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生日
第88章 生日
這一整夜,不會是去墓園了吧,直到現在才回來。
簡兮不敢想。
抱著他的頭到自己身上,兩個人的位置就調轉了過來。
那麽成熟自製的男人,從頭發絲精致到三接頭鞋帶的男人,此刻頭發半濕淩亂,如毛絨絨的小動物般全然放鬆地枕靠在她頸間,圈摟在腰後的手臂又像個小孩子,柔軟沒有防備,不見一絲一毫的欲望,就那麽安安靜靜的,呼吸都是輕緩的。
“睡吧。”
她不敢動,小心翼翼就著發頂吻了一下,如他每次對她那般。
“不想睡。”
得,還是個會撒嬌的小孩子。硬人說軟話,分外惹人憐愛。
那就聊一會吧。
簡兮順著他的頭發一下下撫過,輕聲地問:“你小時候,你二嬸也這樣抱著你嘛?”
“沒印象。”
“我也沒印象,是我二叔給我看相片,說我媽媽總會這樣抱著我,坐在露台的搖椅上,或是院子裏的藤架下,有的時候唱歌,有的時候念書給我聽,抱著抱著我就睡著了。可是我什麽都不記得,可能那時候我太小了。”
“我二嬸這樣抱過載時,她懷著未未的時候,載時都五歲了,還這樣趴在她身上,兩個人說悄悄話,還和肚子裏的未未說。”
“是吧。”簡兮柔柔地笑,在他額頭親了一下,“那你和陳煦一樣,都不記得自己小時候,隻記得弟弟妹妹小時候的樣子。其實,是一樣的。”
他的臉更往她頸窩間埋了埋。
她問:“昨兒下午,你和我哥聊什麽了?”
周載年是清醒的,不想和她提。男人之間說話,直來直往或含沙射影,愉快,也不愉快。
簡兮就自己說起來,聲音更輕:“陳煦這人吧其實挺孩子氣的,說話不大好聽,急了還會翻臉,脾氣發完了又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對我也是這樣的,你不用當真。”
他應了一聲:“怎麽樣?”
什麽樣?
簡兮想了好久,想到那天,那天下午發生的事,記憶原來這麽清晰。
“那是一個暑假,特別熱。有一天下午,我聽見陳煦在哭。其實七八歲的時候發生過什麽事我不大記得了,但那天下午記得特別清楚。我問他為什麽哭,是不是想媽媽了,我說我也想,可是我不哭,等我長大了我去把媽媽找回來。”
“他突然就不哭了,把我提到三樓的露台上,對我說’你從這兒跳下去,你跳下去,說不準媽媽就回來了。’他告訴我,在我四歲的時候,媽媽就抱著我坐在那裏,連死都想帶著我一起去死,我完全不記得。他當時肯定嚇壞了,他說他嗓子都喊啞了,媽媽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肯下來。”
“他讓我跳,我不敢,他就掐著我的脖子,說是因為有了我,媽媽才生病的,才不要他的,他恨死我了。”
“我們家,外人隔牆看著挺高,其實生老病死都一樣。我奶奶說我媽是鷹,不是鵲,鵲善築巢,但鷹不是,長空萬裏才是家。關著,早晚是要病的,得把她放出去才能好。家裏人都舍不得她,可是她舍得我們。但她確實好了,真的好了。”
她說著就笑起來,理解的欣喜,又無奈。
“你看,現在多高我都敢跳,可能就是那時候被陳煦給嚇的。小的時候不懂,就挺怕他的,現在一點兒也不怕,他就是個紙老虎。我要是真摔著了,他是要心疼的。”
她一停,就什麽聲音都沒有了。仿佛記憶中的那個炙熱午後,撕心裂肺的哭喊過後,蟲鳴遙遠,世界遙遠,隻有眼中彼此,心跳和呼吸。
她以為他睡了,低回嗓音伴著溫熱的呼吸傳來,幽幽一句:“我也心疼。”
昨天下午,他和陳煦說的也是這事,困擾簡兮的噩夢,他是始作俑者卻不知情。陳煦沒提細節,一個字也沒提,愣了半晌說他錯了。
錯不錯的,這麽多年過去,什麽都過去了。
過不去的,是陳煦看他不順眼,問他是不是和那些男人一樣不老實,攥著他妹妹不放還要去和別的女人結婚,就像喝酒那晚的玩笑話成了真。周載年說不是,陳煦笑著對他說信你一次,說的時候手裏的槍上了膛。
他不怕陳煦,他怕簡兮。不怕被陳煦打死,怕簡兮轉身就走。
從墓園出來,一個人開車,四下皆黑,順著車燈往前開,竟然不知道去哪裏。
拿著手機又問不出口,怕她沒回華庭苑,怕她回了自己家。結果,就開到了這裏,他一個人在這裏住了快一個月,早已習慣了這條路。
結果,她在這裏。
她抱著他,安撫他的恐懼,安撫他的失落,安撫他的自我否定和懷疑,安撫他的一切。
她抱著他,像抱著小孩子,告訴他:“我也心疼你。”
三十二年,沒有人說過心疼他,親人朋友每每表達,用眼神,用行動,唯獨她對他說——我心疼你。
以往覺得最不需要的一句話,把他冷了一夜的心瞬間捂熱了。
天明,入睡。醒來的時候是午後,春日陽光溫暖。兩個人仍是那麽抱著,他抵著她的心口,平穩的心跳回響在耳中,真實得令人心安。
簡兮催他起床,說要出去選個禮物,雖然這個日子不適合慶祝,但總要有些儀式感。
又說:“你媽媽千辛萬苦豁出一條命來生下你,是讓你來這世間享樂的,悶悶不樂可不行。不然,下輩子她一準不要你這個兒子了。”
周載年從來不過生日,被她這樣一鬧也就隨她去了。
出了門,她又不知道去哪,左思右想突然蹦出一句:“你怎麽知道我昨晚住在這兒的?韓姝告訴你的?那麽晚,那麽漂亮的年輕女孩子,竟然在這兒給你喂貓,你怎麽好意思讓人家大晚上還為了你出門工作的,多不安全。”
方向盤上的手定了一瞬,周載年看她,隨口一說的樣子真心實意,半點別的意思都沒有。
“確實不安全,你說得對,我注意。”
簡兮點頭,鄭重其事地說:“我覺得上次那個男助理就挺好,二十四小時陪著你都沒問題。”
敢情她不傻。
裝得挺傻,沒心沒肺似的,原來也在意。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心情很好。
“帶你去個地方,當作你送我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