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番外：周婉昀（二）
第121章番外：周婉昀（二）
“公子認識我？”
周婉昀有些警惕。
“我並無惡意。”
柳羽公子思緒漸漸拉扯回一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在茶居二樓同戲坊老板商討新戲，是他們新購下的《靈犀》。
“《靈犀》這戲天馬行空，戲文更是精彩，但這女主角的形象，實在太……怪力亂神的形象總是不可登上台麵的。”
老板顧忌太多，這戲本就不想買下，是為了這神神秘秘的雲公子的其他作品，可這柳羽公子對這戲看中的緊，為其據理力爭。
“這女主角靈犀是白犀牛化生，臉上帶著妖紋，為世人鄙夷唾棄，可她並未自暴自棄，她繼續造福著一方百姓，最後也遇得一位真心人知她懂她……”
“柳公子，就算這戲說得好……但放眼京城，哪個女子又能來扮成如此醜態，即使扮醜，也演不出靈犀的神態。”
京城不缺好的戲伶，可多數人自小學唱戲懂得察言觀色，是將自己放在低姿態來愉悅滿足看客。
角色的把握，實在太難。
柳羽公子不經意望向大街，青石板路上的水灘映照著京城的倒影，他覺得戲坊老板言之有理，可還想為之爭取。
“踢踏”
一聲踩碎水灘。
柳羽望去，換來雨夜的驚鴻照影。
那是一名女子，身著藕荷色的鶴氅，她並沒有撐傘，身上的衣裳全被浸濕，她額間的發絲也因為雨水，如水草一樣蜿蜒在她白皙如玉的臉上。
本是如此狼狽，卻沒有一絲破壞她的美感，她姿容昳麗，曄兮如華，溫乎如瑩，她微微抬眸，來自茶座的燈光就聚焦在她的瞳仁中。
柳羽無意一瞥，渾身一緊……這就是他想象中靈犀的模樣，紋案在臉上，是增添幾分神性，而非束縛她的美貌。
更要緊的是，眼前女子的眼睛，平靜如秋水湖麵，仿佛一切事物都不能撥亂她的心弦……更讓柳羽覺得驚豔的，是她自帶貴氣的同時，多了一份悲天憫人。
原來他和戲坊老板對於靈犀的解讀是錯的……靈犀是看透凡人，理解凡人，隻是她有自己的使命，她並不在乎凡人的看法，也就不存在自暴自棄這種小家子氣的見解了。
“您在此等我一下。”
柳羽同老板道，於是將傘拿起，要跑向一樓去留住這位靈犀。可到了發現，人已經沒了蹤影。
他以為是錯覺，也許是真的靈犀顯靈指點了他，可他留意到漣漪蕩漾的水灘，那是她存在的痕跡。
“柳羽，你這是做什麽？”
老板不解。
柳羽自知再也找不到她，又沒有人能演出自己心目中的她，於是大膽提議。
他來演。
———
這一年的大膽嚐試，柳羽反串了好幾部戲的女主角，起初是經曆些謾罵，但他精湛的演技，贏得了看客們的喜愛。
也就是這一年，柳羽再次登頂，重現幾年前的榮光。
不過這些他不在意，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積累足夠的經驗，去完成他心目中的靈犀。
而今日，他看見了周婉昀。
他不想被她當作登徒浪子，於是解釋了當日的事情，告訴她心中所想。
“我尋過您很久無果，卻沒想到您是絮兒的先生。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您來一同演繹這《靈犀》一劇。”
但周婉昀平靜如初，隻是微微點頭，客客氣氣道：“多謝您的讚美，我不過區區一個教書的先生，能將孩子們教好便是心中所願。至於演戲，請恕我不能勝任。”
周婉昀同柳氏兄妹作禮，躬身離去，柳羽卻一門心思希望她能留下，一時間忘記了所謂的禮儀，抓住了她的手。
“雲先生您別走。”
“啊！”
周婉昀瞬間一顫，抽回了手，驚呼出聲。
可是，不同以往，她並沒有半分覺得惡心不適，隻是呆楞地看著自己的手。
“是我無理，唐突了雲先生。請您恕罪。”
柳羽連連道。
“無妨……既然柳絮已經平安到公子您這兒，我便放心離開了。”
周婉昀一陣後怕，眼神躲閃，戴上了鶴氅的帽子，將自己圍的嚴實，匆匆離開這兒。
“哥哥，你上次這麽衝動還是在離開家的時候，你說就算爹娘不支持，你也會去唱戲演戲，因為你熱愛這個。那這次你這麽衝動，是不是因為你喜歡雲先生呀？”
柳羽搖了搖頭：“你還小，哪裏學來這些奇奇怪怪的。哥哥覺得雲先生太像太像一個即將要出演的角色，那是哥哥唱戲以來，第一個沒法把握住的角色。就像剛剛，雲先生甩開我的時候，那一瞬間的花容失色，像極了靈犀被人看到麵容的樣子。”
害怕，不解，又故作鎮靜。
“好吧……哥哥，我餓了，我們去吃點兒啥？”
“就去上次那家麵館吧，吃完你再給阿娘帶一碗回去，就說是麵館老板送的，千萬別提到哥哥。”
“明明你也記掛著阿娘，記得她喜歡吃麵食，阿娘也總惦記著你，可每次見麵總是會大吵一架，你也一直不肯回家。”
柳絮嘟囔著嘴。
“不是哥哥不想回家，哥哥如今是不能回家的。哥哥這樣低賤上不了台麵的身份，會讓你和阿娘被人恥笑的。”
“為什麽呀，哥哥你總這麽說，但剛才雲先生知道是您後，也沒有瞧不起什麽呀。”
柳羽凝視著半開的門，微笑道。
“不是人人都有你雲先生這般眼界心境的。”
——
周婉昀為此難以平靜很久，究竟是她的怪病好了，還是那柳羽公子是特殊的一人。
她並不知道，她也沒有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想法。
她還要給孩子們準備明日後日的讀物，她拿了女戒女訓來墊桌底，隨後爬上櫃子最高一層，正要挑選書籍時，無意碰到一個盒子。
盒子裏是《靈犀》第一版的手稿，心中百感交集。
第一版的靈犀，是一個悲劇角色，她迫切想融入人世間，卻被人人嫌棄，她到最後也沒有遇見那個可以救贖她的人，於是自縊，含恨而終。
是她對自己的描寫。
可這樣的角色太過可怕，她就在那個臨界點徘徊，捧著白綾站在板凳上，究竟是一了百了，還是苟且一生。
而那日她透過窗子，看見月下花開，聽見了鄰居家極盡溫柔的吟唱聲，她突然有了決定，為自己找了一個情感寄托。
為靈犀寫下了第二版。
多出一個角色，他是凡人，卻能與靈犀共情，最後陪著她重回靈界，攜手一生。
美好的，就像他才是殞落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