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跟著回家
第99章 跟著回家
在此之前,崔淨空意想馮玉貞最多口頭上道一聲謝,或者賞個難得的笑臉,卻不曾想對方會直接應允隨她回家。
崔淨空近乎遲疑地凝視著這張熟悉的、秀美的麵容,確認並非是什麽臆測的幻象。
馮玉貞不管他的猶豫,已然動身往前,崔淨空俄而精神一振,從喉嚨裏極快地飛出簡短的應聲,抬腳緊隨在其身後。
片刻前尚還占據心頭的嫉恨忽而煙消雲散,他克製地壓著步子,落後馮玉貞半步,烏沉的雙眸裏閃著細細碎碎的亮光,他愉悅極了,真和踩在雲上似的。
果真是草木皆兵,什麽嚴燁、孫嘉良,這些上不得台麵的玩意終究隻是馮玉貞的過客。他不一樣,他是最後與她一同踏入家門,關起門過日子的夫妻。
這種如腳踩雲端般的感覺,在他被馮玉貞引著坐到桌旁,見她竟然拾起茶盞,為他沏茶時達到了頂峰。
凡事物極必反,況且……他也不想要馮玉貞親手伺候他。馮玉貞不需要伺候任何人。崔淨空伸出手,輕巧地朝外撥開她動作的手,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神情:“我自己來。”
到底是一張床上睡過不知道幾百回的人,早裏裏外外熟透了,再裝生冷的戲碼便顯得假了。馮玉貞順手將茶壺遞給他,提醒道:“小心燙。家裏沒有好茶,湊活著喝一杯算了。”
崔淨空搖搖頭,他抬眼看向她,啟唇道:“我不在意這些,你明知道我在意什麽。”
馮玉貞不回答了。她懶得再去管崔淨空灼灼的視線,手肘支在桌上,撐著側臉。這些時日她也是被喜安起早晚歸鬧得歇息不好,生怕誤了時候,總有些提心吊膽。
她困倦地稍合上眼,暖光從推開的窗戶縫裏漫進來,將發絲都染成淺淺的金色,打在細膩雪白的皮膚上,清透得好似真成了玉製的人。
兩人之間已經久久未曾有過如此靜謐、安和的氛圍,崔淨空撚了撚發癢的指腹,他盯著瞧了好半天,越看胸腔裏越聒噪。
氣息平穩,真睡著了嗎?
崔淨空心想,前些年馮玉貞性子軟得跟麵團似的,誰都能捏一把,如今卻太強,偏不願回頭望他,她一人養家領孩子,哪兒能不辛苦呢?
啟知學院並非官學,奉金為一年九兩,加上租房與來到荊城後雜七雜八的開支,馮玉貞這兩年攢下的存銀一下便少了三分之一。
崔淨空夜深站在屋外,好幾回撞見裏頭還亮著微弱的燭光,女子低頭穿針引線,過一會兒便要錘揉久坐後酸麻的腰際,或許揉一揉疲累的眼睛。
他半點看不得馮玉貞受苦受累,對方還沒叫屈,他便率先生出愛憐。於是繡坊那兒交付給馮玉貞的活與以往無異,報酬卻隻高不低。
崔淨空目不轉睛看夠了她的睡顏,這才輕手輕腳站起,繞到她身後,想把人從桌旁抱到床上睡,別吹風著涼了。
他正要彎下身,用雙臂扣住她的腿彎,還沒挨到女人身上,身前忽然傳來她的聲音:“其實不用我領路,空哥兒,你應該知道我住在這兒罷?”
突如其來的話語打破了一室溫情,崔淨空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緩緩站直身子,一言不發。
“包括這間房子,也是你在背後幫我。”
難怪,原是知道了?自來了荊城,他做得並不算收斂,有刻意讓她悉知自己的意圖。
馮玉貞睜開眼,她方才的確是困了,險些真眯過去,側過頭,見崔淨空站在身邊,神情莫測。
片刻後,他開口:“倘若我說是,你會生氣嗎?”
馮玉貞詫異地仰起頭,她太了解崔淨空了,放在往日,他至少要為自己辯解兩句才對,更不缺顛倒黑白的本事,怎麽今日這樣幹脆地承認了?
崔淨空避開她質疑的目光,將女人眼睫上粘的細小絨團拈去,見對方下意識閉上眼,模樣乖順,又很想去摸她的眼睛。
他低聲道:“那天夜裏說過,我以後再也不會騙你。”
那時候渾渾噩噩,好像真有人在耳邊細細碎碎說了些什麽,可再具體一些的,馮玉貞卻半點也記不清了。
他這樣坦率,馮玉貞之後盤算好的說辭反而沒有著落了。她低下頭,雙手在膝頭交握,輕言細語道:“我不生氣,也不該生氣。此番請你來也是專程道謝。多虧有你,我們才能這麽快找到一個落腳的地界兒,安安也順利進了啟知讀書。
你既然不肯收銀錢,我也沒什麽好東西可以送你,便請你來家中吃頓飯罷。”
說罷,她倏地站起身,就要向廚房走,身側的崔淨空卻拽住了她的手腕,他目光沉沉,冷聲問道:“你帶我回來,隻是為了道謝?”
腦門突突跳了兩下,一種被戲耍的感覺油然而生,崔淨空一時間譏諷自己如同跳梁小醜,竟然盼望著她回心轉意。
馮玉貞就是這樣的人,你既然幫了我,我便一丁一卯地認真還你,這其中壓根扯不上他自以為的情意,相反,恰是變著法地畫明邊界。
他掀起唇角,麵容陰沉得能結成冰,不甘、痛苦輪流啃噬著他的理智。
崔淨空真想就此摔門而去,然而隻聽到一聲痛呼,他反應不及,心口一緊,原是方才手下使勁,不小心握疼了她。
他立即放開手,馮玉貞捂住被捏出一圈紅印的手腕,眉尖微微皺起,她神情緊張,後撤了半步。
馮玉貞見他麵色難看至極,又不曉得哪句話說錯,竟無意點著火藥桶了,隻得謹慎問道:“你怎麽了?”
崔淨空愣愣盯著她半晌,忽而扶額低笑了一聲,有什麽厚重的東西在眸底翻湧不息,他吐出一口濁氣,神情複爾十分平和。
“貞貞,我要做什麽,你才肯重新接納我?”他走上前,柔和道:“之前做的錯事,我全都可以改。隻要你說出來,我可以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馮玉貞和他鼻尖幾乎挨著鼻尖,薄唇張張合合間,崔淨空引誘道:“不接納我也無妨,總歸我離不了你,何不幹脆利用我呢?萬貫家財,千頃田地,你開口下令,我都會親手捧到你麵前。”
男人呼出的氣息吹到嘴唇上,馮玉貞雙手摁在他肩胛上,如何也推不開。
她耳垂泛紅,概因見識過這人胡言亂語、語出驚人的時刻多了,尚有餘力同他斡旋道:“空哥兒,可我現在同安安過得很好,不需要再有其他人了。”
崔淨空聞言哂笑道:“但我沒有你不行。你果真看不出來嗎?”
他像是被馮玉貞的一席話點醒了,話頭一轉,徑直拐到喜安身上。
“對了,喜安都七歲了,最多三年,她便要去參與童試了。童試尚還好說,院試、鄉試、會試,到時又該如何應付搜身?”
事關女兒未來,馮玉貞從前便一直有這個顧慮,被他一語點破,臉上總算出現了細微的動搖。
崔淨空緊緊凝視著她,乘勝追擊道:“這件事算不上多難辦,我同……”
“夫人?是馮夫人嗎!”門外傳來一陣劇烈的敲擊和呐喊聲:“馮喜安是居住於此地嗎?我是啟知學院派來的!
天賜的好時機就這麽白白浪費了,崔淨空全身一僵,不禁暗自咬牙,馮玉貞一聽到是啟知學院派人來了,定是女兒在學院裏出了差池。
馮玉貞揪起心,無暇顧及別的,慌亂地推開擋在身前的男人,趕忙跑去開門:“出什麽事了!”
打開門,來人正是學院跑腿的門童,他氣喘籲籲,扶著門欄道:“孫、孫夫子請您趕快去學院走一趟,馮喜安跟別的學生起了衝突,鬧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動手打架,正被夫子責罰呢!”
馮玉貞霎時間慌了神,喜安平日裏乖乖巧巧的,怎麽會跟別人動手打架呢?況且她是個女孩,跟男孩動手,怕是不知道吃了多少拳腳上的苦頭!
一隻手適時拍了拍她的後背,馮玉貞回過身,崔淨空神情關切,沉聲道:“我們一同去。”
孫夫子手持戒尺,在每個小孩攤開的白嫩掌心上結結實實給了三下。他氣得腳下顫顫巍巍,一旁的孫嘉良虛虛攙扶著他,生怕他一個沒站穩,摔到地上。
孫夫子嗬斥道:“你們兩個到底認不認錯!嘴這麽硬,裝聾作啞便能當從沒有發生過嗎?”
其中稍高一些的何運駿最先憋不住了,臉上赫然有兩道鮮紅的抓痕,屁股和後背兩團灰,這是被推翻在地了,因而狼狽不堪。
何運駿一癟嘴,眼角帶淚,拿手指著馮喜安,告狀道:“夫子,是她先動手的,大家說得好好的,這人突然衝上來撓人!”
孫夫子蹙起眉,他自然不會聽信其中一方的一麵之辭,又將視線挪到另一個學生身上,嚴肅道:“喜安,你呢?”
比起何運駿,馮喜安卻冷靜體麵得多,連衣服都比他幹淨整潔。她抬頭望向夫子,目光堅定道:“夫子,是他背著人說壞話,我勸阻再三,他置之不理,我忍無可忍,才隻得動手。”
恰好這時,匆匆趕到書院的馮玉貞和崔淨空兩人拐彎進入學堂,便見兩個蘿卜頭齊刷刷立在外麵,正靠牆罰站,被夫子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