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168章
三個人又說了會兒話,眉可麵兒上突然就不耐煩起來,對墨染道:“墨姐姐,你是不是忘啦,來時祖母囑咐了…那什麽…”
墨染垂了垂頭,小聲道:“沒…沒忘,要不…要不還是你來說吧。”
“我…說…”
眉可看看若芯,再看看墨染,撇撇嘴小聲嘟囔道:“你娘家的事,為什麽讓我說。”
見這兩人神色有異,若芯隱約猜到了她們要說什麽,她心裏一緊,攥了攥袖子裏的手,道:“二奶奶可是要說莊子上的那件事?”
墨染見若芯主動說起,稍稍鬆了一口氣。
她原本是要跟著秦穆菲和譚鬆玲一起來顧家看若芯的,人多也好顯的不那麽尷尬,可王氏卻攔住了她,叫她同眉可一起,另找日子來,來之前還囑咐她們說。
“王家和劉家幾輩子的姻親,誰能想到如今竟鬧的這樣,墨染,你去了之後,好好同若芯說些客氣話,多少解釋解釋,不說叫若芯原諒王家,至少別同你們這些嫁進劉家門裏的王氏婦人有心結,至於別的,我也管不了。”
又對眉可說:“你墨姐姐不大會說軟活話,眉兒在旁邊幫著點兒。”
墨染看著若芯道:“嫂子,我…我…”
若芯見她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什麽來,便道:“之前的事別再提了。”
墨染又低了低頭,臉都紅了,可就是憋不出一句話。
眉可在旁無奈道:“哎呀,有這麽難說嗎,我說就我說。”
她轉回頭,對若芯道:“姐姐,墨姐姐想說的是,那件事不關墨姐姐她娘家什麽事,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將來要做妯娌的,可不能因為那個事就生分了。”
說的又直白又不客氣,墨染一時覺得無地自容,頭低的更低了,若芯也變了臉覺得十分不自在。
買/凶/殺/人的事確實不是王墨染所在的王家做的,可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好的時候是一個親族同氣連枝,一時不好了就說冤有頭債有主,未免有些欲蓋彌彰。
若芯:“我明白的,姐妹間還是跟以前一樣,都別想著這個事了。”
落秋笑著搭腔道:“奶奶說的正是呢。”
她這會子真想若芯再拿出方才對她嫂子那寬容態度來,可這是兩回事,有人明晃晃的拿著大刀對著你,任誰都不會笑著說沒往心裏去。
諒解可以有,但不可能不心存芥蒂。
眉可:“姐姐,來時母親還叫我問你呢,你到底幾時回去啊?再過幾日聖旨可就下來了。”
若芯找借口敷衍她道:“我胎還沒有坐穩,就先不回去了。”
“五個月了還沒坐穩?那有沒有太醫給你診脈啊。”
“嗯,許太醫隔兩天來一回。”
“瞧我盡瞎操心了,姐姐娘家是醫家,自然會照顧好姐姐的胎,來之前,母親還特意囑咐我說不叫待的太久,怕你陪著我們說話累著了,擾了你養胎,母親如今真是越發疼你了,每天眼巴巴的等著崔媽媽從這裏回去,跟她稟報你有沒有什麽不好。”
“你之前也懷過孕,不知怎麽,我就是覺的這回跟上回很不一樣,哥哥和母親每天都緊張兮兮的,想是怕你再跟上回一樣…”
“額…倒是我爹挺奇怪的…一句也沒問過你懷孕的事,上回他可是一天問八百遍都不嫌煩…”
“唉,這段日子裏,他跟我二哥,又開始鼻子眼睛哪兒哪兒看不對了,聽說是為了爹要給哥哥納妾的事…兩個人又杠上了…”
“不過你放心,你不同意,我哥絕不會叫爹給他納妾的,頂多在外頭…額…”
可能是想起了劉鈺以前在外頭養外室的事,眉可一時說順了嘴,見若芯神色有異,就趕緊閉了嘴,又道:“姐姐你還是要快點回去才是,這樣家裏出了什麽事你才能馬上知道,才能有個應對,不然萬一我爹真往你們鍾毓館裏放人可怎麽辦,放好的也就罷了,萬一是那些狐媚魘道的,那不是平白添堵麽。”
若芯聽的心裏不好受,開始犯惡心想吐,她忍著嘔說道:“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能有什麽應對。”
眉可還以為若芯此番得了誥命,那心氣兒必得比先前強上一些,可瞧她說話時的神情和語氣,竟還跟以前一樣的喪氣,她忍不住埋怨她道:“有沒有應對的先不說,至少別不管不問呀,你總在娘家待著,就不怕別人去鍾毓館裏,占你的院子,搶你的男人,虐待你的下人和娃。”
話一說完,屋裏人都笑了起來。
若芯:“你這又是在哪裏學來的話。”
墨染也笑道:“就你這樣的,等以後嫁出去了,大太太可用不著擔心你在婆家會吃虧了。”
落秋:“也不知哪位姑爺有福氣娶了咱們四姑娘呢。”
“你們…”
眉可原不是個好羞惱的性子,可能是到了情竇初開的年歲,竟被眾人幾句話調侃的臉都紅了。
她是從小到大不用專門去學,光看就知曉了宅門裏的那些彎彎繞繞,可女兒家生來勢弱,即便她得了她母親和祖母管家理事的所有道行,家裏人也不會冒險將她嫁到大戶人家家裏去,這樣的世道,還是穩妥點兒對女兒更好。
——
若芯的胎已經五個月了,原是早坐穩了的,劉鈺不放心,依舊請了許太醫隔兩天就來給她診脈。
若芯一開始嫌煩,想同劉鈺說不用麻煩許太醫了,沒想到若蘭央求她道:“姐姐就讓許太醫來嘛,我還想跟他多請教請教呢。”
除了齊宏毅和她堂兄顧連成之外,若蘭是難得有機會,能接觸到像許太醫這樣有年紀有資曆的老太醫,她見許太醫隔兩天就會來顧家給若芯診脈,便有事沒事的就往娘家跑。
這日,許太醫一進到顧家,就被若蘭迎了上來,熱情的他腦門上直冒冷汗。
他覺得,顧家的這位小姑奶奶,是他見過的所有女醫裏頭最博學好問的一個了,別的女醫不管是他們許家的還是別的醫官家的,嫁了人便都不怎麽深學醫術了,可這姑娘卻仍舊對醫病有著極大的熱情。起初她也不過是同自己隨口討論幾句,後來卻是問上了癮,越問越多,他幾乎是回回來顧家都能看到她,回回都要被她問的撓頭,也不止問醫術上的事,還向他打聽官宦人家和宮裏頭的各種奇聞異事,他礙著劉鈺的麵子,也不好不理她。
許太醫是下午來的,直到天色擦黑,若蘭才勉強將他放了出來。
顧連城在旁陪著,見許太醫被若蘭問的神情疲累,忙賠罪道:“這些日子真是辛苦師傅了,若蘭妹妹從小就好學,可能是見師傅和藹可親,才多問了些,師傅莫怪,我回頭一定說她。”
許太醫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來給你堂姐看身子快三個月了,你回回都這樣說,那位奶奶可聽你的了?”
顧連城羞愧的低了低頭,想他自己白給人當兄長,那位蘭姑奶奶我行我素,真的是一句都不聽。
許太醫又糾結又無奈:“我倒也不是不教她,隻是你這個妹妹太刁鑽,唉,也不知她夫家是哪一家,娶了這樣厲害的,說不得是福還是禍?”
顧連城笑笑,道:“是酒槽巷的宋家,家裏是做酒務暑的,師傅還真是心明眼亮,她夫家如今一家子都被我堂妹拿捏著,上到婆婆下到小姑子,全都聽她的。”
許太醫捋著胡子也笑了起來:“謔,小小年紀,真是個了不起的姑娘。”
又道:“不過倒也有些好處在裏頭,你堂姐被這小姑奶奶帶的,也愛跟她一起,同我問些醫書上的事,我給你堂姐診了這麽久的脈,知道原有些憂思多慮的毛病,這一問倒是瞧著她心情好多了,胎也養的更好了。”
“有師傅看著,姐姐的胎自然無礙,原是鈺二爺多慮了,沒必要日日叫師傅來的。”
對於許太醫來給若芯診脈這個事,顧連城隻覺大材小用,一個月看上一兩回也就很夠了,沒必要隔兩天就來,他在太醫院待了一年,還沒見過哪位太醫給大戶人家的夫人診脈這麽殷勤的,更叫他詫異的是,許太醫竟也不嫌煩,每回診的都十分仔細,生怕有什麽紕漏。
許太醫當然不嫌煩,劉鈺大把大把的銀子給他,他樂的天天來,隻是有被若芯欺騙的前車之鑒,確也不敢大意了。
“姐姐,你說許太醫這樣隔三差五的往咱們家跑,鈺二爺得給他多少銀子呀?”
顧家,許太醫一走,若蘭就急不可耐的問若芯。
若芯哪裏知道劉鈺給他多少錢,隻說:“我隻知道,不管有沒有請許太醫診病,過年過節的時候,管事的大奶奶都會封了厚禮給太醫們。”
又看著若蘭一臉羨慕的神情,打趣她道:“我隻當你是好學醫術,才這樣殷勤的向許太醫請教,原是惦記著人家太醫掙錢多,請教那些來了。”
若蘭:“族裏姊妹都說羨慕我,羨慕我去大戶人家家裏隨口說一兩句話就能把銀子掙到手,她們哪裏知道,我那是做了幾大車的功課,才把那些祖宗奶奶們哄高興的,回頭我就把許太醫的事講給姊妹們聽,告訴她們,她們可不該羨慕我,該羨慕像許太醫這樣的太醫們才是。”
若芯疑惑問:“許太醫什麽事?”
若蘭:“還能什麽事,就他隔兩天就來給你診脈的事唄,哪有孕婦都五個月了,還日日讓人診脈的,這銀子掙的,簡直不要太容易好吧。”
若芯瞪她:“你不許出去混說…”
若蘭笑的一臉調皮,繼續打趣若芯:“姊妹們聽了肯定都會覺得,覺得這大戶人家的爺,別都是冤大頭…被無良太醫給坑了…哈哈…”
若芯又狠狠挖了她一眼,想這丫頭從小牙尖嘴利,慣會打趣人的,卻也不好跟她提,是因為之前掉胎的事才被劉鈺一直盯著,隻說:“人家許太醫掙錢哪裏容易了,就你天天纏著他問這問那的,給老人家都問煩了。”
“你不也一直在問,我好歹問的還是些他能答上來的問題,姐姐你倒好,逮著一個病症就往死裏問,還都是些疑難雜症,許太醫明明是被你給問煩的。”
姐妹兩個性格不同,從小學醫的風格也不同,若蘭做學問博而廣,看的雜七雜八的書也多,醫病喜歡先表後裏,若芯做學問卻是專而精,喜鑽牛角尖,非要研究透了才肯罷。
在娘家待了四個月,若芯難免會想起自己小時候寒窗苦讀,指著書裏一個難題反複請教族中醫長的事,也時常想起姊妹們互相比著,看誰的方子寫的好的事。
這幾日又被若蘭給熏染的,躍躍欲試的就想去醫館裏給人診病,甚至看著若蘭絞盡腦汁,琢磨怎麽才能從許太醫那兒學些在大戶人家掙錢的門道的時候,竟也不覺的這丫頭市儈了。
若芯對掙錢沒太大興趣,隻覺的這些打小用功學起來的東西,不管用來掙錢還是幹別的,都不應該荒廢了。
若蘭似是看出了若芯的心思,忙坐到她身邊哄她:“姐姐別煩,回頭我再多拿些書來你看,等鈺二爺不跟看犯人似的看著你了,我再帶你出去逛一逛,好不好?額…要是你實在手癢,我就把我的醫案拿回來,你幫我錄醫案,如何?姐姐的字寫的好,又有耐心寫,用詞上也拿捏的準,正好可以幫到我。”
若芯這才察覺,她在顧家養胎,跟在劉家養胎好似也沒什麽區別,都是一樣的被劉鈺管著拘束著,這讓她覺的很不自在,不由氣惱道:“在自己家裏,竟還被他管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心裏不由腹誹,那男人的影子就像一張無形的魚網,不管她走去哪裏,都在結結實實的籠罩著她。
若蘭:“我瞧他明著不敢管你,暗地裏是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鬆,昨天我回我婆家的時候,你猜怎麽著,我們家那位爺,突然就跟我說,讓我沒事多管管孩子,別老往娘家跑了,哼…我一眼就看出這裏頭有貓膩,沒兩句話就套問出了因由,原是鈺二爺找他吃過酒了。”
又往貼了宮花剪紙的窗子上瞧了瞧,小聲說道:“不過姐姐,咱們關起門來說話,我還是覺得你這樣的性子,該找宏毅哥哥那樣老實又死心眼的人才好,鈺二爺這樣慣會算計的,姐姐哪裏是他的對手了。”
說罷露出遺憾的苦笑,又道:“不過你此番回家,我倒是覺你變了不少,心眼兒比以前多多了,定是在你婆家受欺負怕了,給逼出來的吧。”
“你這死丫頭,又打趣我。”
求生,是一種本能,在劉府那樣的地方待久了,即便再沒心計的人,也會或多或少長出幾道曲折回腸出來。
若芯不放心的又問:“那…那後來呢,你夫君沒為難你吧?”
“他想為難我,也得有那個本事,我不為難他罷了。”
“……”
二人說的熱鬧,有下人進來稟報說“姑奶奶,雲裳府的人給奶奶送衣裳首飾來了。”
聞言,若蘭眼眸一亮,開心的問:“這麽周到的嗎?都送到家裏來了?”
“快請進來。”
若芯不由嗔怪道:“你一個女醫,怎麽竟對這些黃白之物感興趣了?”
若蘭:“女醫怎麽了,女醫也愛漂亮衣裳,也愛貴重首飾,也愛被人誇好看呀。”
因為要見客,若蘭便不再咋咋呼呼的跟若芯鬧了,端端正正的坐回了炕上,又苦口婆心的教若芯:“姐姐,人靠衣裳馬靠鞍,別人第一眼看你體麵了,後邊你想做什麽豈不是更便易,姐姐莫要因為自己身段好,就忽視了著裝打扮,那樣是會吃虧的。”
若芯原是在清河那樣無色無味的小縣城藏了五年,後又一舉進了劉府那樣的大染缸,便沒能深刻體會到體麵衣裳給她帶來的便易之處。可能是劉鈺在雲裳府給她花了錢了,她在劉府這兩年穿的戴的也算得上體麵,故而對穿著打扮沒多放在心上過。
若蘭卻不同,她得日日上心搭配著怎麽穿戴才合適,比如今兒去給這個夫人看病,得穿這件,免的被人小看了去,明兒去給那位夫人看病,得穿那件,可千萬別在顏色上壓了人家,這才對研究衣裳有著極大的興趣。
雲裳府的管事娘子帶著兩個小丫頭從外走了進來。
管事娘子指著一個丫頭手裏的托盤,對若芯說:“奶奶,這是一件藕荷色碧紋蘇繡的長裙兒,怕奶奶畏涼,搭了一件淺綠色的素麵薄坎肩,奶奶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永娘專門做了細褶下擺,奶奶正當穿。”
又指著另一個丫頭端的托盤說:“這個,是照奶奶的吩咐,按蘭夫人的身量做的,一件蔥綠盤金彩繡的褙子,一件月白地兒繡花裙,首飾都是最時興的海棠絨花加碎珠釵子。”
最後說:“二位奶奶試試吧。”
若芯:“我就不試了,蘭兒你去試吧。”
若蘭難掩興奮:“姐姐還給我做了呀,那我要試一下的。”
管事娘子服侍的很周到,一麵伺候若蘭換衣裳一麵上趕著說:“奶奶哪裏穿的不好,盡管提出來,我們拿回去改。”
一時換好了,若蘭便站到泛黃的銅鏡前左看右看的欣賞了半天,又像隻剛放出籠的喜鵲,輕快的在若芯麵前轉了一圈,問:“姐姐,好不好看?”
若芯笑著說:“好看。”
如果有來生,她也想跟她妹妹一樣,每日做自己喜歡的事,發愁琢磨怎麽才能掙更多的銀子,被家裏親人真切的需要,甚至因為一件意外而得的衣裳,孩子般高興的轉圈。
“對了,你們現在還做那位李如是姑娘的生意嗎?就是先前住在石榴巷裏,譜曲子譜的特別好的那個。”若蘭問。
雲裳府的管事娘子回說:“怎麽不做,她跟奶奶一樣,也是按月在我們府裏定做衣裳首飾的,隻不過她一個月隻在我們這兒做一套,奶奶做的是三套,奶奶懷孕了,這才改成了兩套。”
“那你們每個月也給她送衣裳去嗎?”若蘭又問。
“李姑娘是個有名氣的,雖也是我們的大主顧,可礙著身份,我們原是不管送的,但是那位奶奶後來嫁到了劉府,我們才上劉府給她送去。”
若蘭撇撇嘴,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語氣裏帶著些看不慣的嘲諷之意。
管事娘子見狀,眨著無辜的眼睛低了頭。
若蘭便轉頭又對若芯說:“打從她嫁了人,我就隻見過她一回,還是她回石榴巷辦事的時候,叫我去給她看身子去的,小產之後,她身子差了些,我給她開了好些保養身子的補藥,也不知她吃的怎麽樣了?”
若芯聽若蘭提起李如是,也有些犯嘀咕,誥命的事一出,劉家女眷幾乎都來顧家看過她了,隻李如是沒來,按理說,那姑娘同若蘭有交情,是最應該來走動的一個,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出了什麽事給絆住了。
若蘭一麵欣賞新衣裳,一麵又嘟囔道:“最近也沒聽說她又譜出什麽新曲子來?怎麽這嫁了人的女人,就隻知生孩子伺候男人了嗎?”
若蘭同李如是相交,多半是欣賞她的才情,也深深覺得,這樣有才情有天賦的女子當今世上真的不多。
雲裳府的管事娘子搭腔道:“我們府裏的永娘也這樣說,說這麽好的才情,譜的曲子隻該天上有的,卻不見她再譜了,若真就此收了琵琶,那真是可惜了。”
若蘭又打聽道:“你們去劉府給她送衣裳時,瞧著她怎麽樣?”
那管事娘子沉吟片刻,道:“額…瞧著也挺好的,隻是…隻是總覺的哪兒不太對。”
若芯也垂下眼睛想了半晌,而後歎了口氣說:“她平白沒了孩子,怎不鬱鬱寡歡。”
若蘭聽出了話裏的意思,心裏也頗不是滋味。
——
聖旨下來的那一天,若芯到底是被劉鈺哄著上了回劉府的馬車。
他說:“不接旨是要滅九族的。”
雖知他在誇大其詞,若芯卻也曉得其中利害,她不能不怕。
馬車上,劉鈺難掩喜悅之色,他一路上攬著若芯的腰,握著她的手,殷勤同她說著話。
“傳旨的內官一般是寅時到,太太說了,叫你接完旨就回鍾毓館歇著,別的不用管,她還親自囑咐小廚房給你做了你愛吃的飯菜。”
“一會兒阿元見娘親揣著弟弟妹妹回來了,指不定得有多高興呢。”
“鍾毓館裏一切照舊,還是日常伺候你的那幾個。”
……
馬車一到,劉鈺就牽著若芯的手直接去了前廳接旨的花房,屋子裏已經擠滿了著精美華服戴體麵頭冠的劉家人。
劉斐坐正首,見劉鈺帶若芯來的這麽晚,隻輕輕朝他倆這邊瞥了一瞥,沒說什麽,卻明顯見得大老爺劉斌一臉不高興的瞪了過來,似是對若芯這個兒媳婦一直待在娘家不回來很不滿意,隻不經意間掃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時,神情鬆了一鬆,轉而又狠狠瞪了劉鈺一眼,劉鈺裝看不見。
倒是女眷們熱情的圍了上來,同若芯寒暄著說了兩句話。
片刻後,有管家大喊:“內官大人來了。”
轉而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了進來:“聖旨到。”
若芯在譚鬆玲的指點下,按尊卑跪在了她的身後。
這才發覺,她此刻隱在人群之中,根本沒人注意到她,她不信那傳旨的內官看著這一廳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分辨的出劉鈺的妾室有沒有來堂上接旨,而且,她認真仔細的聽那小內官抑揚頓挫的念了小半個時辰的聖旨了,才聽見一句有關冊封她的詞文,什麽其妾顧氏,著封從三品誥命,就完了,前邊冊封康氏柳氏譚鬆玲時,那些華麗到不能再華麗的辭藻,到了她這兒一個沒有。
若芯倒不是在乎這些東西,隻是覺得此番又被劉鈺那個混蛋給誆騙了,她明明問過他,不去接旨成不成,他卻抓準時機一個勁兒的嚇唬她,說不去那就是藐視君上,是要殺頭的。
若芯謝恩起身時,狠狠瞪向了劉鈺,劉鈺擔心她跪久了身子吃不消,也往後邊看了過來,兩人眼神一對,劉鈺訕訕抬手捏了捏鼻子,心虛地又轉了回去。
前頭的事一完,若芯就從前廳跨了出來,當下便被紫嫣蓮心寶琴等人圍住了,簇著她往後院裏去。
大家一麵喜極而泣的給她道喜,一麵嘰嘰喳喳問她這些日子裏好不好,身上怎麽樣了?還吐不吐?
主仆幾人久別重逢,心裏都感慨萬千,奈何若芯隻一張嘴,想說話,卻一句也插不上,隻加快腳下步子,急趕著回鍾毓館去看阿元。
劉府後院裏已經置上了席麵,等前頭爺們祭拜過祖宗後,闔族再一起用個家宴,這一場冊封才算過去。
鍾毓館裏,阿元看著若芯微微隆起的肚子,小眼睛瞪的老大,他問:“真的有小妹妹嗎?”
若芯笑著摸摸孩子的頭說:“這回是真的。”
小家夥高興的在屋子裏又蹦又跳。
——
快開席的時候,康氏遣人來鍾毓館叫若芯,一行人才出了院門沒走多遠,就被眼前的景色嚇住了。
二太太柳氏站在離鍾毓館不遠處的廊下,正在訓斥李如是。
寶琴拉住一個躲老遠的小丫頭問:“怎麽回事?”
小丫頭也嚇的不輕,她說:“方才如姑娘往鍾毓館這邊來的時候,正撞上二太太和大奶奶二奶奶從那邊過,然後…然後…太太就生氣了…”
那邊柳氏已經瞪起眼睛在罵人了:“你跑什麽,我是能吃了你還是怎麽著?”
身邊陪著的秦穆菲趕忙勸道:“太太,姨奶奶她…”
柳氏轉頭瞪向秦穆菲:“什麽姨奶奶,她算哪門子的姨奶奶?”
這柳氏看李如是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沒尋出機會來教訓她,今兒好死不死的就在這廊下給撞上了。
柳氏隻見,她小兒子屋裏這個沒規矩的妾,見了她招呼不打一聲就躲,絲毫沒把她這個婆婆放在眼睛裏。
柳氏一時氣不忿,覺得她素日裏就是太寬厚了,才縱的這幫媳婦們一個兩個的都這麽不懂規矩。
“以後誰也不許叫她姨奶奶,連個孩子都保不住,還姨奶奶…我們家沒有這樣的姨奶奶…”
劉釧原是為了彌補李如是平白沒了孩子,才要抬她做姨娘,可二房裏已經破例抬了落秋做姨娘了,劉閔和柳氏便是怎麽都不肯許了李如是做姨娘,隻下人們已經開始私下裏這般稱呼起來,秦穆菲是方才說順了嘴,才叫了聲姨奶奶。
李如是低頭站在廊下,離柳氏不算近,卻能清清楚楚聽見柳氏說的那些話,她隻覺萬箭穿心,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見周圍主子奴才圍了一大圈,全都在看她笑話,一時間羞憤欲死。
這姑娘同王墨染一般的心高氣傲,跟她相熟的都知道她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落了難,才淪落風塵的,既是珠玉蒙塵,便就不像呂姨娘那樣會到婆婆跟前討好賣乖的奉承,更何況柳氏因她出身不好,一直就不怎麽待見她。
今兒原是好日子,柳氏剛被冊封正二品的誥命夫人,僅次於康氏,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李如是掉了孩子的緣故,柳氏非要咄咄逼人的發作出來,拿捏住她才肯作罷。
她轉頭看向王墨染,訓斥道:“你是她的當家奶奶,這會子是聾了還是瞎了,她不懂規矩,你不知教訓她嗎?”
王墨染聽柳氏提起了掉孩子的事,怎不心虛,囁嚅道:“太太,她平時挺規矩的…你別…別說她了…”
柳氏聞言更生氣了,一把撇開王墨染扶著她的手,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賢惠…”
轉回頭衝下人喊:“去把釧二爺給我叫來,我不信我今兒治不了她了…”
劉府裏的人都知柳氏是個沒心計的長輩,在府裏萬事不管,平時隻愛看著孫子孫女們樂享天倫,又哪會知道孩子掉了到底是誰幹的。
李如是聽柳氏提起孩子,眼圈瞬間紅了上來,她先是怨恨的看了王墨染一眼,本就不會說奉承話的那張嘴,更是一句求饒服軟的話也說不出來。
秦穆菲在旁邊站著實在尷尬,又不好不說話。
她隻能又勸了一句:“太太息怒,如姑娘許是真的沒看見太太…”
沒想到柳氏這會子誰的麵子也不給,繼訓斥完小兒媳後又訓斥她大兒媳婦:“你閉嘴,沒你的事…”
方才兩撥人一撞上時,就有奴才小跑著去叫了劉釧,他急急忙忙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了這一幕幕。
他的愛妻寵妾都被他母親當眾訓斥了,他卻躲在人群後邊不敢近前。
若芯一行人站在不遠處,也看見了劉釧躲著不敢過去,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在心裏冷笑道,你們劉家的爺們還真是一脈相承的有擔當,出了事就知道躲著不出麵。
直到聽見柳氏叫,劉釧才慢慢悠悠不情不願的挪了上來。
雖是離的遠,可若芯還是看見了李如是絕望的眼神。
柳氏指著劉釧大罵:“你也聾了你也瞎了不成…躲在後邊幹什麽…你看看你自己屋子裏是個什麽鬼樣兒,她一個妾,平日裏裝千金小姐不來給我請安見禮便罷了,在外頭也這樣沒規矩,再不管,豈不是要騎到我頭上來了…”
“你給我好生教訓教訓她…”
劉釧那神情像是要死:“母親…”
他是出了名兒的孝順,也是出了名兒的對妻妾好,兩廂撞在一起,真就要了他的命。
劉釧不敢違逆柳氏,心裏一時糾結到了極致,過了好半天才抬腿,慢慢從柳氏身邊往李如是那邊挪。
不知怎麽,若芯心裏突然緊張起來,以她對劉家這幾位爺的了解,她覺得劉釧這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李如是了。
劉鈺打過她,劉鐸打過平兒,若芯還以為劉釧是個能憐惜女人命苦真心疼女人的,沒想到也是個…
一腔激憤和莫名而來的正義感湧上心頭,叫若芯下意識的抬腿,想過去幫幫李如是,劉鈺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把攔下了她。
“你別過去…”
又說:“太太來了。”
話未落地,就聽康氏的聲音響了起來:“叫我好找,左等右等的你就是不來,原來在這兒呢,別磨嘰了,快走吧,多少人就等你一個了…”
一麵說,一麵拉著柳氏就往花廳走。
柳氏被康氏推搡著,尤還不甘心:“嫂子你別拉我,你是沒瞧見她那個張狂樣兒,我一個做婆婆的,我還治服不了她了我,勾欄裏出來的還有臉了,什麽東西!”
康氏:“大喜的日子,你跟個小輩置什麽氣…”
“連個孩子都保不住,我還不能說她兩句了…”
“好了,別說了,孩子沒了她也難受,不是告訴過你了,別再提掉孩子的事了麽…”
“我一想到我釧兒還沒有兒子呢…我就抓心撓肝的,我著急呀我…”
“你急什麽…釧兒才剛成親不到兩年…”
……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後邊說了什麽都聽不清了。
廊上留了劉釧和李如是,不遠處是劉鈺和若芯,還有圍著他們的奴才。
劉鈺攬住若芯,想帶她離了那是非之地:“別看了,走吧。”
若芯撇開他,這會子是怎麽看他怎麽覺得不順眼。
劉鈺委屈道:“別人的事你衝我甩什麽臉子,方才還是我遣人去叫的太太。”
他心知方才劉釧的做派叫若芯不恥,在她麵前竟有些心虛發慌。
若芯不理他也不走,隻一味盯著李如是和劉釧那邊的動靜看。
她知道李如是跟她和平兒不同,平兒性子圓融,手裏又有管家的權,有下人奉承,挨了打過一兩天也就好了,可李如是不是個隱忍性子,她回想她自己以前挨了劉鈺的打尚且想死,李如是受了這等屈辱,怎麽可能忍氣吞聲。
若芯想等劉釧走了,再上前勸一勸她,別叫她想不開。
“如兒…太太她…我…”
劉釧語無倫次的不知該說些什麽。
“二爺真孝順,太太命你教訓我,你便就來教訓我,是嗎?”
“太太說是我掉了孩子,二爺為什麽不出來替我說話…”
“我對二爺對二奶奶從來一片真心,日月可鑒,可你們又是怎麽對我的?”
“是我不配嫁到你們家做妾,是嗎?”
“……”
劉釧隻是幹巴巴的搖頭,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李如是似是失望至極,轉頭從廊上跑了出去。
叫站在不遠處的若芯徹底失望的是,劉釧沒有追過去,隻打發了奴才跟過去看看,然後帶著小廝去了後院花房,參加家宴去了。
這邊劉鈺見他們終於走了,對若芯說:“我們也去後邊吧。”
“我不去,我要去看看她。”
劉鈺眉頭一皺:“後邊長輩都在等著咱們入席,你看她做什麽?”
若芯說不上來她要做什麽,花廳裏長輩正在等她入席,她怎麽權衡都應該先去那邊,可她就是莫名覺得李如是此時太孤單太可憐了,她在心裏問自己,你曾經也是這樣的嗎?如果當時有人能真心幫你一把勸你一句,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她到李如是屋裏的時候,李如是正被人拍著背幹嘔不止,她方才吞了金子想要就此了結,被奴才們發現,才及時催吐了出來。
若芯嚇了一大跳,忙衝進去看她,如她所料,這姑娘的性子果真如此,便是沒有挨打都要自盡一回的剛烈。
古往今來,女子剛烈總被世人稱讚傳揚,奉為圭臬,若芯原也沒覺得剛烈不好,可此時,她隻覺胸腔裏一團怒火燒了上來,對剛烈這個詞產生了極大的反感,她瞪起眼睛,厲聲斥責李如是道:“我知道你想死,可也不能真的去死。”
作者有話說:
先更這些,後邊的還差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