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端敏長公主和安國公二人匆匆忙忙趕到公主府的時候,張太醫正在景安帝的灼灼注視下為薑昭診脈,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臉上的表情愈加凝重起來。


  事實上太醫院的太醫們,包括張太醫自己全都對明月郡主的身體和脈象一清二楚。明月郡主表麵上看上去不過是一個先天略有不足的小娘子,實際上卻像是一件破碎的玉瓶,元氣盡泄,能活到現在已經是養的極好的結果了。


  ===第8節===

  幼時那一場變故讓薑昭的根基全毀,她每多活一日都要拚命掙紮,這其中的痛苦也恐怕隻有這些太醫們才清楚。


  命是薑昭自己向上天爭來的,一旦有一天她不想爭了,結果也就顯而易見了。


  端敏長公主和安國公要向景安帝行禮,被他無聲揮手攔下,眼神示意不要打擾張太醫為盤奴診脈。


  房間裏靜得出奇,長公主夫婦看向榻上緊閉著雙眸的女兒,麵色焦急,眼神深處卻很平靜。


  說實話,十幾年前他們全都以為薑昭救不回來了,長公主和安國公悲慟過一場甚至開始著手為女兒安排死後的法事。景安帝將人留在乾清宮的偏殿,從丁大點兒的小嬰兒一點一點用藥喂養成病弱的小姑娘,他們作為親生父母卻隻僅僅見過幾次。後來薑昭成了大姑娘,不便再住在宮裏,搬回公主府,他們夫妻和女兒的接觸才多了起來。


  故而,他們對薑昭的感情比不上景安帝這個舅父。


  張太醫診脈耗費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結束。


  他一收回手,景安帝就迫不及待地問他郡主的身體如何,這次為何發病。


  “回稟陛下,郡主的身體和往昔並沒有大的區別。”張太醫診了脈象沒有發現異樣。


  “既然沒有區別,盤奴為何發病?先前用藥也接二連三地吐了出來。”景安帝雙眸發沉,他勢必要太醫找出薑昭發病的原因。


  張太醫的額頭冒出了冷汗,仔細斟酌後才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陛下,微臣鬥膽直言,郡主發病,可能,可能……是因為她逐漸喪失生存的意誌。”


  他說著話不敢抬頭,“郡主的身體一直不好,大病小痛不斷,但郡主意誌力非同常人,靠著一口氣硬生生將這些病痛壓了下去。如今,這口氣正在慢慢地消散,被壓製的病痛湧了上來就成了現在郡主昏睡不醒、外虛盜汗的樣子。”


  張太醫的話說完,景安帝的手掌生生捏斷了椅子的把手,臉色陰沉駭人。


  是誰?!讓盤奴不想活了?

  “可,可昭兒這些時日一直好好的啊,前幾日還有興致賞景,怎麽會突然不想活了。”長公主低聲啜泣,安國公將她擁入懷中安慰。


  “不是突然,郡主她恐怕早已力不從心,畢竟是那般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啊。”張太醫心中生出憐憫,有的時候活著真不如死了,他能理解明月郡主為何不想活了。


  “這話以後莫要再說,隻說現下如何治好郡主。”景安帝沉默了片刻後,冷聲出言警告。


  “微臣這就為郡主開藥,但最重要的還是讓郡主心情愉悅,保持生的意誌。”


  ……


  薑昭疲憊不堪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皇帝舅舅,臉上有了些光彩。


  “舅舅,您怎麽出宮了?被那些老大人們嘮叨怕了?”她慢吞吞地坐起身,倚著身後軟乎乎的迎枕,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看不上根本不像是忍受著巨大疼痛的模樣。


  “那些老匹夫,個個都是多事的,有本事就上書奏請朕廢了太子啊。”景安帝也像是根本不知道薑昭早就含了尋死的念頭,毫不避諱地和外甥女抱怨。


  此時,屋中除了公主府的下人隻有景安帝和王大伴在。景安帝不耐煩看到端敏長公主哭哭啼啼的模樣,對安國公也生出許多不滿,在薑昭醒來之前就讓他們回去安國公府了。


  盤奴在宮裏的時候生活地好好的,活潑又可愛,身子雖弱也能跑能跳的,回到公主府才一兩年居然不想活了?


  他們是盤奴的親生父母,是他的妹妹妹夫,景安帝硬是壓住了火氣。


  端敏長公主還想開口試探試探太子鬧出的荒唐事,也被他一個森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母親想和隆盛侯府結親考慮的本來就不妥當,黃了也好。舅舅您可以趁孟家女嫁入東宮的時機收回孟家的兵權,隆盛侯是個聰明人,肯定會主動將兵權奉上。多好的一件事啊,還讓我看了一場熱鬧。”薑昭俏皮地眨眨眼,和舅舅說起孟家女主動跑到太子那裏。


  “怪不得你這促狹鬼會去你母親的宴會。”景安帝想起當初自己知道的時候心裏還有些吃味,伸手將重新熬的湯藥遞給薑昭。


  “我哪裏知道孟家女會喜歡太子啊,他東宮裏麵那麽多姬妾。”薑昭接過溫溫的藥湯喝了兩口就放下了,小聲地吐槽,精致的鼻子皺成一團,趕緊吃下一顆蜜餞。


  “喜歡?”聞言,景安帝有些失笑,“盤奴,她喜歡的不是太子,是至高無上的權勢。”


  “那舅舅,後宮的娘娘裏麵,有喜歡您的嗎?”薑昭若有所思,眸光裏麵滿是好奇。


  “她們和孟家女沒有兩樣。”


  “聽說舅舅很寵愛宮裏的韓娘娘,舅舅喜歡她嗎?”薑昭大著膽子詢問,驚得王大伴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韓婕妤從小生活在海邊,性子倒是有幾分趣味,長相也尚可。”景安帝輕描淡寫地開口,和外甥女談起自己的後妃語氣自然。


  “是呀,就得要長的好看的。”薑昭這下覺得自己看上陸表兄是人之常情,一本正經地點頭。


  不過,她喜歡陸表兄還是喜歡陸表兄給她帶來的快樂呢?薑昭記得他那一句藥物的驅使,心中茫然。


  “盤奴莫非有喜歡的人了?”景安帝看她發呆,眼睛微眯,冷不丁地開口。他養薑昭那麽多年,對小盤奴的性子了解的透透的。


  “沒有。”薑昭懨懨搖頭,她快要死了,喜歡的肯定是陸表兄給予她的快樂。或許陸表兄正是察覺了這一點對她冷淡至極。


  景安帝看在眼中,盯著薑昭喝完藥沒有再開口。


  隻是,他在離去的時候突然問了一句,“朕怎麽沒看到那幾冊孤本?”


  薑昭沒有搭理敏銳的皇帝舅舅,直接用手捂住耳朵裝作沒有聽見,一雙大眼睛無辜地很。


  “記住,隻有活著才有資格得到喜歡的東西。”景安帝意味深長地哼了一聲,交代張太醫暫時住在公主府,之後起架回宮。


  景安帝走後,薑昭懊惱地癱在了榻上。什麽呀?她喜歡的是陸表兄給予的歡愉,舅舅根本什麽都不知道。還有,舅舅說是韓婕妤性子有趣,她看分明是舅舅想開海禁了。


  想開海禁八成是國庫的錢不夠了!


  ***

  明月郡主重病難愈,陛下親至公主府詔太醫醫治!

  消息傳到陸照耳中的時候,他堪堪抄好了一本古書。筆墨微有凝滯,一張紙便毀了。


  很快,三房的人傳信要陸照盡快抄好孤本給郡主送去,他立刻確信了傳言的真實度。


  陸十不斷嘀咕從安國公府聽來的消息,說明月郡主從小身子就極差,養在宮中天子的身邊得龍氣庇佑才活到現在;說郡主平日裏就是個病歪歪的藥罐子,說不定這一病就不成了。


  “不會,她眼下不會有事。”陸照低斥了陸十不準他胡言亂語,可陸十閉嘴後他自己反而心不定了。


  眼下她能活,到了明年就活不成了。


  陸照一步步成為首輔靠的是足夠的冷靜和狠心,此時嗅著安神的香氣,眼前卻浮現那張巴掌大兒的小臉含著期待看他的樣子。


  新抄好的一本書就在他的手邊,陸照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直到一支香燃盡,才又提筆在撕下的紙條上寫了幾個字。


  罷了,不過是個病弱的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她和薑晴不一樣!

  ***

  次日,安國公府的人開始一波一波地往公主府去,探望重病的明月郡主。


  端敏長公主、安國公和薑昭的兩位兄長讓人收拾了公主府的院子,住了回來,薑昭知道了笑笑,卻隻與他們見了一麵。


  但很快,宮裏的太後嬪妃,京中的權貴世家也都派人過來,長公主他們又去忙著接待客人。


  祖母、二叔二嬸娘、三叔三嬸娘全都親自來探望薑昭,薑昭覺得疲累,連麵都沒有露,都是讓金雲出麵的。


  祖母他們覺得沒有麵子,皺眉又回去了。隻三房的人多留了一會兒,頗為討好地將一個小匣子給金雲,說這是三夫人的外甥為郡主抄的書。


  金雲微驚,想了片刻就親自將匣子放在了郡主的床頭。


  薑昭醒來,發現這個熟悉的匣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眨眼。這不是裝著古書的匣子嗎?陸表兄為了跟她撇清關係,竟然這麽快就抄寫完了?


  她有些沮喪地打開匣子,立刻驚訝地咦了一聲,匣子裏麵空落落的,隻有一冊書和……一張筆跡風骨斐然的紙箋。


  “安康日未時水榭”


  薑昭抿起唇角,小小地彎了一下,眸中漾著興奮。


  陸表兄,這是答應要和她春風二度了嗎?

  作者有話說:


  薑昭:掩耳盜鈴。


  陸照:我心狠!


  估計以後十一點左右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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