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169章


    人都有想不開的時候,但不能拿自己寶貴的生命去賭氣尋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便是沒有父母,也不能因為欺辱、失望或痛苦,就真的去死,那是人間最不值得的行徑。


    若芯看了眼碗裏吐出來的金子,沒帶出血,心裏鬆了鬆,應是催吐的及時,沒傷及她的腸胃。


    李如是臉色煞白,被若芯扶著躺到了床上。


    她說:“姐姐,我方才隻是想要去鍾毓館給你道喜,沒想到就撞見了太太…”


    “快躺好,別再說話了。”


    “姐姐,他終究是負了我。”


    她眼裏滿是絕望之色,一點兒也沒了曾經說“隻有他負了我,我絕不負他”的堅毅果決,那時的她,愛的轟轟烈烈飛蛾撲火,別說做妾,就是做丫頭做奴婢,她也願意跟著劉釧一輩子,她滿懷熱忱,想做劉釧的紅顏知己,拿出少有的真心來對王墨染,可到頭來得到了什麽,王墨染從不把她當姐妹,還聯同自己的娘家人一起害死了她的孩子,同劉釧的愛意,也在日積月累的失望裏消磨殆盡。


    李如是像是一瞬間意識到自己一無所有,忽的抓住若芯的手,急切的說:“姐姐,我什麽都沒了,我什麽都沒了。”


    有才情的人總是把愛看的太重,一旦感知失去,就仿佛天塌了似的難受。


    林湘園之外的後花廳裏正在舉辦家宴,戲子們已經咿咿呀呀彈唱起來,雖聽不清唱了什麽,卻不難叫人想到,那邊的人正在舉杯歡慶,慶祝劉氏一族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裏,會愈加繁盛。


    若芯看著李如是絕望的臉,心裏百感交集,莫名就覺得,她雖封了誥命扶了正,可那不遠處飄來的熱鬧,似乎與她並無幹係。


    她輕輕握住李如是的手,不經意間觸到了她的脈,不由一愣,她這是又…


    可她沒說什麽,隻默了一小會兒,才勸道:“不是的,你還有琵琶。”


    在琵琶和身懷有孕之間,她終是選了琵琶來勸她。


    李如是悲戚地垂下眼睛,喃喃道:“琵琶…我的琵琶…”她半垂的眼眸不知飄去了哪裏,像是在認真回憶,回憶之前把她的琵琶丟在了哪兒?什麽時候丟的?又是怎麽丟的?


    外頭的曲子換了個調子,若芯神情一動,又說:“姑娘你聽,小戲子正在唱你的春花秋月,那是你做的曲子,如今被廣為傳唱,若蘭總同我說,你是全東京最會譜曲子的人,我們都很敬佩你。”


    李如是的眼睛裏慢慢轉出了淚,良久之後,她堅定的說:“姐姐,我想離開這兒了。”


    給人做妾有這麽個好處,實在不想過了,說走也就走了,一般的大戶人家鮮少有那為難著妾室不放的,畢竟,心不在了,強留無益,若芯當初想討了放妾書離開劉府,也是打的這個主意。


    可若芯沒想勸她離開劉府,這些年的經曆告訴她:不管遭遇如何,躲避,絕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


    她隻又勸她:“姑娘,你有身子了,釧二爺不會讓你走的。”


    李如是聽了若芯的話,不出意外的愣住了,顯然不知她又懷上了劉家的孩子。


    她臉上神情說不清是悲是喜,掙紮著又沉思了好一會兒,才下決心道:“別告訴他們。”


    她的手慢慢摸上肚子,終是湧出一股要護住自己孩子的剛強之色,對若芯說:“姐姐,我要,立刻離開這裏,不然,不然他們就該發現了。”


    又忽然一把抓住若芯:“姐姐,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好不好?”


    若芯想幫,卻不知怎麽幫,她一句話指出要害:“那你走了,要去哪裏?”


    若蘭同她說過,李如是老家沒了房子也沒了親人,她想獨自生下孩子不叫人知道,若不找個地方藏起來,莫說劉家不會叫她在外頭生,王家也不會容下她。


    李如是聞言,原本決絕的臉,複又暗淡下來,這才意識到,她沒有地方可以去,她根本保護不了她的孩子。


    她瞬間崩潰大哭:“怎麽辦,我怎麽辦,”


    若芯眼眶也酸了上來,被她的哭聲揪的心疼難過,好半天,她才把她捂住臉的手輕輕扯下來:“你別哭,我幫你。”


    “可是我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我的親人都死了,我不像姐姐那樣好命,有若蘭那樣的姐妹,有父母兄弟在,他們,他們不會放過我,不會讓我生下孩子的。”


    “你別哭,我幫你,我來寫信,你去清河,那是我外祖家,是我把阿元生下來的地方,你去那裏,一定會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來的。”


    她不知哪兒來的膽子和想法,反手握住李如是的手,認真專注的對她說。


    “我,我可以嗎?”


    “當然,我原本是要帶著阿元,在那裏過一輩子的,我記得,那裏的天比東京的藍,水比東京的綠,到了春天,漫山遍野開的都是花,很漂亮,如果你喜歡,也可以帶著你的孩子,在那裏過一輩子,再也不要回來。”


    若芯越說心裏越堅定,胸腔裏一點一點燃起希望之火,迫使她伸手,將李如是從床上扶起來:“趁他們在家宴,我現在就帶你走。”


    她扶起李如是,一麵囑咐胭脂伺候李如是換衣,一麵轉過頭對眾人說。


    “我送李姑娘出府。”


    “你們…誰都不許去後頭跟爺通風報信。”


    又著重看著紫嫣:“我不為難你,你去別處忙吧。”


    卻不想紫嫣沒走,反而上前一步說:“我不去別處,我來送奶奶和姑娘出去,有我在,能更快一些。”


    “你…不是最看重你的差事麽?”


    紫嫣笑了笑:“奶奶也太小瞧我了,伺候奶奶這麽久,主仆情意還是有的,再說了,不就是一份管事娘子的差事麽,不做又能怎麽呢。”


    紫嫣心知,在若芯眼裏她是個明哲保身之人,應該第一個跟劉鈺通風報信,隨心所欲,似乎永遠跟她沾不上邊,可這回…她想率性而為,去他的體麵差事。


    若芯不想連累她,還要開口說什麽,紫嫣已著手安排起來。


    “寶琴嫂子先出門,在咱們巷子口拐角的地方,雇一輛車等著。”


    又回頭問:“奶奶和姑娘準備去哪?”


    若芯想了想:“讓馬車先去顧家,然後悄悄送如姑娘去酒槽巷的宋家。”


    讓若蘭安排李如是出京城。


    李如是寫了一封訣別信,什麽東西都沒帶,隻抱著她的琵琶,回頭望了一眼林湘園的大門,跟著若芯走了。


    有紫嫣保駕護航,又是這樣大喜的日子,她們一行人往外走的很順利,等二門上和大門口的奴才反應過來的時候,若芯已經把李如是送了出去。


    “你說什麽?”


    劉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萬萬沒想到,若芯回來的頭一天,竟就這樣明目張膽的,從府裏走了。


    “紫嫣姑娘和寶琴嫂子陪著,奴才還以為,是爺的意思,,”


    劉鈺也顧不上家宴了,囑咐小廝備馬,急急忙忙趕去了顧家。


    上天保佑,她沒亂跑,跟之前一樣,穿著中衣坐在她的閨房裏安安靜靜的寫醫案。


    劉鈺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放回了肚子裏的。


    原本想了一路要罵她的話,一開口也沒了脾氣:“怎麽也不跟爺說一聲就自己跑回來了,你這不是叫人擔心嗎?”


    他的底線已經被這女人逼的一退再退,腦子裏竟冒出個卑微到叫他不敢信的念頭,隻要這女的不亂跑躲起來,就什麽都好說。


    若芯合上醫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以後注意。”


    劉鈺幾步上前,坐到她身邊問:“在自己家裏養胎不好嗎?為什麽非要回來麻煩娘家人。”


    “我娘家人不怕麻煩,再說,若蘭囑咐我給她整理的醫案,我還沒有整理完。”


    她攤開醫案來給他看:“你看,還有這麽多呢。”


    許是不想叫這女人覺得他在逼她,再無端生出些逆反來,劉鈺沒立時說話,掃了眼桌上厚厚一摞醫案,想她懷孕這幾個月,沒幹別的,竟寫這些沒用的了,心裏萬般無奈:“拿回府裏去寫,爺自來也沒拘著你看書寫字過,好不好?”


    又攬住了她,哄著說:“若芯,太太一直同我說要親自照顧你生孩子,老爺嘴上不說,可也一直盼著你這一胎呢,若芯,我們回去好不好?”


    若芯被他用胳膊攬著,轉過了身子,詫異地看著他,還以為他會罵她說,你剛回家就往娘家跑,把老子的麵子往哪擱?沒想到他換了個打法,搬出老爺太太來,想走不辜負長輩的路子。


    “替我謝過太太,可我母親也同我說了,說她也想親自照顧我生孩子,她原是遺憾,七年前沒能跟去清河照顧我生阿元,才叫我落了心病,又因為之前我掉胎的事心裏難受,我不想讓她難受,我要在娘家生。”


    頓了頓,又說:“二爺叫我回去,是為了孝順老爺太太,還是為了名聲麵子,我不管,可我也有父母,也想補全了對父親母親的孝道,不是隻有你們男人孝順,我們女人也想要孝順父母。”


    劉鈺額上青筋猛跳了兩下,想說,沒有哪家的媳婦跑娘家生孩子還這樣理直氣壯的。


    卻一句話也駁不出來。


    他終是察覺,若芯變了,她以前隻是見招拆招的跟他默默對抗,如今竟直接跟他當麵提,我要和你一樣,一樣孝順父母。


    不管你同不同意。


    不管你拿出什麽道理來說。


    我一定要在娘家生。


    他心裏一緊,忽的狠狠抱住了她,像是怕她變的太快,會從他眼跟前兒變沒了似的:“那你好好的,別亂跑。”


    聞言,若芯在他懷裏彎起嘴角,粲然一笑,低聲嘟囔著:“我才不跑,我又沒做錯什麽,憑什麽是我跑。”


    兩個人抱了好久,若芯才慢慢從他懷裏出來,說了兩句軟和話哄他。


    “之前掉孩子的時候,府裏就有下人說我閑話,說那位奶奶在外頭能生,怎麽反而在府裏金尊玉貴的養著卻掉了呢,我又不傻,怎麽聽不出來,奴才們這是在說我矯情呢,說來也是怪你,慣會在奴才們麵前罵我作死,才傳出那樣的話來。”


    劉鈺尚還沉浸在方才的思緒裏沒出來,聽了若芯說,就木木的搭話:“哪個敢亂說,爺拔了他的舌頭。”


    “也許真應了他們的話也未可知,不過,我母親這樣沒日沒夜的伺候我,我真怕折了我和孩子的壽。”


    “不許胡說。”


    “二爺。”


    “……”


    “你笑一下…”


    “笑不出來…”


    ,,

    他破罐子破摔的陪著若芯說話,忍著氣,盡量不跟她吵架,兩個人絮絮叨叨又說了好一會兒,一直到奴才來叫,劉鈺要走時,才突然想起來問她:“你把釧兒的妾弄哪兒去了?”


    他一隻腳還沒踏出若芯閨房的門,才想起來正經事沒辦。


    忙轉頭又回到她身邊,方才積壓下來的氣,一瞬間頂到了腦門,怒道:“你在這兒神神叨叨的跟爺扯這些有的沒的,是為了拖延時間,好叫她趁機離開,是吧?”


    若芯身上一激靈,見繞不過去,隻能低下頭,委委屈屈的說:“她真挺可憐的。”


    劉鈺咬牙切齒道:“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叫爺回去跟釧兒怎麽交代?”


    若芯從炕上挪下來,一把抱住他的腰,臉貼到在他胸前裝可憐:“夫君會護著我的。”


    劉鈺咬著後槽牙,勸自己冷靜,她懷著孕,他不護著她還能怎麽辦,隻又撂下了那句話:“你就作死吧,,”


    說完把她推出去,大步跨出了臥室,門摔的山響,可是,分明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往她挖好的坑裏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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