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鬼使人差
季東不敢回頭。
儘管離開那海島已有整三個月了,但他仍然擔驚受怕,心裡沒有一刻安生過,生怕下一秒就會被那些土著人逮回去。
當奴隸的幾百個日夜,是季東這輩子迄今為止過的最悲慘最恥辱的日子,每天像個畜牲一樣,飯吃不飽衣不蔽體,被鞭子抽打著干大量危險的活計。
沒有尊嚴,沒有自由,季東的心裡只剩下一個字:逃。
他知道,若再不逃出去,他會像那些奴隸一樣,要麼累死,要麼被活活打死。
無論哪種,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一改往日的消沉和弔兒郎當,努力的學習當地語言,和周圍的奴隸交好關係,順便在「鞭子」面前保持乖巧。
「鞭子」是他給監工頭起的外號,因為那人的名字在大順語里聽起來就像「鞭子」二字,正好他也時常手握鞭子,對奴隸們非打即罵。
在跟奴隸們的熟悉過程中,季東了解到,他們所出的位置,在爪哇國附近。
爪哇國這個名字,在季東的印象中,從來都是出現在大人嚇唬小孩子的口語中,他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來到這兒。
聽說這個島的東面不遠處還有一個大島,那裡現在還是部落的狀態,保持著吃人的習俗。
季東每每想到這兒就不寒而慄,吃人啊,萬一哪天那些食人族抽風,不小心跑到這個島上來……
不行,不能再等了,他必須要快點離開這裡!
季東半夜溜出來找王綉商量,王綉聽說吃人族的事也驚慌不安,兩人悄悄定下,在沐浴節那天行事。
沐浴節是當地的大節日,奴隸們為此準備了很久。
王繡像只老鼠一樣,每天從酒窖里偷一點酒出來,他們弄不到藥材,只能靠酒的力量灌醉船長,偷船離開。
除了酒,季東還栍摸到一種人吃了就會迷迷糊糊的草葉子,他每天搜尋一點兒,有機會就交給王綉,讓她將汁水擠出來滴到酒里。
兩個多月後的某一天晚上,盛大的沐浴節拉開了序幕。
這個節日要持續三天,第三天才是重頭戲。
時也,運也!恰巧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將島上燃起的篝火全部澆滅,全島一片漆黑。
季東心情激動,他不再猶豫,趕緊跑出來找王綉,要知道這雨隨時都可能會停。
他跟在王綉身後,抱著酒罈子拿著烤肉和水果,朝岸邊一座簡易的碼頭走去。
……
「大哥!咱們靠岸吧!」新收的小弟羅毅眺望著遠處的陸灘,眼饞的詢問季東。
羅毅和王六是那艘船上的水手之一,那天晚上,季東裝作僕婦,跟著王綉往船上送酒,等船上的小頭目和大副喝迷糊后,將二人拋到海里。
但兩人都不會開船,這船上還有兩個水手,說自己也是大順人,被倭寇害的無家可歸,才跑到海上來謀生路的。
季東見二人求的可憐,想到都是同胞,便同兩人拜了兄弟,從此生死與共。
「靠岸!」
季東害怕在海上行走,一望無際的都是水,看的他心裡發慌。
棄船上岸,他們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北,只想快點到達大順。
現在,他們已經到了山腳下,只要翻過這座山,就是大順的國土了!
******
舒二姑統共收到過兩封兒子「寄來」的書信。
第一封真的是季東寫的,在他臨走之前存放在朋友處,交代那人在他離開一個月後再遞到他母親手裡。
季東的事兒一出,那人立刻想把信給燒了,後來見此事沒過多久就平息了,才數著日子把信塞進季家的門縫裡。
信中大量的篇幅是季東跟舒二姑道歉的話語,並承諾以後日子過好了,接母親出來榮養等等。
第二封卻是趙承志模仿著季東的字跡寫的,由下江南學習的弟弟趙承恩「恰巧」給帶回來。
舒二姑久久得不到兒子音訊,著急上火,人也漸漸沒了生氣。舒大姑看不過眼,才叫大兒子模仿了一篇。
大意是他現在在江南過的很好,等攢錢買了自己的房子,就回來接舒二姑過去享福云云。
舒二姑很高興,日子也有了盼頭,就想她兒快些回來接她,季家她是一分鐘也不想呆了。
以前跟季二有些感情的時候還好,現在隨著時間和羅氏的摻和慢慢磨沒了,只剩下兩相生厭。
雖說現在她們這房人都仰仗她的鼻息生活,但自己的孩子不在身邊,舒二姑覺得做什麼都沒勁。
季二不掙錢,每月他哥會給弟弟些零花,但這些錢連平日里買酒都不夠,更何談養家糊口。
羅氏沒什麼一技之長,除了會舔季二的腚以外,實在是拿不出什麼一技之長,只能呆在家裡做做家務。
好在她還有兩個兒子,季偉已經能幫他大伯幹活了。
舒二姑識字兒,賬也算得快,她在外頭趕著三份工,都是幫人家鋪子算賬,每個月收入不菲。
舒大姑勸她別那麼拼,掙那麼些錢來有啥用,也是幫人家養兒子。
舒二姑卻有自己的打算,一來她以後去江南找兒子,聽說江南什麼都貴,她得多攢點兒錢留著給孫子讀書啥的;二來季二和羅氏得靠她養活,自然在她面前直不起腰來,天天低三下四的賠笑臉,她心裡受用的很。
但是季二越來越不像話,以前還跑跑東北,販些貨物來賣,現在根本不出門兒,整日里與那些狐朋狗友廝混。
季二好賭,不過不是去賭局,而是喜歡一幫人湊在一起打牌耍錢。
舒家逢年過節的時候,男人們也會擺兩桌,玩點子小錢,每次輸的最多的就是舒老二。其實晴嵐看得出來,他爹大部分時候是故意輸的,不願意佔兄弟姐夫的便宜。
季二覺得自己在打牌方面很厲害,平日里也是有輸有贏,差不多齊平,而不是像現在,一晚上輸掉了五百多兩。
季二將這次輸錢的原因全賴在舒二姑身上,誰叫她剛死了爹,霉運都帶到季家來了。
舒二姑聽了哪肯罷休,將季二臭罵了一頓,揚言再也不肯給他錢,欠的賭債也不會幫他還。
季二本就因為輸錢心情不好,加上喝了點兒酒,更是脾氣暴躁。
聽到妻子這樣罵自己,季二腦門上的青筋直跳,他想都沒想,「pia!」,伸手給了舒二姑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舒二姑怒火中燒,新仇舊怨沖昏了她的理智,她像個瘋子一樣撲到季二身上,又撕又撓,瞬間把季二的臉抓的血糊撩癩!
羅氏已經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了,聽到二人的吵罵,掀了帘子進到正房裡頭。
話說,但凡讓舒二姑吃癟的事兒,她從來不肯落下。
羅玉娘一邊幫季二躲避舒二姑的「魔爪」,一邊在那兒嘴不啷嘰的扇風點火,惹得夫妻倆火氣更旺!
也不知是季二的力氣太大,還是有羅玉娘的幫忙讓力量加倍,二人恰巧同時推了舒二姑一把,後者被大力撞到炕角上,「嘭咚!」一下頂在了舒二姑的後腦勺上!
「.……」舒二姑只覺得頭痛欲裂,還沒來得及喊痛,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識。
這可把季二和羅玉娘嚇壞了!
季二趕緊上前摸了摸舒二姑的鼻息,天啊!沒氣兒了!
羅玉娘也擠上來左摸右摸,可她不確定對方是不是有氣兒,因為害怕,她手抖得厲害,好像不聽使喚了似的。
這下可咋整!?
事不宜遲,季二的酒醒了一半兒,他囑咐羅玉娘快速收拾行李,他們先出去避避風頭再說。
「那孩子……」羅玉娘拿不準主意。
「都帶上!」季二說著翻起舒二姑的衣袖,錢匣子的鑰匙她都是貼身戴著的。
舒老爺子去世的時候,舒二姑從舒家前前後後摳搜了五六百兩,加上她攢的私房,季二竟翻出了二千兩之多!
「臭婆娘!」季二得了錢財,憤憤地踢了舒二姑一腳,這麼多錢卻藏著不給自己花,她舒自芳到底想幹啥!
季二這麼想著,對舒二姑的罪惡感也淡了,他急急忙忙的出門找小兒子。
季春兒跟小夥伴兒們玩的正歡,他爹要帶他走,他不願意,放聲假哭起來。
「閉嘴!」季二凶神惡煞的吼了一嗓門,季春不敢再嚎,老老實實的被他爹牽著往出走。
季偉見此也不敢再問,季東和羅玉娘領著兩個兒子,租了一輛騾車,一路向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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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季大氣的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捶著桌子擠出這兩個字來。
昨個兒早上,季二回家又是一頓吵吵,季大和他婆娘也沒管,老二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出了季東的事兒以後,季大不再管弟弟的家事,只要季二餓不死,他就覺得對早逝的父母算是有交代了。
到了晚上,季二他們房裡糊黑一片,季大家也沒在意,誰知道季二又去哪兒鬼混了。
但是今天晚上回來,季二他們房裡還是黑著沒動靜,像是沒有回來過。
季大的婆娘坐不住了,連郭氏和季春都沒露面兒,別是出了啥事兒吧!
等夫妻二人進到屋裡,點亮了煙燈,這才發現舒二姑扭曲著倒在乾涸的血泊中,身子已經硬了!
季大手裡的燈差點砸在自己腳面上,而他婆娘看到舒二姑眼中嘴角「淌出來」的蒼蠅,當場下尿了!
怎麼辦?季大手抖得拿不住燈座,報官?
不行,舒家有縣太爺坐鎮,弟媳還是縣令太太嫡親的妹妹,到時候還不得……還不得拿自己家出氣啊!
季大這才想起來,弟弟哪兒去了!?!
難道……季大找了一圈,發現羅氏屋裡有明顯翻騰過的痕迹,他這才不得不承認,弟弟真的跑了,領著羅氏和兒子跑的,把他這個嫡親的大哥仍在這裡頂雷。
「當家的……」季大的婆娘又驚又怕,哭著找季大出主意,這可咋辦,他們季家這是造了啥孽啊!
不報官,怎麼跟舒家人交代?一個大活人,好好的咋就沒了?
季大站在院子里苦苦掙扎,若報官,那弟弟一家.……就成了逃犯,以後侄子們也得背著不好的名聲,他們還小.……
「爹,娘,你們幹啥呢?」正想著對策,季大的兒子下工回來了,「今兒晚上吃啥?」
二十多的大小夥子至今還沒娶上媳婦兒,這些都是拜季東所賜。
想到這兒,季大的婆娘蹲在院子里失聲痛哭起來,這個挨千刀的季二,可把他們家給害苦了!
「咋啦?」季大的兒子愣怔的看著他娘。
「唉!」季大也一屁股坐在台階上,老二家這是弄了些什麼事兒啊!
……
深夜,父子倆還在較勁。
「報官!必須報官!」季大的兒子非常堅持,開玩笑,這是人命啊!
「那你叔……」說一千道一萬,季大還是不想讓自己的弟弟蒙上殺人犯的罪名。
「這樣吧,咱就說我叔去東北販貨了,小嬸子這邊……咱啥也不知道。」意思很明顯,這鍋讓羅氏背。
「這主意好!」季大的婆娘贊成兒子的說法,總之得把自家摘出去。
也就是說,這事兒全賴在羅氏身上?
季大想了想,只要不把弟弟供出來就行,於是點頭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還在吃早飯的趙秉生就聽底下來報,說縣城裡出了命案,死者還是他的小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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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雜碎!」舒老大聽完仵作的驗屍報告,忍不住破口大罵。
舒二姑死於失血過多,也就是說,如果季東當時處理及時,找大夫來包紮醫治,舒二姑可能不會死。
但是他沒有那麼做,而是卷著錢財逃了。
目擊證人很多,都說季二領著婆娘和孩子跑了,到後來,被季二租的那輛騾車的車主也來作證,季二確實是畏罪潛逃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季大的預料,他以為事情能賴在羅氏身上,但證據都指向季二,連季二為什麼那天早晨跟舒二姑吵架也被調查的清清楚楚。
季二欠了五百多兩賭債,問舒二姑要銀子遭拒,惱羞成怒下失手推倒了舒二姑。看著舒二姑受傷卻沒有當場施救,而是卷著錢財逃離此地。
這件案子趙秉生是真上心了,他不敢不上心,舒大姑天天哭夜夜啼,鬧得家無寧日。
當然,發生在濰縣的這些事情,季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現在面臨著比官差抓捕還要大的危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