這臭皮囊,原來寒門之中,也有這樣的人物。
早有人拿來了筆墨紙硯,興兒無奈,抱拳道:「那奴才獻醜了!」
興兒自知賈寶玉是個寶兒,違拗不得,只好想了想,便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賈寶玉眼睛一眨不眨,念道:
可知野鶴在雞群,隔院驚呼意倍殷。
雅識我慚褚太傅,高談君是孟參軍。
秦淮舊夢人猶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頻把袂,年來聚散感浮雲。
「說的是什麼?」王熙鳳饒有興緻地回過頭來,興兒不禁眼皮子一跳,王熙鳳雖然文化層次不高,但是她會點戲譜,點了《還魂》《彈詞》,可見是認字的。而且,後來大觀園蘆雪庵聯句的時候,王熙鳳起了頭句:一夜北風緊。
眾人都說,這是會作詩的起法。
「鳳姐姐不知道,可知野鶴在雞群,《晉書》說了,稽紹是野鶴在之雞群。褚太傅,孟參軍,都是晉朝人,《世說新語》有載,褚太傅在人群中認出了孟參軍,有識人之明。興兒這是就地取材,說的正是我倆剛才的情況。燕市悲歌,說的是荊軻和高漸離的故事。至於末尾一句,更是感慨頗多,非有經歷者不能吟出。我剛才攙扶他,可不就是忽漫相逢頻把袂么。」賈寶玉侃侃而談。
「你聽,我解得可對?」賈寶玉笑道。
「寶二爺博學多才,一絲不錯。」興兒作揖道。
「一下子你就想出來這麼多,高啊!雅識我慚褚太傅,高談君是孟參軍。秦淮舊夢人猶在,燕市悲歌酒易醺。」賈寶玉喃喃自語,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他。
興兒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