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珠玉人
第27章珠玉人
這一覺歇的無聲無息,沈宓也破天荒地做了個好夢。
許是月下對酌聞濯提及了當年落玉樓之事,他便果真夢見了當年長身玉立,在亭台樓閣前瓊枝挺秀的少年聞濯。
夢中,那少年一眼重載光影,清澈透亮的目光,透過戶列珠璣落在他身上,像墜入人間的一塊美玉,纖塵不染,卻立在人間良久,手撚一枝蘭草唯獨青眼於他。
沈宓那時確實在想,要是這麽個妙人常在他跟前晃蕩,那該有多賞心悅目。
可惜那時的他還沒有練就如今的玲瓏心思,隻有一身嬌縱跋扈,哪怕是上前搭話,也是端著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說:“你可知那藏書閣如何得進?”
那會兒還端方明禮的少年聞濯十分順從,連問也不問,便從懷裏掏出來個小物件遞到他跟前,似是十分放心,“這是後門的鑰匙,你任何時候進去都不用通告別人。”
沈宓叫他盯得心下發癲,實在不敢再看著他的雙眸說話,拿起鑰匙便匆匆跑了。
也是大意,他那時竟也不好奇為什麽這麽一個人會有藏書閣後門的鑰匙。
約莫聽見窗外簌簌風聲,沈宓睜開雙眼起身。
聞濯坐在一旁看著近來朝臣呈遞上來的奏折,穩坐如鬆,直到聞見沈宓起身才放下手中奏章,掀開了中間隔的紗簾。
無論何時、何人瞧見沈宓那一雙鳳眼大抵都會失神,聞濯忽然覺得他整日蒙著裝相的那眼紗,好像也沒什麽不好,至少這丹鳳風情完全不會教旁人窺見了去。
“聞旻。”沈宓突然出聲喚他的字。
他才從夢中蘇醒,聲音並不清冽,反而帶著縈縈繞繞的繾綣黏糊,這一聲喊的差點把聞濯按耐的綺思都給喊出來。
聞濯喉結滑動,徑步向他走去,“做了噩夢?”
這些時日他二人常待在一殿之中,聞濯的關懷之心泛濫,整日生怕他睡著就能一命嗚呼似的,也不嫌麻煩,差人搬了處理公務的小案,擱在與床榻一簾之隔的裏殿,時時刻刻躬蹈矢石地看顧守著。
故而有時沈宓噩夢中驚醒的模樣也能教他撞見。
今日沈宓行為反常,聞濯難免有些猜測。
“不,是美夢。”夢中如竹翩翩少年,可不就是美夢麽。
聞濯一聽來了些興趣,“什麽美夢?”
沈宓望著他發笑,“落玉樓前,我夢到了你。”
今日外頭又下起了雪,千裏皚皚,屋頂的琉璃瓦和地麵的青磚上,都厚厚覆上了一層雪片,天地茫茫望不到盡頭,隻有層疊交錯的朱紅宮牆。
聞濯前幾日預料天象,便喚人做了幾身貂裘大氅和宮紅長袍,原本他也不打算放沈宓出去吹風,這些衣物也是放著滿足自己的私心,結果今日當真派上了用場。
給沈宓係領口間的綏帶時,他還在想,單憑他如今對沈宓這求仁得仁的姿態,這聞氏江山他也是坐不得的。
保不齊有一日他心血來潮同沈宓出街遊樂,遇上些不知好歹的碎嘴,他定然是容他們不下,說不定還會殺一儆百,做個萬人唾罵的暴君。
他唇角含笑,看得沈宓若有所思,出聲問道:“殿下是想起什麽了?”
聞濯聽見他這會兒的稱呼,笑意淺了淺,他知曉沈宓總是這樣,高興了便時不時在不經意間撩撥他的情思。
無事時,便將關係劃分的清清楚楚,把自己放在高閣之上,不教聞濯沾他半片衣角。
可誰還不是瘋的呢。
“我想…”聞濯拉著他領間的綏帶將兩人的距離忽然拉進,趁著沈宓皺眉之際,飛快湊了一下他的嘴角,事後舔著唇回味無窮地說:“親你。”
沈宓推開他,側過身麵若冰霜,“殿下還真是饑不擇食。”
聞濯重新將他領間鬆散的係帶係好,手指輕撚著沈宓的下巴在他唇上碾磨,逼他同自己對視,“這個詞,可不是這麽用的。”
“哈,”沈宓偏頭冷笑,“聞旻,你可真是個混蛋。”
聞濯聽他這麽罵非但沒有半點氣,竟然還品出來一絲情趣,他將沈宓拉進懷裏圈住腰,語意曖昧地說:“承蒙誇讚,那我也得對得起這個名聲。”
話畢,他低首用唇貼上沈宓的脖頸,在那纖細又白皙的溫玉上反複流轉了良久,最後不顧沈宓掙紮,重重落下一道刺眼的痕跡,才堪堪抬眸。
“其實,我還能做個畜生。”
沈宓眼尾泛紅,“是麽,那殿下還真是風光。”
聞濯伸手碰了碰他脖頸間的幾朵殷紅,眸裏光影發暗,他指尖頓住,細細停在沈宓的鎖骨之上,盯了片刻他又看向沈宓,語意憐惜道:
“序寧啊,我再不會教你痛了…”
趁著殿外雪還徹底未野,兩人一同漫步去了當年的落玉樓前。
這座閣樓是陳放宮中各類稀有玉石的儲藏室,裏麵幾乎搜刮盡了天下的名石寶玉,鼎盛時期八方朝拜,各處來使入朝,都會想要目睹一番那琳琅滿目的光景。
到如今,除了內裏的寶貝兜兜轉轉換了幾番,外頭的裝潢陳列卻是半點沒變,如當年一模一樣。
他二人沒打算進去,停步在了樓前。
以往聞濯追問落玉樓前一事,沈宓總要回避,如今置身此地,他竟避也不避反而看得坦然。
不知曉他那藏人藏事偏不藏他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聞濯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覺得想起來的都是些陳年舊事,念及這附近,就坐落著當年一切冤孽緣起的藏書閣,便有意催他回去,“看也看了,走罷。”
沈宓未動,“你既知曉諸事,便也該知曉我的身份雖不是聞氏一脈,卻也並不單純。”
聞濯挑起眉頭,看著沈宓淡漠的神情他並未搭話。
沈宓又道:“藏在宮中隻是下策,我得回世子府。”
聞濯:“你身份如何我並不在意,但你不能回去。”
沈宓皺眉,“你想囚住我?”
聞濯眯起雙眸,“難道我還要送你回去,繼續隨他們折辱利用你?”
沈宓微愣,“並未折辱。”
聞濯傾身抓住他的手腕,“沈序寧,你偏偏怨恨我麽?”
沈宓掙脫開他的鉗製,“我從未怨恨過你。”
聞濯心下略微複雜,他不知道沈宓說的是真是假,隻是回想起他二人往日相處種種,無一不是露出的尖牙利刺將對方都紮的渾身是血,如今坦白,卻又顯得過往撲朔迷離。
他還想問,但沈宓搶先一步又道:“隻是你我從來便不是能走一條道的人。”
聞濯啞然失笑。
他們千方百計將他拖進這風雲詭譎裏,卻矢口否認他跟他們的聯係,好像如此,他便真的幹幹淨淨不相關了一樣。
聞濯咬牙切齒:“可我偏要你我一路!”
漫天風雪襲來,卷起千層寒浪,將來時踩出的痕跡悉數掩藏。
沈宓忽然難過起來。
倘若這肆虐風雪之中隻有他一個人的歸途,那麽他大可伸展手腳將喧囂的寒意,和冰冷的刀子默默吞咽下肚,最後哪怕鮮血淋漓再也沾不幹淨,卻也能死的幹淨。
他半點也不怕這樣孤獨又可憐的死去,更不怕長夜漫漫無心入眠,醒來依舊置身風波之中,牽扯諸多孽債,他怕隻怕,有朝一日真的出現了一人問他:
——爾心可安乎?
——爾身可痛乎?
——爾思依舊乎?
——爾…可想趨避乎?
他本不在乎聞濯回京之前對他何種念頭,也不在乎他回京以後待他的諸多刻薄,甚至他覺得如此便極好,哪怕恨著痛著,各自也是活的涇渭分明清清楚楚。
不像如今,他二人這般糾纏,好像要沾上“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這樣的字眼。
他怕了,他太怕了,置身寒冬已是常態,他根本不想要誰來過問,況且又何苦呢,他明明都已經習慣,何必還要拖他下另外一條不歸路?
可聞濯偏偏不在乎於此,他瘋了許多年,唯一一樣想要的現在就在他眼前,他怎麽可能任由他去。
他不管沈宓竭力的遊說,也不管他掙紮與否,一路將他抱回了承明殿後,派人看好了門庭,便轉身邁進了漫天的白茫一片之中。
——
寒天淒冷,溫珩忽然收到宮裏傳來的召見旨意,已是未時,他餐飯都來不及吃便匆匆趕進宮,結果一去,便在承明殿的耳室跪了一個時辰。
室內沒有炭火,他匆忙出門也未來得及披件厚些的裘袍,這會兒被寒意襲的渾身僵凍,膝蓋都沒了直覺。
好在聞濯之後還是露了麵,隻是不怎麽客氣,並未教他起身。
其實來時他心下已經有過計較,知曉再深不過牽涉的還是沈宓和悅椿湖一事,卻也心驚聞濯洞察秋毫的能力,深想過後更是覺得此人城府可怖。
不過現如今隻是罰跪,而並未定他死罪,抱著事情並未完全暴露的僥幸,溫珩又鬆了一口氣。
“不知殿下召臣進宮,所為何事?”
聞濯居高臨下盯著他,麵上神情冷的能結出冰來,“溫大人不知?”
溫珩心下咯噔一聲,表麵還算鎮定,裝模作樣道:“臣屬實不知。”
聞濯嗤笑出聲,由著他繼續裝相道:“溫大人最近辦了哪樁案子還不知道麽?”
溫珩不卑不亢道:“悅椿湖一案如今已落卷宗,當初受殿下親言才審判歸案的。”
“可本王今日想同你對個清楚,”聞濯說:“那幾日派人時時跟在沈宓身側,親衛稟報沈宓從未去過悅椿湖,本王倒是想問問溫大人,當日的人命關天溫大人當真查清楚了麽。”
溫珩抬頭跟他對視,心知暴露已經是板上釘釘,便不再做掙紮,“臣無話可說。”
聞濯隨著從袖中丟出把匕首在地上,半分動容也未有:“那便自我了結了罷——”
他話才說完,耳室房門便被倏然推開,抬眼望去,沈宓著一身長袍踱步進了屋。
聞濯瞧見他神色並未好轉多少,反而冷冷盯著他問:“你當本王是擺設麽。”
沈宓默不作聲,躬身便要去撿那地上的匕首,卻及時教聞濯一腳踢飛到了桌子底下去,頓時瞧不見了影。
隨即聞濯又一把將他身軀撈起,“沈序寧!”他還以為他又要自尋短見來逼他。
但沈宓神色未改,眼神清明無比看向溫珩道:“溫大人,我們來做個交易罷。”
——
作者有話說:
沈宓:是,我當你是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