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187章
此時的天際,已微露出蛋白。太陽跳躍著從東方升起, 把雲彩染成了紅色。任誰看著, 都會覺得美麗異常。
張居齡驅馬疾行, 跨過一路的狼藉。橫七豎八的人屍, 路邊還在掙紮著喘息的駿馬, 滿地皆是幹透或者半幹的鮮血。
連偶爾刮過來的風,都帶著血腥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都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顧晗裹著楊桃色繡木香花暖被靠在床頭看書, 心亂如麻。發髻隨意地披散在肩膀上, 襯著雪白的小臉尖尖。
“少夫人,您都半宿沒有睡了天都要大亮了, 您好歹躺下也眯一會。”
桃紅吹滅了照亮的蠟燭。
“我不困。”
顧晗看了眼槅窗,問她:“三少爺回來了嗎”她昨晚睡的早, 原本並不知道究竟張居齡去幹什麽了,又是怎樣的情勢是張修派人來喊她過去問話, 才恍然大悟。她說為何他走的時候,看自己的眼神那麽複雜, 有不舍、憐惜、甚至決絕。
回來之後便睡不著了,腦海裏全是張居齡渾身帶血的模樣不用張修解釋, 她也能想到情況會有多凶險。
刀劍無眼的, 又寡不敵眾能活下來都是萬幸。
“還沒有。”
桃紅安慰道:“三少爺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
“你找咱們院裏的小廝去府門前等著, 三少爺一旦有消息趕緊過來報給我”
顧晗吩咐完桃紅, 又和站在她身旁的桃綠說話:“你去庫房請一尊菩薩過來, 我要拜一拜。”
倆人皆屈身應“是”,退了出去。
顧晗心裏還是緊張,開口喚了外間的夏風進來伺候她穿衣梳洗。張修已經著人出府打探了,有什麽動靜肯定會告訴她的但她卻忍不住的惴惴不安。
這種心情百爪撓心,就像恐懼被放大了十倍,越想越不敢想。又不得不想。
桃綠請了菩薩,擺到正廳北麵靠牆的案桌上,顧晗找了佛香點上,雙手合十,喃喃自語,“求菩薩保佑我夫君平安順遂。”她其實不是信佛的人,也不清楚要如何禱告才會被菩薩聽到,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虔誠祈求:“求菩薩保佑我夫君平安順遂”
桃綠站在一旁,看著顧晗艱難地跪在蒲團上,心疼道:“少夫人,您懷著孩子呢,這樣勞累可不好,起來歇一會吧。”
顧晗“噓”了一聲,不讓她吭聲要是被菩薩聽到,該怪她心不誠了。
桃綠還要說話時,門外卻傳來了小丫頭的通報:“三少爺回來了。”
竹簾隨後就被挑開了,清晨的陽光照進屋裏,和煦又溫暖。
顧晗轉頭去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渾身上下都是血汙。她隻看了一眼,眼眶就通紅了。
張居齡向來是如玉公子,何時這樣淒慘過青色的常服變成了深褐色,破爛的不成個樣子,下擺處還斷了一截。秀致清俊的臉上帶著未幹的血跡走近了看,才看到他胳膊上還胡亂地纏著布條,血都滲透了。
“夫君。”
顧晗猛然抱住了他:“你”她想問問他疼嗎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乖。”
張居齡安撫性地親親妻子的額頭:“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聲音很沙啞。能聽出他的疲憊。
顧晗“嗚嗚”地哭出聲,從他懷裏掙出來,去捶他的胸口,“你什麽事情都瞞著我,什麽都不和我說我還懷著你的孩子呢,你要是出事了怎麽辦難道要他像我一樣,還沒有出生就沒了父親,自小就被稱呼遺腹子嗎”
她淚水掉落的又急又快,也不顧滿屋的丫頭、婆子們,委屈極了:“我才不要他和受一樣的冷眼”
“不會的,你夫君命硬的很。”
張居齡長臂一伸,又摟住了妻子:“再說,有你和孩子在,我怎會舍得出事”
顧晗掙紮著不要他摟,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傷口,張居齡悶哼一聲,額頭上刹那間冒了一層汗水。
顧晗頓時嚇得一動都不敢動了,小聲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別這樣。”
張居齡低頭看她,“要道歉也應該是我”妻子驚魂未定的表情印入眼眸,他的心軟成了水:“我以後再也不騙你了,無論什麽事情都第一個告訴你,好不好”
“真的嗎”
顧晗盯著他許久,才“嗯”了一聲,眼淚汪汪地控訴:“你要說話算話。”
張居齡點點頭,寵溺一般地親親她的紅唇,才讓人抬了熱水到淨房,他要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
樹鳴過來和他說話:“少爺,宋大夫在書房等您呢。”他是張居齡的貼身小廝,昨晚上被安排留守午門,嚇到半死,又親眼目睹了少爺的傷勢惡仗一結束,他就先行去德濟堂請了宋嚴。
張居齡擺擺手,進了內室:“讓他先過來吧,給少夫人診診脈。”
樹鳴答應著去了。
顧晗打開紫檀木迎門衣櫃給他找了套緋色直綴,跟著張居齡去了淨房。到門口時,卻被拒絕了。
“淨房裏濕氣大,滑倒了多不好。你懷著孩子呢,別進去了。”
張居齡溫柔地摸摸顧晗的肚子,笑道:“這一點小傷礙不著什麽事,也就外在看著厲害,都是唬人的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顧晗看著他:“我想幫你”
桃綠快步走到顧晗身邊,屈身道:“宋大夫過來了,在外間等著您。”
“去吧。”
張居齡低聲哄:“我馬上就去陪你。”
顧晗臉一紅,都在一個屋子裏,陪什麽陪。她看著全須全尾的丈夫,卻什麽都不忍說,隻“嗯”了一聲,扶著桃綠的手轉身往外走。
張居齡看著妻子的背影,俊臉一垮他身上的傷口不少,怕妻子看見害怕,才趕她出去的。
顧晗到了正廳,果然看到宋嚴在圈椅上坐著喝茶。
“宋大夫,您專程跑一趟,真是麻煩”
她強行扯一個笑臉出來:“一路辛苦了。”
“少夫人客氣。”
宋嚴把手裏的盞碗放下,說道:“這是老夫的職責所在。”
背藥箱的藥童拿出布枕放在師傅一側的小幾上。
顧晗坐在圈椅上,把右手腕放在布枕處,手心正麵朝上。桃綠看到,利索地從袖口裏拿出帕子搭住主子的手腕。
宋嚴凝神靜氣,三指按寸口脈。一會兒,便笑起來:“脈搏強勁、有力。小少爺和少夫人的身子骨都不錯,保養的很好”他說著話又看了眼顧晗的肚子,又說:“您身子弱,月份大了,要恰當地注意飲食,不能吃的過多孩子太大了,容易難產。”
顧晗一凜,隨即點頭:“謝謝宋大夫,我記住了。”她抽回手,讓桃紅去裏屋拿封紅。
西次間的竹青色細布簾一挑,張居齡出來了。他換了身緋色直綴,頭發也洗了,右手拿著棉布手巾在擦拭。
顧晗見他出來,忙起身讓他坐自己的位置,又接過他手裏的棉布手巾幫他擦頭發。
“我在路上就聽樹鳴說你傷的很嚴重”宋嚴望了望張居齡的臉色,繼續說:“嘴唇煞白,應該是失血過多的症狀”
顧晗的手一頓,張居齡很快就反應過來,笑了笑:“也沒有。”他抬了抬左胳膊,輕描淡寫:“隻是被長矛捅了一下,沒事。”他用白色麻布隨意包了一圈,不流血了。
宋嚴伸手捋起他的衣袖,張居齡卻看著顧晗說:“我餓的很,想吃你做的牛肉大蔥餡小籠包子”
顧晗一愣,注視著張居齡溫和的眉眼,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圖。她不由得眼眶一紅:“我這就去小廚房。”他是害怕自己難過吧。
張居齡笑著應“好。”
等顧晗走了,宋嚴便一層層揭開了白色麻布。巴掌長的傷口,血肉模糊的都能隱約看到裏麵的白骨。
宋嚴抬眼去看神色還很自若的張居齡,歎一口氣:“年輕人啊。”他讓丫頭找了烈酒過來,給張居齡來回衝洗幾次傷處,又倒上傷藥。
由於傷口比較大,宋嚴還用腸線給他縫合了幾針。然後幫他處理了其他部位的傷處。
整個過程中,張居齡隻是咬緊牙關,一聲都沒有吭,任由宋嚴動作。
張修得了小廝的信,和張居安一起也過來秋闌閣看望張居齡。
張修一進門就開始罵兒子膽大,吐沫星子橫飛張居安拉都拉不住。張居齡安靜地聽著,一句話都沒有反駁,隻是時不時地看看院裏。父親雖然是罵他,但言辭裏的擔心還是有的。
祖父還沒有放下他殺了張居寧的事情嗎怎地都不來看看他。
張修罵的口幹舌燥,見兒子一副虛心聽教的模樣,心裏的怒氣消了不少。他看了眼燈漏,站起身,語氣嚴肅:“我要去衙門了,你在家好好養傷”
張居安也站起來,“放心,我會給你請傷假的。”他看著張居齡笑:“父親他是太擔心你了。”
“我知道。”
張居齡笑了笑,道了聲“二哥,多謝你。”
差不多辰時了,陽光照著快開敗的桂花瓣,像是塗了很多圈金色的光環。一閃一閃的,晃人的眼睛。
次日。
聖旨昭告天下嚴良、朱高知、周瑞等謀逆不成,押入刑部大牢,一月後問斬。不涉及株連。
賢貴妃因教子不嚴又著實不知其因,經皇上允許,打入冷宮終身,非死不得出。
其黨羽、以及部下等,參與獻計者,一月後皆問斬。不知情者且繼續效忠朝廷,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均受二十廷杖,罰俸三年。
農曆八月三十,朱佑妄崩逝,傳位於皇長子朱高棟。改年號弘治。
農曆九月初十,是朱高棟上位後的第一個早朝。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第一道聖旨就宣張居齡為兵部尚書,加持東閣大學士,同時填了周瑞和楊思遠的空白。
兵部尚書管理所有的武官,其權利之大。按照大明律規定,武官不管是升遷還是邊疆其軍需糧草等需要供給,都得經過兵部的首肯。恩寵之深可見一斑。張居齡而立之年還未到,就一躍成為了朝廷新貴。
張家因著張居齡的緣故,也擠進了京都高門世家的行列。誰見到他都要尊稱一聲張閣老。地位直追首輔羅友成。由此一來,潘家更看重張居思了,彩禮送進張家的同時,禮金也由原來定的五百兩足足翻了一倍。
羅友成是原來的文華殿大學士,是朱佑妄為朱高棟請的授課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