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秋點兵(七)
第147章秋點兵(七)
自去年出了西南草烏走私一事,現在各地的集市上對這種藥物的需求緊缺,官府審查製度和流程也繁瑣複雜。
雖然說看起來,這種管控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這種麻痹性藥物給人帶來的負麵作用,但同時也取締了它曾緩解疼痛的良性效用。
去年案子結束之後,朝中其實有人上書提議,恢複各州市場的草烏販賣,隻要從出口源頭控製用量,也可以避免可能會發酵的事端。
可惜朝中還有一部分頑固堅持認為,草烏用多便成癮、甚至致死,隻要放寬限度,久而久之,早晚人人都會有癮,屆時國家根基被腐蝕,山河不在……
於是聯合起來詰難,促使貞景帝信服了他們的決策。
不過民間藥廬一時找不到可以取代草烏來緩解疼痛的其他草藥,如今的各地黑市上,便出了許多販賣假藥的案子,吃死人的事也是常有。
京城眾人對待遠哭視而不見、默不作聲,實則皇宮的太醫院裏,一直都沒有舍棄草烏這味藥材,而且月月有所進存。
這也是為什麽,攝政王府會有草烏這種全國禁令的東西。
“你要用來做什麽?”聞濯出聲問。
方書遲猶豫一瞬,看了看沈宓,“喂給別人。”
沈宓微微皺眉,“你可知草烏的效用?”
方書遲點點頭,“我知曉。”
“那你想要多少?”沈宓問。
“隻要能讓這人言無不盡。”方書遲道。
“你…”沈宓神色凝重,抿了抿唇,“沒有你說的這種效用。”
“隻要藥材過量,讓他意識混亂,隨便詐他幾句,他會什麽都說的。”
沈宓還是不敢輕易答應,“你身在朝中,步步為營,倘若有人知曉此事,你可知會是什麽後果?”
方書遲神色平淡,“你放心,不會有人知曉的。”
沈宓欲言又止,卻見一旁聞濯已經讓濂澈去取了藥材過來。
“雖不知你審問的是何人,但能夠合謀起來在京中攪弄風雲的,反正也是死不足惜,”聞濯將裝著藥材的匣子推到他麵前,“最好找個能信得過的大夫用藥,這匣子裏的量不至於死人,卻還是會留下些後遺症。”
方書遲點了點頭,“多謝殿下。”
……
拿了藥材之後,方書遲沒有再多留,出屋撐傘匆匆沒入雨幕之中,片刻便沒了蹤跡。
沈宓在門口目送完他出院子,又多站了半晌才進屋,見聞濯還端坐在案前飲茶,也挪步坐了過去。
“我這個師兄為人不壞,行事作風從來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耽於禮義之事,之前從沒見他做過,這回,估計也是逼急了。”
“你這些沾親帶故的兄友在你眼裏,有哪個不好?”
沈宓摸摸他的臉,認真說道:“你最好。”
聞濯嗆了口茶,剛想把他攬過來挨一陣,就聽他又說,“不過你覺得,我師兄這碗藥是喂給誰的?”
聞濯凝思一陣,咂了咂舌,“不好說。”
沈宓笑而不語,“怎麽個不好說法?”
聞濯趁著他靜坐,迅速出手一把攔住他腰身,“你先前說他與誰走的近來著?”
沈宓隨他去了,“還能有誰。”
——
方書遲回梅苑時,池霽已然燒的不省人事。請了大夫過來看,才知曉是先前泡了澡的緣故。
不過還好正值夏季,屋裏有充裕的冰塊給他降熱,一頓折騰到半夜,摸著才稍稍不燙手些。
期間方書遲讓大夫照看,自己又回了一趟方宅,跟老爺子稟完有差要辦,便匆忙離府,連招呼都沒跟其他兩人打一個。
氣的方書白連晚飯都沒吃下去兩口。
夜色裏趕入梅苑,聽下人說池霽已經醒了。
擱了傘挪去廂房,一進屋,便瞧見先前還燒的病入膏肓的人,正生龍活虎地立在書案前,盯著麵上放的一副題字。
臉色好了不少,仔細看唇色淺淡,倒也是副病容。
“好了?”他淡淡出聲。
對方聞言把臉轉過來,又咧到一旁咳嗽兩聲。
方書遲:“……”
怎麽就這麽像裝的呢。
“去榻上躺著吧。”他說。
池霽伏病之時,一舉一動都很讓人心生憐愛,甚至平時眼中那股濃烈的妖豔之感也全無,哪怕身量修八尺之餘,卻也讓人看出來“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的味道來。
挪上榻,他臉朝門外,眼巴巴望著方書遲,“你不上來麽?”
方書遲原地愣了愣,隨即挪步,寬衣上榻,被他還燒熱的身子緊緊挨著。
他背對著池霽,“你我立場,終究不同。”
池霽眸間閃過低落,“又有什麽不同呢,就憑我與思潮激進者同流,你與滿朝愚忠者共濟?”
“思潮激進,滿朝愚忠,你是這樣想的麽?”
池霽神色黯淡,“你平心而論,這樣的朝廷和這樣的皇帝,我們為何要守,為何要讓百姓跟著一起遭罪?”
方書遲冷笑,“倘若不是我親身所曆你們這些陰謀詭計,我倒真是要信了你這番說辭。”
“方宿和,孰對孰錯,你又怎麽能夠分得清?”池霽不平道:“你忠於朝廷,服於朝廷,這些沒錯,可我們想要構建一個新的朝廷,去實現新的決策,避免‘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的境況重演,又有什麽錯?”
“你沒錯,”方書遲淡淡道:“我說了,我們終究是立場不同。”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呢?”
“我不想你如何,你隻管去謀劃你想要的,去成就你的天地,去建造你們想要的那個國家,你隻管從我的身體前踏過去,碾碎我的血肉,啃噬的骨髓,讓我屍骨無存,”他笑了笑,“又有什麽關係呢。”
人總不能魚和熊掌都擁入懷中吧。
池霽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仿佛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肩膀上。
他不隻一字,方書遲也能知道,他心裏在無聲呐喊哭號。
他或許還在問。
為什麽要讓他遇到這樣一個世道。
為什麽要讓他生出這樣的抱負。
為什麽要讓他遇到方宿和。
為什麽?
他好像什麽都抓不住了。
溫熱的淚水滑進脖頸,方書遲微愣一陣,閉上眼狠狠擰了擰眉頭,“池自貞。”
池自貞啊池自貞,你真是好手段!
隨即他睜開眼翻身過去,無可奈何地紮入池自貞懷中,雙手穿過他腋下覆在他脊背之上,輕柔地拍了拍,“別哭了。”
……
將他哄睡著後,方書遲便起身去廚房那邊看了看煎藥的情況。
找的是個市井大夫,雖醫術不精,卻能治些小病小痛,最重要的是口風很嚴。
端著熱湯進屋,已經是戌時。
外頭的雨終於停了,滿院子都是雨水洗滌過的清新氣,夜裏泛著絲涼。
窗台上的窗戶支著通風,他放好藥,轉身去拉上了窗戶。
屋裏不透氣,還熱著的湯藥便散著苦澀的氣味,難聞的讓人想逃。
今夜烏雲遮月,屋裏就算點了燭火也有些昏沉,他在窗邊立了半晌,想起來此前在醫書上看的草烏的功效——其一般可麻痹神經,致使人減輕疼痛、胡言亂語,過量則成毒致死。
這其中過量二字,對一般的醫者來說並不好控製,所以今夜熬的量並不多。
他收回神思,凝聚視線,挪步走到床榻之側,盯了池霽片刻才出聲將他喚醒。
“喝藥。”
池霽臉色蒼白,眼中布滿血絲,毫不懷疑地接過藥碗,一口飲盡湯汁,“苦。”
方書遲順勢往他嘴裏塞了塊糖,看著他毫無異樣的神色接過藥碗,正準備拿出去——
“方宿和。”
方書遲聞聲心下猛然一跳,下意識頓在原地。
“有朝一日,你真的會殺了我嗎?”他問。
方書遲轉過身,並未直接回答,“你白天所說,我之後想了很多,或許我們所行之事,所忠之本心都沒有錯,隻不過因為我們所站的角度和立場不同,而產生了分歧,我雖不理解你的抱負,卻也沒有必要為此否認你這個人,”
他定定道,“池自貞,你不是最清楚了嗎,我們從一開始就是蓄謀已久的一個錯誤,時至今日,不過是天道輪回、因果報應。”
“你怨恨我嗎?”池霽又問。
方書遲搖頭,“比起怨恨,我更不知道要拿你怎麽辦才好。”
池霽沉默了下去。
方書遲抿了抿唇,覺得此時氛圍恰好,不應該放過,於是啟唇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池霽抬眸看向他。
方書遲沒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道:“你真的認為貞景帝倒台以後,姚太傅能讓你一介毫無背景的寒士,在新朝之中大展宏圖嗎?”
——
姚清渠其實隻是他的猜測,不過除了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他就是這場世家起義的主謀,其他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姚氏。
他想不到滿朝除了顧楓眠,世家中還有誰可以淩駕於他和方氏之上,在背後縱橫捭闔。
此外,還有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既然姚氏主張起事推翻皇帝和朝廷,那麽他們應該早就找好了儲君人選。
那時候的顧楓眠還未犯事,後宮之中也隻有他的女兒顧妃膝下有一子,他們若是想要推舉小皇子繼位,那就成了給顧楓眠做嫁衣。
可姚氏倘若真的要推翻貞景統治,以他們的根基,又怎麽會甘心屈居於人下呢?
……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就是給池自貞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