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這案子的表象證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趙敏在眾目睽睽之下割開了陳晨的頸動脈,還被抓了一個現行,幾百號的人都是人證,當時還有無數的手機和攝像機在拍攝,可謂人證物證齊全,完全可以定案了,甚至都不用驚動刑偵大隊。
但是楊蘋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趙敏從在台上被她摁下至今並無一言一詞為自己申辯,甚至問他殺人的理由,他也不吭聲,一副冷漠疏離的樣子。
楊蘋定定地看著趙敏的眼睛,感覺他那雙眼睛並非一個惡人的眼睛,沒有殺人後的紅眼,沒有憤恨不滿,相反那雙眼睛看起來十分的清冷。
一點都不像一時衝動。
那就是預謀已久。
楊蘋勘查完後台,一邊走下舞台,一邊思忖著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趙敏可以如此冷漠地面對生命。
「蘋姐——」一道傾長的身影從舞台樓梯扶手的陰影處走了出來。
楊蘋側眸看了一眼,是崔傲天。她頗為驚訝:「傲天——」
稍早之前在他在舞台上,她在舞台下,雖然認出了他,但並沒有看得十分真切。現在崔傲天就站在她的面前,站在明晃晃的舞檯燈光下,楊蘋真真切切地看著崔傲天。這張臉和崔明浩還真是像,五官是一樣的清朗,長長密密的睫毛微微往上卷,覆蓋著一雙明亮卻有深邃的眼眸上,眉眼間的神韻十足相似,皮膚也是一樣的白皙。不過崔傲天的皮膚更嬌嫩一些,彷彿是養在深閨中的小姐,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刮破一樣。
總之一句話,都長了一張令女生神魂顛倒的臉。不過,氣質不同而已。崔明浩是那種清風儒雅型的,時刻嘴角都掛著暖暖的笑意,給人一種溫柔多情的感覺。而崔傲天,單是那淡然的眸光就讓人有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平添了一份神秘感。
當年,她和崔明浩在一起的時候,時常出入崔家。在楊蘋的記憶中,崔傲天好像一向都是孤傲清冷的,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玩,不太愛和別人說話。她作為崔明浩的未婚妻,自然想要拉攏一下他的弟弟,時常帶禮物過去,可是崔傲天總是淡淡地說聲謝謝,淡淡地伸手接下,然後又淡淡地轉身將禮物放下。在楊蘋的記憶里,傲天好像從來都沒有在他的面前打開過她送的禮物。
三四年不見,他儼然已經長成了大男孩小男人了。一八零的身高,比楊果還高出一截,站在比他高出三階的樓梯上,楊蘋也不過和他視線平齊而已。
他的眸子依然清冷,不帶一絲感情,平靜如湖水。
楊蘋笑著問:「有事嗎?」
崔傲天下唇微抿,搖搖頭。
「警方找你錄過口供了嗎?」
崔傲天微微蹙眉點頭,表情不大變化,但是嫌惡之意已顯。
「怎麼不耐煩了?」
「反反覆復問了十幾遍,能不煩嗎?」明明是埋怨,卻說得異常的清淡。
楊蘋笑了:「姐姐我也是警察……好吧,有時候警方辦案是比較煩,我有時候比他們還煩,還軸。」
崔傲天怔了一下,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你不一樣。」
「今天也是你的畢業典禮,明浩哥來了嗎?怎麼沒看到他?和嫂子先回去了嗎?」楊蘋往樓梯下走,避開了與崔傲天的對視。談起明皓,楊蘋怕她的眼神泄露了她的秘密,畢竟明浩他已經結婚了。
崔傲天搖搖頭,聲音異常的寒冷:「沒來。」
楊蘋十分詫異:「你畢業,他怎麼可能不來?」
崔家的家庭關係其實很複雜。崔明浩的父親崔津是一名大學教授,溫文爾雅,氣質非凡。而崔明浩的母親段亞楠則是郎城數一數二的刁蠻千金,當年段亞楠在郎城大學讀書的時候對崔津是一見鍾情,使勁了各種手段將崔津佔為己有。
兩個人結婚之後,崔津被逼著放棄了大學教授的工作,轉而從商。在女強男弱的婚姻中,夫妻雙方若是都不能好好地把握心態,婚姻遲早是要出問題的。
沒過幾年,崔津就有了外遇,還在外面生了一個兒子,就是崔傲天。
可是這個世界豈有不透風的牆,段亞楠知道后她又逼著崔津和那個女人和孩子劃清界限。為了斷絕雙方的來往,段亞楠以公司的名義將崔津調到了國外分公司。五年之後,崔津接到好友的消息說那個女人自殺了,傲天被送進了孤兒院。
為了傲天,崔津回國了。頂著和妻子鬧翻的決心,他把傲天接回了家。
那一夜夫妻倆吵到天亮,傲天就縮在樓梯間的角落裡,直到明浩發現將他帶回自己的房間,將耳機塞在他的耳朵里,然後抱著他直到他睡著為止,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第二天崔明浩找母親談話,出來之後母親答應傲天留下來了。
楊蘋曾經問過明浩,那一天他到底和他的母親說了什麼,以至於讓他的母親答應留下傲天。明浩只是笑著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我父親的軟肋是我母親,我母親的軟肋是我,我的軟肋……」明浩寵溺地笑了笑,「是你和傲天。」
…………
楊蘋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會令傲天難受了,忙不迭地轉移話題,「剛剛的事情,你害怕嗎?」
崔傲天搖搖頭,依然淡定如水,氣寂如神。
楊蘋很自然地伸手想要揉揉崔傲天的頭髮,就像對待自己的弟弟一樣,但是崔傲天卻一撇頭避開了,徒留楊蘋的手懸在空中。
楊蘋笑著收回手:「長大了哦,不讓碰啦。」
崔傲天依然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楊蘋。
楊蘋看著崔傲天的眸子,一時間居然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一個很深的漩渦。有些東西彷彿正在往那漩渦中心卷,瞬間流逝。
楊蘋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再看,那雙明眸又恢復了平靜,彷彿半點漣漪都不曾激起過。
不說話的崔傲天讓楊蘋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加上這還是一個命案現場,楊蘋的耐心告磐,微微蹙眉,語氣也變得有些生冷:「你在這堵我,不會只是為了跟我打個招呼這麼簡單吧,」
崔傲天突然勾唇一下,笑容帶著一抹邪性:「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楊蘋直爽地點點頭:「問吧。」
崔傲天上前一步,幾乎站在了楊蘋的跟前了,居高臨下地看著楊蘋,頓時給楊蘋一種昂人鼻息的壓迫感。
「若是一列煞車失靈的火車疾馳在鐵軌上,前方有五個人在鐵軌上工作,他們並不知道火車煞車失靈了。眼看這五個人就要被撞死了,就在這時火車司機發現了另外一條拐軌,但是在那條拐軌上也有一個工人在修理鐵路。若你是司機的話,只要你願意這樣選擇,將火車往拐軌上開,那麼犧牲一個人就能挽救五個人,你會這麼做嗎?」
楊蘋突然怔住了,這算是什麼樣的問題,殺一個還是殺五個嗎?
崔傲天微微低頭,更加逼近楊蘋:「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是嗎?當你可以只害死一個人的時候,害死五個人是不對的。所以你會選擇將火車轉向?」
楊蘋猛然搖搖頭。
「那你是想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五個人被撞死?」
楊蘋依然搖搖頭。
沉吟了一下,楊蘋說,「這個問題我想在我這裡無解,因為首先我不會成為一個火車駕駛員,其次科技在飛速發展,火車發生煞車失靈的概率已經很低了,發出事故而通知不到控制台的概率更低,再遇到一個五或一選擇的概率幾乎為零,所以我想我真的不需要去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就算真的那一天我遇到了這種概率幾乎為零的選擇題的時候,我想當下的情況已經不容我多想了,人的本能會做出選擇,當然一旦我們做出了選擇,我們也必將會為我們所做的選擇負責。所以現在……我還真的是無法簡單地用「五」或者「一」來回答你的問題。」
崔傲天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無所謂地聳聳肩,「這個答案無解是不是意味著道德問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楊蘋怪異地看著崔傲天,不知道他的這些問題目的何在?
靜默了一下,楊蘋鄭重地說:「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殺與不殺不應該只是我們簡單的去討論就能得出所謂的道德問題的答案。就算有些人順逆道德標準做出的選擇,看似合情合理,但也不能代表他無罪。有時候法律與道德也有衝突,但是在法治社會法律依然是唯一的準則。任何凌駕法律之上的處決都是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利,都是一種犯罪。」
楊蘋覺得脖子有些酸,向後退了一步,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同時她也在崔傲天的眼裡看到了一種不屑的眼神。
楊蘋凝眸定定地打量了一眼崔傲天:「傲天,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崔傲天又勾了一下唇,用一種戲虐的口氣說道:「知道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楊蘋的眉頭蹙得更深了,她覺得崔傲天的話里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也許關於兇手,也許關於死者。楊蘋回頭看了一眼由兩個刑警看押著的「陶德」,心中突然感到一種不安,但是具體是什麼令她不安,她還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