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決絕

  第七十章 決絕

    都說皇帝這位置上坐久了,都會成為孤家寡人,李顯允不想不願,他質問道:“當初是太傅您說當皇帝的人需要心中有大愛,心中若無憐憫之心,和他李顯儀有何區別?”


    “區別便在於,是犧牲一小部分人,還是犧牲黎民百姓,殿下是聰明人,應該不需要臣多贅述了。”許太傅回道。


    李顯儀別開臉,繼續道:“既然如此,若您不是本宮的太傅,辭官離去,不也同樣可以嗎?”


    許太傅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個需要自己帶著才能寫好字的小皇子,已經高出自己不少,成為可以獨當一麵的大人。他最欣慰的就是他重情重義,可也最擔心的是他這點。


    “殿下,隻要臣在一日,即使是辭官回鄉,周相多疑,也是不能安心地當這個近臣的,臣既然是你的太傅,接了這張聖旨,便會為你謀劃好一切。”


    “可您隻想著天下,可曾想過本宮的感受,還有師娘同瀾兒,她們孤兒寡母又該如何。”李顯允聲音雖然克製,可眼角猩紅,映入許太傅的視線,心中也是一緊。


    “臣原本隻是一介布衣,有幸在江南官學當了先生,受了恩惠,輾轉來到京城,陛下賞識才成了這國子監的博士。這輩子能做到這份上已經是上天開眼,三生有幸了,雖然對不住妻兒,但她們會理解我的。”


    李顯允頓了半晌,冰冷道:“太傅的意思,本宮明白了。可您要記住一件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幾年的教導之情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舍棄的。若是連您的命我也護不住,那我憑什麽坐上那個位置,去守護天下滄生。此事本宮已做了決定,周相那邊本宮親自去說服,希望太傅您,不要再幹涉了。”


    “如此,便聽殿下的。”許太傅無奈道,“臣有您這樣的學生,是臣的榮幸。”


    卻無人看見太傅眼底的欣慰與決絕。


    座位下的許聽瀾早已是一身冷汗,可當李顯允口中堅定不移地選擇了阿爹的時候,她心止不住地狂跳,


    天真如她,也真以為事情會如自己所想,以為此事就這麽過去了。


    十一歲那年,李顯允如有神助般打動了周相,多番支持下如願當上了太子,許太傅也晉升為太子太傅,那年秋天,阿爹同阿娘提出,讓她帶著女兒回江南養病,許聽瀾沒有想那麽多,以為丹桂宴的事情就如同李顯允口中所說,就這麽過去了……


    噩耗還是隨之而來。


    那日靈堂,阿娘哭暈了過去,許聽瀾咬著牙強撐著自己,借著燭火,通過棺槨的縫隙,看到阿爹脖子上用脂粉掩蓋的,正是一條深深的勒痕。


    阿爹,從來不是操勞過度致死,而是自縊的。


    許聽瀾徹夜未眠,第二日李顯允來了,他是跟著周相一同來的,他一身黑衣,自進門起隻說過一句話:“夫人節哀,許小姐節哀。”


    冷淡地仿佛是走了一個過場,他的眼底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哀,更是別提掉下一滴眼淚。


    許聽瀾不可置信地跪在棺槨邊上,她第一次覺得李顯允是那麽的陌生,那日丹桂宴他口中所說的,他都忘了嗎。許聽瀾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她從側門鑽出去要問問他,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阿爹為什麽還是會死,你又為什麽沒有按照約定的做。


    你又為什麽變得那麽陌生。


    在巷口拐角,許聽瀾聽到了周相和李顯允的交談聲,許聽瀾躲在陰影處偷聽著,豆大的淚珠砸在衣襟上,她卻不能哭出聲來,隻能咬著袖子,讓自己聽完。


    “太子殿下今日的表現,屬實是讓臣開了眼界,請恕臣無禮,還曾懷疑過您的決心。”


    李顯允笑著,仿佛對他的話不放在心上。


    周相又問:“這麽多年的師生之情,太子殿下也真舍得。”


    “相爺錯了,師生之情不比血緣之情,隨時都可拋棄的。更何況,本宮也從未將這份虛無縹緲的感情放在心上過。”李顯允挑眉,輕飄飄地道,“同樣是皇子,李顯儀的太傅是赫赫有名的學究,而本宮的太傅就隻能是新上任的國子監博士。起初本宮還覺得,也許這許博士未來會得父皇器重,便多花了幾份心思在同他相處上。久了才發現,不過是被派來糊弄本宮的罷了。這些年的忍耐,也總算是到了頭了。”


    “那您丹桂宴那日?”此話出口,周相有些懊悔,一下就暴露了自己的人在偷聽的事實,生怕引起太子的不滿,“還望殿下恕罪。”


    “無妨,再過兩個多月,相爺便是本宮的嶽父,既然是一家人,談何贖罪一說?至於丹桂宴那日,若本宮不演的逼真些,又哪來許太傅心甘情願的犧牲。如此,本宮也就沒了負擔。”


    李顯允笑中帶著幾分狠戾,又想如願以償,一字一句鑽在許聽瀾的耳中,就像利爪撕扯著她的那些美好的夢,許聽瀾茫然地從袖子裏抽出了手,看著自己隨身帶著的那片楓葉,是玉容娘子給的,回到家中她就把相思詞寫在上頭,本想那日去煦山交給他,可手忙腳亂中便忘了帶。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揣在荷包裏,生怕弄壞。


    許聽瀾蜷縮在牆角,看著上麵小小的字,還是不舍,讓紅葉貼在胸前,可下一句話,徹徹底底讓她的心破碎,淌了一地的血。


    “敢問殿下,許氏那對孤兒寡母呢?”


    李顯允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揚:“無關緊要之人,以後如何也同本宮沒有關係。”


    “可臣聽說您同……”


    “未來的嶽父大人,您跟您未來的女婿在這兒談論別的女子可不大合適吧。至於那個許家的女兒,您大可放心,唯一有利用價值的太傅已死,這些虛與委蛇的情感就不會繼續了。您同本宮未來才是一家人。”


    周丞相虛偽垂眸,繼續試探道:“隻是可憐這孤兒寡母。”


    “您放寬心,父皇已經下旨追封許太傅子爵身份,銀兩足夠養活這一對母女。還有一事請您記住,對於成功者而言,心軟不是一件好事。”


    冬末的寒風總是刺骨,試圖要將許聽瀾的每一寸肌膚刮下方才罷休,她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家裏的靈堂,看著棺槨前那塊牌位,諷刺地在阿爹的名字前冠上太傅的名號,她從廚房裏拿了菜刀來要將那惡心之至的太傅二字劃去。


    卻被阿娘扇了一個耳光。


    “你知道你這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嗎?若是被太子殿下看到,他會有多傷心,你阿爹在天之靈又會有多傷心?”


    “人在做天在看,阿爹現在清醒的很,隻有您還被蒙在鼓裏。太子殿下會傷心?他一個沒有心的人,他懂什麽是傷心嗎?”


    許聽瀾將手心的幹枯紅葉,捏的粉碎,讓每一個小字都分開,最後丟在燒紙錢的炭盆裏,化作一把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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