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先帝遺命
第九十九章 先帝遺命
“長……衍？”
“此名也有兩意，一是希望國富人衍，生生不息。這二來……”李顯允故意賣了個關子，停頓一刻，許聽瀾有些心急，嬌哼了一聲。
“衍，從水從行，水朝宗於海也，即百川歸海，是你，也是你阿娘，一脈相連，源源不斷。”
李顯允聲音真誠而溫柔，一句話好似把合歡宮裏遍地的落葉洗綠，重新繁茂於枝頭。枝頭依偎一處的一對黃鸝鳥忽然發出啼鳴，垂眼一瞧原是一隻幼鳥破殼而出，發出清脆悅耳之聲。
許聽瀾眼中粼粼，她好像又一次看見了宮宴那日的焰火，在黑夜之中絢爛奪目，她的整個世界都在驟然間失去顏色，隻有李顯允是鮮明一抹。
“李顯允……我讀過很多話本子，也偷瞄過很多情詩，可我覺得什麽華麗詞藻都沒用，我隻有五個字想告訴你。”
“李顯允……我心悅於你。”
“我心亦是。”
李顯允走在回宣室殿的宮道上，兩旁宮人行禮他也是笑著免禮，宮人眼中那個不苟言笑的帝王，正在一年一年變得平易近人。
“宮裏有明容華真是好啊，陛下的笑顏也多了不少。”宮女甲同乙誇讚道。
“我也曾有幸為明容華送過晚膳，明容華為人良善，對我們很是客氣。就是她宮裏伺候的，也能同她一塊說笑玩鬧。若我是個男子，我也會喜歡明容華那般的姑娘。”乙對許聽瀾的喜愛也是滔滔不絕。
滿福公公聞言，清了清嗓子讓他們快些離去，雖然說的都是好話，但主子的為人也不該下人們多嘴的。
“無妨。朕也不在意這些。”李顯允的喜悅溢於言表，“滿福，等會回了宣室殿，朕便書信一封將長衍的事告知母後，明日你找個手底下的送去靜照庵，等得空些朕便帶著長衍去見見皇祖母。”
“真好啊，陛下如今也是當父親的人了，老奴最大的願望便實現了。”滿福老淚縱橫，“老奴有件事想同您說，老奴已經年過半百，許多事情也力不從心了，所以也要和您請辭了。”
李顯允有點兒意外，問道：“為何如此匆忙。”
“其實以老奴的歲數，早就該尋個安穩地了此殘生了，小春子小冬子他二人也能獨當一麵了。隻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沒能完成先帝遺命，老奴哪敢放心離去。”
昏黃的宮燈照在滿福溝壑縱橫的臉上，黑白相間的枯發更是證明他不再年輕。雖然身份有別，但滿福也算他至親至信的人了。
“先帝遺命？”李顯允有些僵硬地吐出幾字。
“陛下可還記得小主子今天問您的問題，您名字的由來？”
李顯允點頭。
“您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顯允二字的深意您懂，您卻不知道隻有這名字是先帝爺一早兒便定下的。”滿福抬頭仰望著秋夜的北辰星，明亮耀眼，正如同先帝爺從前同他這個內侍說的。
“滿福啊，若本宮日後有了兒子，定要給他取名顯允，君子之名。”
“您是會有大作為的人，您福氣深厚，會有很多孩子的。”
“那本宮便要給最中意，最疼愛的兒子取名顯允，讓他承了本宮的衣缽，替本宮繼續守著這泱泱之國。到時候，你可要替本宮照顧好他。”
滿福笨拙地為自己擦去眼淚，朝著北辰星呼喚道：“先帝爺，您叮囑老奴，讓老奴照顧好三殿下，看著他娶妻生子，老奴做到了。”
李顯允自然是不信的，若說母後那是不善言辭的愛，起碼生活之中有跡可循。可父皇，從來沒有盡到一個父親應該給予自己的疼愛。
他心中仿佛隻有李顯儀是他的兒子，他同顯恪無論做的多好，都是陪襯，就連這個太子之位，都是犧牲了許多人才換來的。
“老奴知道陛下心中所想，所以離去之前，老奴想把這些事都告訴您，太後此生不願留下遺憾，老奴也不想讓先帝留下遺憾。”
宮道足夠長，也夠滿福將先帝的心思說與他聽。
先帝同太後是無上皇下旨賜婚，少年夫妻，相敬如賓，二人很是客氣，卻沒有動過心。便是太後自己粗心失去過一個孩子，先帝也是陪同在她身側，沒有半點兒責怪之意。
先帝才能被無上皇挖掘，愈發重視，可羅家式微，不足以成為他的助力，於是無上皇指了譽敏侯府的小姐。
那位小姐自小獨得嬌寵，刁蠻任性，卻不失可愛，尤其在二人獨處之時，她膽大靈動，和那端莊無趣的正妃是不同的。
先帝此人很是矛盾，清醒卻又糊塗，糊塗在於明知受限於侯府，卻還愛著側室，一頭栽進泥淖。
清醒在於他靠侯府得了權，他明白自己受限於他們，他們野心日益壯大，外戚專權，勢必會動搖皇室根基，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溺愛李顯儀，更可以說是捧殺。
李顯儀可以享受世間所有最好的東西，可他唯獨不能成為帝王。
李顯允誕生的那一日，先帝來了未央宮，繈褓中的他乖巧不鬧，笑著看著自己的父王。這是他的嫡子，那一日先帝哭了，隻有滿福知道。
“就給這孩子取名顯允吧。”
先帝說，他這一生便是為情所困，才不能坐好這個九五至尊的位置，受製於人。所以他做出了一個極端的選擇，不能讓李顯允同他一般重情，被人束縛住手腳，於是嚴厲待他，甚至裝作漠視。
可暗地裏，還是會心疼，就讓滿福偷偷給他送些喜歡的，讓滿福出麵安慰他、照顧他。
他給李顯允找的啟蒙師傅，是江南官學新推薦來的許博士，此人家底幹淨，在江南地帶頗具盛名，來了京城之後除了國子監的工作，也常常為民間私塾授課，為人端正，頗具君子賢能之風。
先帝很看好他的能力，於是把李顯允托付給了他，希望他能將李顯允教成一個真正賢良的君主。
顯然，先帝賭對了，許博士做到了。先帝感恩許博士願意為了李顯允而犧牲自己，感恩許博士一家用善意包裹了李顯允陰暗的童年。
可是先帝也自責不已，因為他把自己的不堪與過錯，全讓自己的孩子為自己彌補。
所以不過半百而崩逝，先帝認為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他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看到李顯允娶妻生子，露出打從心底的笑容。
“所以老奴，也是先皇留在世間的眼睛，代替他守著您。老奴不奢求您能原諒先帝的做法，隻是希望您能夠知道，先帝爺心中很是在意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