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一張畫像
內殿之中安靜的可怕,零七敢打賭,就是此刻從樑上掉下一粒灰塵,他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吹,可勁兒吹,有你還不用吸塵器了呢)
景泰帝直勾勾的盯著手上的畫像,彷彿要將畫中人捏碎一般。
畫里是一個看似普通卻十分危險的老者,他看上去已過古稀之年,但一雙目露精光的小眼睛,徹底暴露了他凶戾的內心。
別說,這畫像畫的還真挺傳神,就是朱七看了也要贊一句。難為零三,將朱七的相貌描繪的如此精細,以至於觀者可以輕而易舉的數清楚他眼角的褶子。
朱七,還爺?
景泰帝心中冷冽,手伸的夠長的啊,連朕嫡長孫的主意也敢打!
(我是好心提醒的作者君:人家不僅敢打,還成功了。別忘了,上回你大兒子也差么點兒被人家弄死。)
零七跪在冰冷溜滑的地板上,默默的盯著自己的倒影。
過了很久,久到零七以為主子快要忘記自己存在的時候,忽然,他感到腋下被人抬了起來。
是吳一。
零七順從的跟在吳一身後退了出去,這才發現天色已是連星星都休息了。
「頭兒,」零七有些愧疚的看向吳一,黑夜中只瞧得見一個模糊的身影,「若屬下能早一步回來報信…」後面的話不用說,也許就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
但人生沒有如果。
吳一嘆了口氣,這還是零七第一次聽到頭兒的嘆息,很刺心。
「頭兒,屬下願為前鋒!」皇上肯定會收拾那個朱七的吧!
吳一不答,大步流星的向前走,此事如此棘手,先處理乾淨皇上身邊的奸佞之徒才是當務之急。
天快亮了,黎明之前最是難熬。
此刻的景泰帝還沒有休息的打算,他一動不動的望著畫像出神,如果父皇活著,大概也是……不,不會,父皇一定看起來比他年輕。怎麼能拿父皇跟這賊頭子比,勿怪勿怪.……
一旁的施公公已在心中長嘆了無數次,唉,可惜了大皇孫,那麼好的一個孩子。
自從李繁炤出生后,兩個爺爺奶奶級的人物跟比賽似的,今天景泰帝賜這個,明兒蔣貴妃一定會準備那個;景泰帝隔三差五的就派施公公去五皇子府,那邊蔣貴妃則是派宮人一天去一趟,惹得景泰帝自己還偷偷溜出宮瞧過一回。
那在蔣貴妃面前一個得瑟啊,朕親眼見過大孫子了嚄,不要太嫉妒。
氣的蔣貴妃當天就不顧宮人們的勸阻,直接大搖大擺的去了五皇子府。
可想而知,剛送走親爹就迎來親媽的李德晟夫婦,那一瞬間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唉~~~大順最尊貴的老兩口,連大孫子的滿月禮都還沒送出去,孫子就一命嗚呼了,那心情,用任何措辭都顯得單薄的可憐。
景泰帝現在考慮的不是怎麼報復朱七,而是將事情的真相搞清楚,不能讓他的大孫子死的不明不白。
「叫晟兒過來。」兒子是他的,他有權利知道真相。
「皇上,該早朝了……」施公公遞上一碗湯羹,皇上不是小年紀了,一夜不眠,身子大虧啊。
景泰帝用力搓了把臉,「取消吧。」
聽說早朝取消,已經候在宮門的大臣們心中瞭然,看來皇上很快就會有下一步動作了。
這一日,宮中被翻了個底兒朝天,先是吳一帶人將各宮各室逐一檢查,連一寸布條都沒放過;接著將前朝留下來的宮人進行盤點,最近誰出過宮,干過什麼;宮外也不閑著,那些跟宮裡或多或少有聯繫的,或是他們的家裡人,都逐一盤查錄了口供。
如此地毯式的搜查,很快鎖定了幾個嫌疑人,最後竟扯到了蔣貴妃的宮裡,一個前幾日就退役離宮的女司。
「查。」這個字兒是蔣貴妃從牙根子里咬出來的,她心裡恨啊,偏這種悲慟不能當著皇上和大兒子的面兒表現出來。
這次抓捕行動是暗衛們和「保密局(景泰帝的另一個私立機構,主要監聽大臣和搜集情報)」強強聯合,辦事效率奇高,很快就找到了那宮人的落腳之處。不過他們還是晚了一步,等找到那宮人的時候,屍體都已經腐爛發臭了。
「一種罕見的毒藥。」
經太醫們研究,這毒藥是宮人自己吃下去的。
也就是說,這宮人先是自己吃下毒藥,然後利用每日進府的機會,主動接進皇孫,通過空氣傳播的方式(甚至口腔唾液),將病毒傳染給皇孫,最後她自己也一命嗚呼了。
皇孫尚未滿月,身體抵抗力差,一點兒毒藥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這種毒性毒發的癥狀最開始跟感冒類似,所以最初太醫們診斷皇孫體虛,實則已是毒入肺腑。
「好毒的心思。」蔣貴妃拍著桌子,精心保留的指甲都被拍斷了,此時落下的淚水完全是被嚇出來的,當然還有悔恨,在宮裡混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頭一回見識這樣的手段。
景泰帝心裡也打了個寒顫,這毒要是用在朕身上.……
而李德晟則是攥緊了拳頭,「王妃她……」
朱氏是不是也中了毒?所以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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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
莊子上頭茬兒的蔬菜已經能收了,舒老二特地跑了一趟城外,割了一車新鮮的青菜,給家裡的老人孩子們嘗嘗鮮。
回城的路上,他特地繞到南門,那裡有個賣滷味的老攤子,肉香筋道還不油膩。
可巧快到城門的時候,打對面路過一個抱小孩兒的男子,舒老二隻覺得那人看上去特別眼熟,他停了車,快步追了上去。
「小東,真的是你!」舒老二滿臉驚喜。
現改名兒為舒齊的季東快哭了,他好不容易出了城門,卻在這節骨眼兒碰上了二舅!
最近京城查得很嚴,出入城門需得拿出戶籍證明,季東好不容易才脫身,現在真的不是認親的好時候!
「東,東!我是你二舅啊!」舒老二將人緊緊拽著,生怕下一秒人就跑了。
季東無法,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三分像笑七分像哭。
舒老二還以為外甥見了自己激動的呢。
「走,上家去!」舒老二也知道季東有案底,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二話不說,抱起季東身邊的孩子就要拉季東上車。
季東搶不過他,只得乖乖上車,其實他早就非常渴望能夠見到親人,如今娘死了爹逃走,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舅舅就是最親的人了。
舒老二滿肚子的話說不出,忠義侯府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他轉而領著季東回了廣文衚衕。
原本潘二娘想把這宅子租出去的,但家裡的其他人都不同意,雖說一時半會兒的在侯府照顧三姥爺走不了,但侯府畢竟不是自己家,老家來人或著偶爾有事兒還能回家裡。
宅子里沒有人,舒暢被潘二娘派到莊子上抓生產去了。
季東打量著房屋院子,「舅,這是你的房子?」還是替人家看的?
「是你妹妹的。」
季東吃驚不已,按說妹妹還不到出嫁的年紀吧?
「她去年考中了舉人。」提到閨女,舒老二的臉上才有了笑模樣。
季東也跟著高興,沒想到妹妹真是個會讀書的,「三歲看到老,晴晴從小就聰明。」
舒老二笑而不語。
房子久沒有人住,落了一層薄灰,舒老二快速拿干抹布擦了擦,「你坐,我燒水去。」
季東帶來的孩子立在廊下,不說話也不進屋,直杵杵的站在那兒。
舒老二沖她慈愛的笑笑——那孩子像是沒看見一般,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曾賞。
彆扭孩子,舒老二這麼想著,拾起木桶走到井邊。
井裡落了一層枯葉灰土,舒老二第二次將桶放下去的時候,季東來了。
「舅,我來。」
舒老二將桶交給外甥,半是欣慰半是難過,這孩子…在外頭吃了不少苦吧。
曾經那個弔兒郎當的白面哥兒已在季東身上找不到任何存在過痕迹,如今他皮膚黝黑,渾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腱子肉。
「我去拾柴禾。」舒老二怕自己再呆下去,眼淚水會忍不住的飆出來。
季東將水缸填滿,又打了一桶拎到廚房,舒老二已經喀吧揦搽的切好了滷肉和菜。
「正好有菜,咱爺倆中午喝一盅。」舒老二說著就往外走,雖說家裡油鹽醬醋齊備,但沒有預備米糧。
季東不語,將那個立在廊下的孩子抱進裡屋。
果然,等舒老二回來的時候,已經不見那孩子了。季東只說孩子睡了,留點兒飯給她就行。
「這孩子…」是你的么?孩子她娘呢?你如今靠什麼過活?舒老二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卻只道出一句:「多吃點兒,你看你瘦的。」
季東哭了,哭到渾身打抖,舒老二也哭了,他想起了橫死的二姐。
「你這個孩子,當初怎麼那麼傻!」舒老二捂著臉,淚水從他的手掌間落下。
是啊,季東已經痛悔過無數次,當初自己怎麼會那麼傻。
又哭了一陣兒,季東哽咽著問道:「我娘.……(埋)在什麼地方?」
「你爺奶邊兒上。.……和你三舅並排著。」自打晴嵐中了舉,老家那些人恨不得把舒家人都埋在他們墓田。
季東大驚,「三舅.……沒了?」
舒老二艱難的點點頭,「跟你娘腳前腳后的事兒。」
又說了些濰縣眾人的現狀,季東道:「舅你咋來京城了?」
舒老二擦了擦臉,「陪你弟弟妹妹來京里念書。」
「舅,你…真是為弟妹付出良多。」季東如今也做了父親。
舒老二認真道:「那是我應該做的。」
季東想起自己的親娘,心中感慨良多。
舒老二欲言又止,「你知道…」你娘是叫你爹害死的吧?
季東默認。
「你…你今後有啥打算?」舒老二對外甥的前景充滿了擔憂。
季東想起了自己的賣身契,沒法回答,自己的親兒子還在人家手裡呢。
「東啊,」不怪舒老二多想,那孩子一看就不是季東的,「你可千萬別干傻事兒啊!」
季東苦笑,這些年他乾的「傻事」、錯事還少么。
「人犯錯誤不可怕,」舒老二真怕外甥誤入歧途,「怕的是不肯悔改,改了還是好孩子。」在舒老二眼裡,季東還是他們舒家的孩子。
季東依然不語,他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說實話么?自己如今還能回歸正途嗎?
晚上,舒老二將閨女叫到跟前兒,說了白天遇到季東的事兒。
聽了季東當年私奔后受過的罪,晴嵐和潘二娘對他的怨氣也沒那麼大了。
「爹,你想咋幫他?」晴嵐知道,隨著二姑的突然離世,她爹已經原諒這個外甥了。
「關鍵還是得看他自己怎麼想。」舒老二覺得自己今天沒有說服外甥,季東肯定有事兒瞞著他。
「那個,那個.……」那個女人叫什麼來著?
「綉姨娘。」潘二娘插嘴道。
「對,就是她。爹,你今天看見她了么?」不怪晴嵐多疑,她當年將季東送那麼遠的地方,他是怎麼回來的?
「沒有,」舒老二皺起眉頭,「除了一個孩子,邊上沒有其他人了。」
「誰的孩子?」潘二娘立馬兒抓住了最關鍵的字眼兒。
「他沒說,」舒老二問了好幾次都沒問出來,「反正不像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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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告訴晴嵐,毒害他侄子的兇手找到了。
真的是毒,「那人怎麼做到的?」不是說王妃親自餵養且皇子府守衛森嚴嗎。
再嚴也沒想到是親祖母的宮人乾的,而且這宮人為了達到目的,真是不惜任何代價。
「這宮人為什麼要那樣做?」晴嵐聽了覺得很不可思議,這不就是「人體毒藥」嗎!
「報恩。」十三覺得很諷刺,「她從小被一個前朝宮女收養,後來……」
原來是「親情」綁架。
「!」晴嵐忽然想起來,「你大哥大嫂沒中毒吧!?」空氣傳播欸!
「唉……」十三嘆了口氣,「比中毒還要糟。」
啊?不會是快要.……翹辮子了吧?
「我大嫂她.……「十三這口開的異常艱難,「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