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悅龍兮龍不知(1)
第七章 心悅龍兮龍不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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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殿,月銀容本想把管清濁往之前的木架子引,卻一眼望見昨晚吃飯的桌子上,正擺著那套她之前穿過的白色裙裳。
剛才急匆匆都沒注意到。月銀容立刻就想起那盒糖來。
焦急的感覺又回來了,月銀容嫌靴子礙了腳,就飛速地甩脫了靴子,赤著兩隻腳就奔去那桌子前。
管清濁不知道月銀容怎麽了,隻見到她急忙忙甩掉了自己的靴子,一句話不與自己說,也不道謝,就跑到桌前,再不理他。
明明失禮的是月銀容,感到尷尬的卻是管清濁。
管清濁臉頰發燙,在原地訕訕地站了會兒,見月銀容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殿裏又沒有其他的人了,於是猶猶豫豫間,把靴子重新穿回到了自己的腳上。
然後,管清濁就意識到,兩隻腳的腳心,傳來的那股暖意,來自月銀容的體溫。
剛褪下去的紅暈,重新爬上了管清濁的麵頰。
這樣算不算自己與月銀容有了肌膚之親?剛才他雖是打算把月銀容抱起來,但隔著那厚厚的鬥篷,卻也不會有什麽特別的觸感,現在則完全不一樣了。
還有,剛才,月銀容也一定感受到了自己的體溫。
管清濁想到了剛才月銀容將腳伸進靴子後,輕歎的那句“暖的”。他當時並沒有多想,以為隻是靴子擋住了嚴寒。
原來,那是自己的體溫。
月銀容不知道自己身後的管清濁現在的臉紅得跟柿子一樣,不知道管清濁的心,已經折在了她這條龍身上。
月銀容隻知道翻桌上那套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裙裳。
“找到了!”其實一掀起衣服,下麵的銅盒子就露出來了。月銀容伸手將銅盒子拿起來,輕輕晃了晃,沒聲音,她把盒子打開,四顆琥珀色的糖球安安靜靜地躺在白色的棉布之上。
月銀容也沒想著要把糖還給管清濁去,她拿起一顆糖球,很自然就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這一次,她沒有用牙齒去咬了。因為一次隻能吃一顆,她變得格外珍惜,就讓糖球在嘴裏能多留一會兒是一會兒,讓甜蜜蜜的滋味慢慢地潤著自己的味蕾。
月銀容感到幸福,她閉上雙眼,渾然把身後的管清濁都忘記了。
管清濁還站在原地,細細感受著從他的腳心傳來的悸動。
溫溫的,暖暖的。
這溫暖暖得他神遊去太虛,他的腦子亂亂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待腳心漸漸適應了靴子裏的溫度,當兩個人的體溫合二為一,管清濁的魂才算回到了殿裏。
他定定神,看到月銀容仍然站在桌前,幾乎一動不動,因為她背對著他,所以他也不知她是怎麽了。
管清濁先打量了一下這個寢殿。
寬敞但不算明亮,簡潔卻又彌漫著曖昧的氣息,滿殿懸著的粉白色輕紗帳幔,時刻提醒著他,他正在一個姑娘的閨房之中。待在這殿裏,他覺得自己的心裏麵不斷有甜絲絲的味道湧上來。
接著,金玉娘娘派人送來的香爐,就映入了管清濁的眼簾。他的眉頭皺起來。這樣寒冷的天氣,就連他的屋子裏,也放了燒炭的暖爐,為何這月銀容的屋子裏,隻擺了這麽一個香爐呢?
他感覺自己的心有些疼,他又去看桌前正沉浸在甜味裏的月銀容,看著她那藏在鬥篷下的單薄身軀,管清濁又有些生氣了——那些不長眼的烏頭,白金護法雖然法術高強,但身子又不是銅牆鐵壁,如何受得了這殿裏的清冷啊。
想著,管清濁已經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站到了月銀容的身後。
“一會兒我讓他們給你送暖爐來。”管清濁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溫柔,話說出來以後,他自己才意識到自己的那親昵的語氣——都怪靴子裏月銀容的體溫,給管清濁帶來了幻覺,讓管清濁覺得自己與月銀容的距離,已經算得上親近了。
話已經說出口,後悔也來不及了,實際上,管清濁並不後悔,他甚至有些感激自己的這莫名的衝動——不然的話,他何時才能與這位冰山美人變得更加親近?說起來也是好笑,仿佛是命運的捉弄一般,在月銀容來金玉殿之前,管清濁才是這裏的冰山美人,是所有侍女們可望不可即的意中人。
現在,管清濁的內心是火熱的,臉頰是滾燙的——他再也不是一座冰山了。
他甚至產生了一個很危險的衝動。
是的,當管清濁穿上靴子,感受到月銀容體溫的時候,他的腦子裏就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想把自己的身世告訴這個他怎麽都捉摸不透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但是他就是想要接近她,不惜出賣自己守了十年的秘密,不惜賭上整個族人的命運。
他要用一切換取眼前這個女人對自己的信任,甚至是依賴,如果能是愛,那再好不過了。
當然,這樣的衝動產生,也是因為管清濁非常確認一件事:這個白金護法,在聽了自己訴衷腸之後,也許隻會平淡地表示理解,也許根本就毫不在意甚至依然對自己冷漠,但她絕對不會去金玉娘娘那裏告發他。
管清濁在金玉殿蟄伏了七年,心裏頭全是無人可說的秘密與無法執行的計謀,這其中的寂寞與煎熬,好比把他一直放在火上烤,又有誰人能知曉?
好些時候他會產生一種錯覺,他會覺得曾經那個躊躇滿誌的上官神濁已經死掉了,有時候他真的會忍不住去想,要麽就放棄吧,自己如今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何必還費那個勁兒想要逆天而行?
就連神明都不管,他一個凡人,還想改變什麽?如若痛苦,受到良心的譴責,大可以用致幻粉來解決。
但是,他對自己,始終都下不去這個狠。現在,月銀容的體溫讓他感覺到,他體內的上官神濁,那個名字意味著神明不開眼的男人,好像又活了。
當然,這金玉殿裏,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客觀來說,比月銀容好看的姑娘也不是沒有遇到過,而且她們清一色地都仰慕黑銀巫滿大人。
管清濁想要女人,可以說是唾手可得,但他從不沾女色,他一直篤信“ 紅顏禍水 ”這個四個字,美色隻會是複仇路上的絆腳石。
現在,管清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月銀容的麵前,他之前建立起來的所有防禦都分崩離析了,月銀容隻是在他麵前吃了一盒糖,聞了一瓣花,穿脫了一雙靴子,他就丟盔棄甲,失魂落魄——他體內的上官神濁重生了,但也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上官神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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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爐?啊,我不冷的。那金釵你拿回去吧。糖,已經吃完了,沒法給你了。”月銀容聽到管清濁的話,一時間有些慌亂,轉過身來,目光依然鎮定地看著管清濁,但她拿著糖盒子的手則迅速縮進了鬥篷裏,臉上有些泛紅,像做錯事的孩子。
“金釵,你隻是不會戴,但是你喜歡,喜歡就留下,我,不圖你任何。”管清濁這次也直視著月銀容,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想得到月銀容,所以他決定勇敢麵對,倒是不再躲閃目光了。
月銀容深吸了一口氣,已經恢複了氣定神閑的模樣:“你嘴上說不圖,心裏卻不知是如何想的。我朋友說過,人類總是口是心非。”
又是“人類”這個詞。管清濁的眉頭微蹙:“你不是人類嗎?”
月銀容一怔,大意了,竟然沒意識到自己話語裏的蹊蹺。
管清濁又向前走一步,離月銀容更近了,他炯炯的雙目盯住月銀容那張愣神的臉,繼續說道:“你根本不是雪銀容,對吧?”
月銀容感到有些緊張了,她是怕自己會遭到反噬——她是龍這件事,是不能夠給第二個人知道的。
月銀容猶豫了。
管清濁眼睛瞪大,他又感到了殺意。
是的,月銀容此時此刻,正在心裏盤算著,不然還是把眼前這個男人給殺了算了,以免自己的真實身份泄露。可是,這算不算隨便殺人呢?那可也是違反了素玨的命令了。
該死,做個人怎麽這麽難啊?月銀容眉頭皺了皺,眼神從迷茫變作淩厲,又從淩厲化作迷茫。
“你……”管清濁略微張皇地看著月銀容,他沒想到她會打算殺掉自己,但很快他就恢複了平日裏的波瀾不驚——他願意將自己的命交給她了,隻是想到她還不知自己的心意,管清濁又有些傷感。
“我是狐族的。”月銀容權衡再三,忽然想到了素玨說過,在元安大陸稱霸一方的,除了人族,還有青丘狐族,說自己是狐族,這樣既可以解釋自己為什麽能變成了那雪銀容的樣子,又可以解釋自己的神力,還能保護住自己是龍的事實,一箭三雕。
月銀容不知道自己這句滿以為十分妥帖的回答,在管清濁的心裏,是怎樣的石破天驚。
管清濁先是如五雷轟頂,呆若木雞,接著就是心中大駭,馬上後退了幾步,又一次和月銀容拉開了距離。
狐族。這兩個字像一根木棍,攪渾了管清濁剛剛明晰的心。
素玨說,人族與狐族素來井水不犯河水。自然,管清濁也沒見過狐族,盤雲族和狐族也沒有任何的交集,但關於青丘狐族的故事,在整個元安大陸,可謂人盡皆知。
他可以接受月銀容是任何妖鬼精怪,但是偏偏就狐族不行。
誰不知道狐族擅長魅術,喜歡變成美人勾引野外落單的男子,然後再食了他們的心?
管清濁驚駭,是因為他的腦海裏,浮起的是一個振聾發聵的問題:我也中了狐族的魅術嗎?
這麽想著,管清濁隻覺得腦子變得麻麻的,手和腳也麻麻的。
月銀容看到管清濁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還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已經給麵前這個玉樹臨風的男人造成了怎樣的影響,她繼續說了下去:“這是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了。那個金釵,你能教我怎麽戴嗎?”
管清濁怔怔地看著月銀容,隔了半晌,他什麽都沒說,忽然轉身就跑出了殿外。
落荒而逃。
月銀容扁扁嘴,人,果然是奇怪的,是捉摸不透的,做人難,與人相處更難。
如此辛苦。
月銀容歎了口氣,垂下頭:星,你為何要犧牲自己?真的隻是,為了救一個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