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很快就將局促的小院擠滿,放下的錦盒也堆了小半個屋子。
陸十驚得連手中的筷子都落下了,連忙起身,看向自家郎君,不明白來人是誰。
這位貌美地像仙女一般的娘子看起來比府中的四娘子五娘子還要貴氣,身份肯定很高,可是他們到安國公府住了將近一月並未見過也並未聽過有這樣一位娘子……
正疑惑之際,下一秒陸十就聽到郎君清泠的聲音,“陸照見過郡主。”
郡主!公爺和長公主的女兒明月郡主!陸十一顆心快要嚇到了嗓子眼,慌忙地也跟著行禮,“小人,小人見過郡主。”
“嗯,嗯,不必多禮。”薑昭飽滿的勇氣在看到男子沉靜的神色後偷偷地泄了一點,怎麽看起來陸表兄不像是十分歡迎她的樣子?
難道是他以為自己將那日的事情說了出去?不,不能讓他誤會。
薑昭眼睫眨了兩下,一本正經地開口,裝作是第一次和陸照相見,“本郡主聽聞三嬸娘病重,特來探望。恰好聽三嬸娘說陸郎君住在此處,善書法,昨日舅父賜了我幾本古書,都是難得一見的孤本,所以便請陸郎君幫我抄寫一份留存。”
陸照依舊是不喜不嗔,側了身請她進去卻又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郡主可把古書留下,抄寫之後照會讓人送到郡主那裏。”他對薑昭的態度疏離又恭敬。
薑昭聞言,興衝衝的勁頭立刻消減了一半,幹巴巴地嗯了一聲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了。
陸表兄怎麽一開口就趕人呢?她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定在了簡陋的桌子上擺的兩三個碟子。
陸十從膳房領來的早膳,兩份肉粥,一碟子清灼菜心,一碟子梅花小酥餅,一碟子胡瓜炒雞子。放的時間長了,等陸照從三夫人那裏回來的時候,肉粥溫溫的還能入口,菜心和雞子卻一絲熱氣都沒有了。
沒有灶台木炭,主仆二人隻能將就著喝完了肉粥,陸十吃下兩個酥餅,陸照卻放下了筷子。
因此這個時候,薑昭看到的就是兩碟凝固了白花花豬油的菜並一碟看起來涼冰冰的餅子。
“本郡主早起到這裏,還沒有用膳。”薑昭硬著頭皮厚著臉皮坐在了陸照方才坐的凳子上。
陸表兄的膳食怎麽這麽差,難不成是府中的人苛責了他?還是說是她薑昭平時吃的太好了?
從小,薑昭的膳食都是單獨做的,她並不知道府中其他人平時都吃些什麽。
陸照眉心一跳,平靜的一張臉終於生了變化,“都是些殘羹冷炙,郡主如何能吃這些。”
這人身子那樣的嬌貴,根本不是這等尋常膳食養出來的。陸照想到了什麽,眼眸一暗。
“可是,我餓了,也走不動了,身上也不舒服。”薑昭理直氣壯地賴下不動了,她也不算說謊,方才往祖母和三嬸娘去,胸口有些悶疼。平日裏她也就習慣了疼痛,根本也懶得說出口,這時候不知怎麽的,就覺得痛的厲害了。
陸照皺眉,看向隨少女一起過來的婢女們。
金雲便上前,適時含笑開口,“郡主不如先在此處休息,桌上膳食疏陋,婢子這就帶人去膳房另做一份早膳,熱騰騰的給郡主送過來。”
薑昭眼睛一亮,點頭應下了。
金雲讓人撤下碟子,當即眾人便退出去,留下薑昭和陸照二人在屋中。
陸十糊裏糊塗地也跟著出來,剛反應過來就聽溫柔可親的婢子對他說,“你是陸郎君的家仆吧,跟我一起去吧。”
“好的好的,這位姐姐,我剛好知道膳房的位置。”
……
剩下幾個人守著小院子。薑昭歡快地伸出手,纖細的手指晃了晃,“陸表兄,你快坐下吧。”
陸照雖然祖籍上是南人,身材卻十分頎長,同玄冥司的簡指揮使相差無幾,看著也就是瘦了一些,青灰色的衣袍穿在身上稍有些空蕩。
不過,薑昭卻知道,這人的脊背腰腹極具力量,雖然懷抱很溫柔身上卻硬硬的塊壘分明。
薑昭坐在凳子上,看他的時候需要仰著腦袋。看她有些費勁的樣子,陸照抿抿唇,坐在了她的對麵。
“這些孤本是我從舅父那裏要來的,陸表兄,那日我與你春風一度。”眼下隻有他們兩人,薑昭便迫不及待地拿出古書給他。隻話還沒說完就被冷冷地打斷了。
“那日是陸照孟浪,自會抄好古書送上。但郡主日後,莫要再來尋我了。”陸照並不想和薑昭和安國公府再有更深的牽扯,態度十分冷淡。
薑昭唇邊蕩漾的甜甜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這和她想的不一樣。她吸了一口氣又道,“可是我很喜歡,陸表兄,你不喜歡嗎?”
薑昭的眼裏尤含著期待。
陸照垂眸,緩緩搖了搖頭,沉聲開口,“對照而言,一切所為都不過是藥物驅使。當然,那日郡主出現,照心存感激。”
他能看出來眼前少女並非如薑晴一般滿含算計,相反她眼神幹淨,想必隻是好奇或者貪戀上了片刻的歡愉。
陸照並不是很反感,可他既帶著上輩子的記憶,這輩子便要和薑家拉開距離。
所以,他直白地表達出對薑昭的冷淡與抗拒,希望他們日後不要再見。
陸表兄是真的不喜歡啊,薑昭聞言瞬間就蔫了,興衝衝的勁頭消失的一幹二淨。
“那日是本郡主趁人之危。”她無精打采地留下一句話,站起身出去。從陸照的眼角看去,顯得格外的纖瘦。
金雲等人剛回來就看到郡主坐在了軟轎上準備回公主府,愣了一下隨手將膳食放在陸十手裏,一群人又匆匆離去了。
陸十摸不清頭腦,呆呆地進去,就看到郎君皺著眉頭,臉色竟然有些陰鬱,連忙將沉甸甸的膳盒放在桌子上。
“郎君。”他小心翼翼地喚了一句。
“無妨。”陸照回神,臉色又恢複了平靜,起身往窗邊的書案而去,手中拿著薑昭留下的古書。
既然都是練字,就先將這幾本書抄好。陸照知道這些孤本是薑昭送給他的,不過換了一個說辭。
但他不準備留下,手抄本足矣。
然而,當看到堆積在書案旁的諸多匣子時,陸照還是頓了頓,拆開一看,裏麵是各式各樣的毛筆,上等的墨錠,千金難得一求的澄心紙和徽州硯並幾把珍稀的鬆支安神香……份量很足。
“這些也太多了,足夠郎君用上許久了。春闈時郎君帶上也肯定好用!”陸十在旁邊看到,臉上帶著驚喜。
“嗯。”陸照低低應了一聲,眼神複雜。
***
薑昭興致勃勃地過來結果垂頭喪腦地回去,一路上歪著身體一句話也不想說。
幾個婢女想要開口搭話也終究沒有說出口。
直到回去公主府的臥室,金雲端了早膳過去,薑昭懶懶抬了眼皮看了一眼才慢吞吞地有了動作。
隨意吃了兩口糕點,她捧著深口的小藥碗一飲而盡。屋中服侍的眾人鬆了一口氣,可是下一刻,氣氛驟然冷凝。
薑昭趴在榻上,一口將藥液全都吐了出來。
藥味濃鬱,婢女麵帶擔憂,又遞上新的一碗藥湯。一直喝到第三碗,薑昭才沒吐出來。
“我要休息一會兒,你們都先出去。”換了一身幹淨的軟羅,薑昭困倦地閉上了眼睛,胸口的悶痛隻能用睡意緩解。
她的藥湯裏麵從來都放著少許的安神藥,故而時常乏力,隻這兩日精神了些。
於是,當安帝穿著常服離開皇宮駕臨公主府,看到的便是,閉上眼睛蜷縮成小小一團的盤奴。
春末並不是十分暖和,盤奴身上蓋著錦被,安帝皺眉將寬厚的手掌覆在她的額頭,臉色變得黑沉。
手掌下冰冰涼涼,甚至有潤濕的感覺。
公主府的人跪了一地,安帝壓著怒火吩咐身後的禁衛軍將宮中的張禦手帶過來。
公主府也養著醫者,可這個時候景安帝覺得他們都是庸醫!
“伯舟和端敏呢?怎麽不見他二人在此?”禦醫到來的間隙,安帝環視周圍發現隻有幾個下人,臉色又沉了一分。
“陛下,您也知道安國公和長公主時常住在安國公府,這時怕是還不知道郡主病了。”王大伴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低聲回道。
“對兒子的婚事倒是上心。”安帝嗤了一句,發現裹著被子的盤奴眼皮動了一下沒有接著說下去。
很快,宮裏的太醫便被人壓在馬上送到了公主府。
太醫出宮的時候動靜不小,不少人都看到了,於是明月郡主的病訊就傳到了安國公府包括周圍的權貴人家。
安國公府中,端敏長公主和安國公得知陛下駕臨公主府,立刻動身過去。
福康堂中,聽到消息的老夫人狠狠地抓住了為她捶腿的婢女的手,轉頭吩咐一個月不準薑晴出房門。
這個時候病了,偏她今天來探望過自己,旁人以為是沾染了自己的“病氣”可如何是好?
顯然三夫人也是這麽擔心的,著急忙慌地讓下人放出消息,明月郡主來探望她的時候臉色極好,又急急忙忙派人傳話給大郎。
一定盡快將書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