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C(陳池馭視角)
15年的冬天,似乎格外不一樣,它結束的猝不及防,夜裏的雨下完,又是晴天。
陳池馭第一次學會愛一個人,又要學會失去。
倫敦雨多霧多,陳池馭過去的時候,還是一個雨天,他理所當然的想起了那個人,那個說分手的人。
似乎也沒什麽兩樣,就是回到了之前的時候。玩世不恭,散漫冷懨。
沒人覺得分手這兩個字放在陳池馭身上算件什麽事兒,他還是那個他,天之驕子,喜歡烈酒和濃煙,還有一切極速下的心跳,那是活著的證據。
也是喝醉了的那個夜裏,他摸著腕骨上廉價的青檀木,才徹底發現,其實兩個人之間的聯係,真沒那麽多故事裏的藕斷絲連,就是一條細的不能再細的風箏線。
剪斷了,就是斷了。
8150公裏,她的消息再也不會飄進他的耳朵。如果他不去刻意打聽的話。
陽台的金屬欄杆在夜裏透著徹骨的涼,陳池馭伏在上麵,身形散漫挺拔,唯一的亮光是指尖夾著的煙,猩紅火光刺眼,攏在掌中不斷跳動,他低著頭,頸後的脊骨冷削突出,渾身上下都染著頹。
晏一是在那個時候開鎖推門的,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陳池馭。
他輕笑著問他:“至於嗎。”
陳池馭動都沒動,冷白的腕骨抵在橫杠,唇間白霧吞吐溢在空氣中,麵容都模糊。
他肩膀被人搭上,晏一手上鐵皮糖的動靜沙沙,他劃開,抬手問他吃不吃:“少抽點,別死了。”
陳池馭瞥了一眼,薄荷味的。
可沈驚瓷喜歡草莓的。
可能是仗著酒意,犯渾就犯渾,他在通訊錄中,翻出了那個人的微信。
沒刪,也不知道為什麽沒刪。
想了會兒,陳池馭打了一個“嗯。”
連蹩腳的借口都想好了,實在不行,就說發錯人了。陳池馭這樣想著,垂眼,思緒戛然而止,紅色感歎號太刺眼了,上麵清楚寫著:【對方拒絕接受消息。】
漆黑的夜,有人啞著聲音,笑罵了聲操。
他這個人睡眠淺,那段時間格外難眠,卻在晚上夢見了個人。
膽子是不大,但心思純,是真的純,要命。
手上的東西是快走了的那陣,有個人穿的跟遞廣告的人一樣,塞到他手裏的,說開過光,保平安。
哪有人送這玩意的啊,他稍微一掃,就看到拐角後藏著的那個衣角。
就跟要把他送過的東西都還給他一樣。
陳池馭醒了。
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就醒了。
他狀態還算好,看著比之前還要好些。往窗外瞥了眼,天都是黑的,一點亮光也不見。陳池馭想了下,唇角還勾著笑,扯過一個抱枕側身閉眼,繼續睡。
但夢裏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
沈驚瓷隻可憐了他那麽一次。
眼底那點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很像摸不透的霧。
就當是酒精還在作祟,陳池馭穿上衣服去了公共話亭。
五點的倫敦街頭,空蕩蕩的。
撥下那個亂熟於心的號碼,他又開始想,這下沒有借口了,歸屬地太明顯。
亂七八糟的,要是罵他就罵他吧,說不定還能哄一下。
機械的提示音冰冷,挑開不願意想的那個層麵。陳池馭維持著原來的動作,情緒鬆懈一樣,喉嚨溢出陣陣悶笑。
他早該知道,沒那個好運氣。
她不會再給他機會讓自己哄她了。
十一歲那年遭遇車禍,所有人見他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會有很長很好的一生,但這個早晨,陳池馭很清醒的認識到,不會有了。
迷途的人始終沒有歸途。
風也重雨也重,男人眼尾的紅快要壓塌脊背。可是就算傲骨折,也不會再有沈驚瓷。-
是在兩個月之後,陳池馭才知道那個意思是沈驚瓷微信號注銷了。
她換了新號碼,也開始新的生活。
孟有博跟他說:“看不了,真看不了,號都注銷了我怎麽給你看朋友圈。”
“人新號根本沒加我。”
陳池馭煩,直接把電話掛了。
他們談的時間不算長,但真就忘不掉了。
走廊上的燈光是明黃色,陳池馭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領口不知怎麽過敏了,皮膚一塊一塊的紅,黑繩穿著掛墜藏在衣服下麵,看著像個曖昧又薄情的浪蕩子。
他推門而進,包廂吵鬧,麵前卻忽然擋了一個人。
也是一個中國留學生,黑色的齊肩短發,模樣俏麗,在這片人緣不錯。
陳池馭冷淡的掀眼,女孩纖細的手指捏著一杯酒,晃著液體抬到陳池馭麵前:“幫個忙嗎。”
她燦爛的笑,熟稔又不越界:“遊戲輸了。”
誰看不出是怎麽一會兒事。
陳池馭的名聲傳開的很早,但一般人請不動,今晚不知托了誰的福才遇上真人。
他似乎很忙,時間全部擠占,但往他身上看一眼,又全是散漫和無聊。是那種對什麽都興致缺缺的樣子。
女生叫溫羽寧,心氣很高,今天來的時候還一直在聽朋友說陳池馭這個名字,她隻是笑笑,不覺得會怎麽樣。但真當出現在麵前的那一秒,溫羽寧愣了秒。
男人個子高挑身上套著一件衝鋒衣,袖口有一個白色,坐在沙發角落動作極為散漫,他淡眸看著手機,空出來的左手屈指扯著領口拉鏈。
裏麵黑色衣服單薄,在他寬闊流暢的肩骨上意外挺拔。男人視線一直沒動,在手機上看到什麽後,眉心鎖在一起。他心情應該不是很好,抓了把頭發,仰頭鬆下那口酒,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和脖子上的紅形成鮮明對比,怎麽看怎麽欲氣,和那張臉碰在一起,喉嚨幹燥緊澀。
想被他摁住,想和他熱吻,想在他身下摸著他因為自己泛紅的眼尾,抬身吻他的凸起的喉結和脖頸的青筋。
溫羽寧心跳漏了一拍,抿了口酒,又覺得自己醉了。
她看著他走出包廂,起身經過她時空氣中出現冷鬆和煙草的味道。
著迷又上癮。
故意沒有收腿,膝蓋碰上他的小腿,成功換來一句“抱歉。”
這算第一句話,低低沉沉的聲線敲在溫羽寧的耳膜上,她笑了,望著他的背影,勢在必得。
所以他回來的那一刻,溫羽寧走了上去。
他好白,近看之後更白了。漆黑的瞳孔沒感情的放在她身上,等著下文,雙眼皮很薄,褶皺的痕跡卻很深,在她印象裏是薄情的長相。
身後的聲音都小了,溫羽寧眨了眨眼,唇角的弧度又調整,她稍微歪頭,是男生都會喜歡的那種感覺。
“幫什麽。”他忽的挑了下眉,眼睫落下的陰翳消散,拓闊的啟唇,饒有興趣。
“交個杯?”溫羽寧試探。
陳池馭散漫的笑,點頭了然。
就在溫羽寧以為有戲的時候,陳池馭在那麽多雙眼睛下,隨意的抬手,指尖點在沙發左邊第二個人上,他極其混蛋的聳肩歪頭:“他或許有興趣。”
話落,空氣凝結。
有人替溫羽寧尷尬,有人覺得陳池馭狂過了。
偏偏溫羽寧不痛不癢,她喜歡他這個勁兒,朝他仰頭:“喂,玩不起呀。”
“玩的起。”他似笑非笑,聲音是一貫的不著調,卻在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驀然冷了下來:“但不是你。”
男人從沙發上撈起衣服搭在臂彎,陳池馭氣息與她擦肩而過。
溫羽寧回頭,看到的隻有燈光下冷厲的側臉,五官精致線條淩冽,但眼尾的厭倦太重,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不在此,麵具都不屑偽裝了。
那天之後,她開始刻意留意這個人。
聽說了很多他的事,說多麽多麽厲害,多麽多麽遙不可及,這些她不在意,她也不差。
唯一一件泛起漣漪的,是說他有一個很喜歡的前女友,手上到現在還帶著戒指。
說真的,溫雨羽寧一點都不放在眼裏,反而更來勁兒了。距離和時間是再可怕不過的東西,更何況還是前女友。
但她好長一段時間沒見著陳池馭。溫羽寧花了好大的功夫,弄來了晏一的微信。
圈子重合,總會有點交情。
【晏一:你確定?】
【溫羽寧:當然。】
晏一懶得管閑事,這段日子看陳池馭那個樣就煩,幹脆抱著看戲的狀態,把陳池馭的消息告訴了她:【大概在機場】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國內的十二月二十二。
機場的門口,黑色的越野十分矚目的停在路邊。
惹人視線的不是車,而是車窗搖下後露出的那張臉。他一隻手臂搭在旁邊,骨感的腕上沒有任何裝飾品,黑色的機械手表也不見,隻剩一個和他氣質格格不入的青檀手串,顏色都不均,鬆鬆垮垮的絆在上麵。外麵的風太冷了,指骨間的血管青色加重,他像是感覺不到冷一樣,雪花砸在上麵很快融化。
陳池馭低著頭,鼻梁高挺,神色在風雪中寡淡。
他在等什麽,羽寧忽然不想上前了。
距離十二點已經很近,在時針和分針重合的那一秒,冬至結束,陳池馭動了。
他的手上是一個草莓蛋糕,落進了垃圾桶。
溫羽寧衝動,喊出了他的名字:“陳池馭。”
馬路隔在中間,陳池馭腳步頓了秒,緩緩地回頭。他們隔空對視,溫羽寧終於見到了他脖子上的掛墜——戒指。
和手上的一樣。
他看著她的眼像是一個陌生人,連問她為什麽在這裏的興趣都沒有。
那一刻,溫羽寧第一次懷疑自己猜錯了。
他應該還是很愛那個人。
很愛很愛。
陳池馭的眼神隻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眉心微擰,對麵的人沒再說話,他便回了車。
手機靜靜地躺在副駕駛,屏幕的光逐漸黯淡。
對麵還是一隻小貓的頭像,很多條信息,都是句號。跟不死心的試探一樣,又全是發送失敗。
如果再往上滑,就會發現,還存在那麽一句句:【年年。】
【年年。】
【年年。】
日期不限,沒有規律,似乎就是想的時候會發這麽一句,到最後,就隻剩【。】
【。】
反正沒人會知道,沒人看到,那不敢說又不能說的想念,也有了收留的地方。
她永遠不會看到。
後來陳池馭的生活還是那樣。
也有不少女生想接近他,看著那麽會玩的一個人,愣是沒給一句回應。但無名指上的戒指從沒離身,久而久之,竟然傳出陳池馭已婚的消息。
更離譜的是,沒人辟謠。
孟有博聽說後,特意飛過來打趣他:“您這是要守活寡啊。”
陳池馭上像是剛洗完澡還有點濕漉,手套上沾了肮髒的機油,身隻套著一件黑色背心,擰著螺絲刀在地下室改車。
他沒什麽波瀾,單膝著地俯身:“滾蛋。”
“你怎麽不回去看看?”
“分了還看什麽。”
孟有博簡直要笑死了:“我沒說看沈驚瓷啊。”
“啪”一聲,螺絲刀甩了,陳池馭冷眼橫過孟有博。
“得得得。”孟有博害怕挨揍,倒退兩步,說起了正事:“不回也行,我這邊有點沈驚瓷的消息,你聽不。”
“講。”他撂下一個字。
手掌撐著地不講究的坐下,陳池馭後仰著盯他。
孟有博笑得賊兮兮的:“我從她舍友哪弄出來的,聽說是攝影得獎了,被艾特出來了,我翻了下,還挺私人的,你要不。”
陳池馭踹他:“輪得著你翻?”
孟有博:“”
“發過來。”
孟有博:“”
他撓了撓頭,極不得勁的說:“你就不能態度好點。我給你找出來的哎。”
陳池馭又踢了他一腳,冷嗤:“大老爺們你墨不墨跡。”
孟有博翻了個白眼,把那個ID發了過去。
陳池馭接著就拿手機看,她看不懂,一串沒規律的英文——NNJSY。
頭像還是一隻貓。
陳池馭已經點了進去,粗略的滑了兩下,又聽見孟有博叨叨:“你何必呢,早知現在這樣,分個屁啊。”
陳池馭懶得搭理他,下意識的點了關注。
但卻忽然彈出一個頁麵,需要先登錄,他動作頓了。陳池馭不玩微博,平常都是遊客狀態。
孟有博跟看戲一樣,催促著:“你注冊啊,裝個僵屍號關注她。快點,過這村就沒這店了,下次人家換名我可不給你找了。”
說著,他語氣有點可憐:“我可憐的陳少爺,現在跟人就這麽點聯係了。”
陳池馭露指手套扯了下來,甩孟有博臉上,一聲不吭的拿著手機往樓上走。
他盯著注冊頁麵,腦中卻不斷回放那句話。
半響,人嗤了聲,孟有博說的對,他和她確實隻有這點聯係了。
真可憐。
一分鍾後,沈驚瓷一百三十二個人的粉絲列表,變成了一百三十三。
ID——CCC。
看著有點不文雅。但他連個頭像都沒有,存在感還挺低的。
C是陳,是瓷,還是臣。
從那之後,陳池馭的生活多了一項很無聊的事情,刷微博。
我的經常訪問那裏,NNJSY那個用戶久居第一。
但沈驚瓷不怎麽發微博,更多是一些無聊的轉發。比如轉發獲得好運,轉發考試通過這種。
他就看著,竟然也看出幾分有趣。
挺可愛的。
這時候,他也會跟著轉發一下,替沈驚瓷求的。
這樣她就有雙倍的好運。他可以把自己的那一份也給他。
直到那天,他照常點開微博,看到沈驚瓷久違的發了一條原創文字。
10.2314:28
——如果可以開心一點就好了,如果每天都可以開心一點就好了。
那麽簡單的幾個文字,卻被陳池馭反反複複看了幾十遍。
她不開心。
在得到這個結論之後,陳池馭指骨泛白,捏的手掌泛紅,五髒六腑跟著下墜,疼的要死。
他訂了機票,去見她的欲.望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卻被晏一攔住:“你瘋了?現在你什麽樣兒能不能搞清楚。”
那段時間恰巧是陳池馭最困難的一段時間,病床還沒下來,被各方麵的壓力頂著。
孟有博也火了,朝他吼:“你他媽能不能看看你現在過成了什麽樣兒,命還要不要了。”
孟有博是這一群人裏麵最好說話的一個,成天笑嗬嗬的沒個脾氣,是認識他以來發的最大火的一次:“我他媽就不該給你她的微博,你倆分就分,人家怎麽樣關你屁事,她沒得那個第一是她的問題,你贏了有個屁用。”
孟有博抓起陳池馭領子,晃他:“陳池馭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啊,你拿命贏那個破玩意給誰看,人家壓根不稀得搭理你,你聽懂了嗎。”他一字一頓:“沈驚瓷現在看都不會看一眼。”
陳池馭淡淡的抬眼,無所謂的樣子:“她喜歡雪。”
“那個獎杯裏麵像是下雪,她會喜歡的。”
孟有博氣的差點昏過去。
陳池馭還是不在意,手指掰開孟有博,睨著他壓嗓,神色寡淡的反問:“你以為她過得好嗎。”
她說想每天都開心一點。
她不開心。
是孟有博和晏一倆人一塊壓著他,逼著他在床上養到十二月。
沈驚瓷過生日的時候,可以回去。
陳池馭久違的感覺到了緊張。那天下了雪,他終於見到了沈驚瓷。她穿著一件白色羽絨服,圍著一個紅色圍巾,丸子頭蓬鬆的固在頭頂,臉被遮住大半,眼睛還是很亮。手裏拿著一大袋子東西,走起路來像隻小企鵝,
比之前看著還要可愛,他眼底的笑還沒溢開,又斂住。
瘦了。
那天具體的場景很亂,時間線也回憶不清,看著她從超市出來,撞到了徐娟,看到了她的新男友。
應該是新男友。
他不知道。
他好像還是回來晚了,畢竟距離十月二十三,又是兩個月了。
所有的話全部卡主。
在他們沒有出現之前,陳池馭很想上去問一問她,不開心嗎,那要不要回到他身邊。
可是,她奔向那個人時,臉上的笑真的是太刺眼了。
她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過得好,或者說,比他記憶中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好。
也沒有那麽不開心,那就好。
還沒痊愈的傷口陣陣發疼,找不到來源,呼吸裏像是有石子,一下比一下難。
燈火闌珊的街道,霓虹閃爍,他帶走了最後一個草莓蛋糕。
他拿著打火機點上蠟燭,看著橙光色的火光燃燒跳動,看著草莓被蠟油灼燙,看著窗外人來人往,各有期盼。
陳池馭收回視線,吹滅了蠟燭。
最後一班飛機於淩晨兩點三十二從瀝周飛往倫敦。
陳池馭給她留了一場煙花,不知她有沒有看到。如果有,那她的房間應該是最好的角度。
沈驚瓷,過你想過的生活,走你想走的路。
隻要你開心。
我不想放了,但你可以忘。
生日快樂。
我會向眾佛祈禱,願你有很長很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