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懷央不知道自己在負一樓坐了多久。
手機聲響,才把她從回憶裏喚出來。
電話接起來,是夏琳。
“你聲音怎麽聽起來怪怪的。”夏琳莫名,“有點啞。”
懷央輕吸了下鼻子,搭在桌麵的手,指尖微蜷。
“沒事。”
說完懷央想了下又開口:“我想去老公寓一趟。”
夏琳一愣:“你去那兒幹嘛,上次東西沒收拾全嗎?”
懷央點頭:“想找條圍巾。”
她不喜歡脖子被束縛的感覺,所以戴圍巾戴得少。
那條圍巾被她帶回來,放在了櫃子裏,一直沒有再動過。
掛了電話,懷央從負一樓上來。
去廚房燒了水,拿著水壺上了二樓。
主臥已經連著空了三天。
她路過敞開著的主臥,直接進了溫九儒的房間。
水壺放在床頭櫃時,床上的男人微睜了下眼睛。
溫九儒無意識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聲音帶著久睡後的沙啞。
“剛去哪裏了?”
懷央在床邊坐下:“在地下室。”
溫九儒還在燒著,身上的溫度沒有完全退下去。
他閉著眼睛翻了一下,握著懷央的手腕放進了被子裏。
合著眼:“手怎麽這麽涼?”
“是你身上太熱了。”懷央說。
懷央手不涼,是溫九儒身上溫度太高。
屋子裏的窗簾全都拉著,隻開了盞黃色的床頭燈。
溫九儒輕“嗯”了一聲。
“我還在燒,等下你餓了先吃,想吃什麽跟方叔……”
話未說完,被子被掀起,懷裏落進一人。
懷央鑽進被子,抱住他。
“怎麽了?”溫九儒低頭,用下巴蹭了下她的額頭。
懷央鼻子還是酸的,搖搖頭,想等他病好了再說。
“想抱你。”懷央摟住他的腰往他懷裏紮。
呼吸交換間,溫九儒抱著她把她翻了過去。
把人從後擁在懷裏。
他頭埋進懷央側頸:“生病了,別離我太近。”
被子裏的溫度很高,熱氣騰騰的。
溫九儒從手腕到小臂,甚至貼在懷央身後的胸膛都滾燙。
懷央埋著臉在枕頭上蹭了蹭,小聲嘟囔:“感冒而已,一起感冒也沒什麽……”
溫九儒在她身後笑。
發覺她真的有些黏人。
不過,他很喜歡。
“你抵抗力不好,本來就總是生病。”溫九儒把人抱得緊了些,“能避還是避著。”
“不要。”懷央轉過去再次抱住他,“我想跟你一起生病。”
溫九儒躲著她的呼吸,把人按在胸前,好笑:“你怎麽回事?”
懷央沒回答。
幾秒後,溫九儒歎了口氣。
“不生病好嗎?”溫九儒下巴壓著她的發頂,輕聲,“每次你生病,我都比自己生病還難受。”
懷央臉貼著他的衣服。
男人身上是件很薄的毛衣。
臉蹭在上麵,又軟又舒服。
懷央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什麽這麽多淚。
溫九儒的每句話都讓她想哭。
吃過再多苦都會咬牙挺過來的人,卻會一而再再而三因為別人的心疼,突然感到委屈。
良久,懷央突然開口。
“溫九儒,謝謝你。”
男人已經再次睡了過去。
抱著她輕“嗯”了一下。
躺了一會兒,懷央起身,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前給溫九儒留了張字條。
字條上說她要回老公寓拿點東西,不喊楊叔送了,自己坐地鐵去,路上逛一逛,晚些回來。
從明河公館出來,一個路口外是個商業區,從那裏坐5號線,正好到老公寓門口。
懷央進了小區,上樓,開門,進臥室找東西。
東西不難找,就在衣櫃最下層的抽屜裏。
聖誕配色的包裝盒打開,裏麵是條淡藍色的毛線圍巾。
這圍巾懷央隻在剛收到時戴過一次,後麵就一直放在盒子裏。
她起身,對著鏡子試了一下。
毛茸茸的海洋藍,跟她身上的白毛衣很相襯。
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摘掉,退後幾步,把圍巾疊好重新放在盒子裏。
手壓上盒子時,發現盒子裏側的夾層裏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凸起。
她把夾層掀起了一些,將夾在中間的東西抽出來。
是張賀卡,估計是運輸途中不小心掉進了夾層,所以她一直沒有發現。
賀卡上用墨藍色的鋼筆寫了四個字——
平安順遂。
筆風蒼勁。
很好看的字體。
是溫九儒的字跡。
四個字的賀卡,懷央翻過來折過去看了好久。
圍巾收好,她從地上站起來,把盒子裝進了包裏。
5號地鐵,二十幾分鍾再次回到明河公館那站。
下了地鐵,她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在出了站的那個商圈逛了逛。
忽然的,她想給溫九儒也買一條。
明河公館附近的這個商圈很繁華,一大片區域,以中間一條街為界,左側是幾個高樓,右側則滿是一兩層通體玻璃建築的步行街。
臨安的世貿中心和太古裏,都在這兒。
懷央從左側到右側,一兩個小時過去,終於找到一條她滿意的。
同樣是淡藍的海洋色,中間夾了些白色的海馬毛。
溫暖的粗毛線,跟溫九儒給自己的那條很像。
懷央唯一不滿意的是,有些便宜。
她結了帳,從商場走出來時還在想。
原來夏琳說的喜歡一個人是這個樣子。
精挑細選千萬遍遞到他手上的東西,卻還是覺得不滿意。
你想給他比最好的,再好一點。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八點多,已經漸漸飄了起來。
毛毛細雨。
懷央出門時帶了傘。
透明的傘布。
此時她撐著傘,站在整個商圈最中間的廣場上,仰頭看著大屏幕上的廣告。
在想,等下回去,如果溫九儒燒還沒退,晚上一定要喊他去醫院掛水。
……
溫九儒再次醒來,身邊已經空了。
他抬手摸了一下身側。
微涼。
應該是人已經走了好久。
“懷央?”溫九儒按了下太陽穴,起身喊了聲。
空蕩蕩的房間,沒人回應。
他微微皺眉,有些不安。
剛夢裏夢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夢裏的場景好像是兩年前,懷央還在賓大。
她從學校出來回公寓,路上遇到流浪漢搶劫。
傍晚的馬路,人不算少。
拿著槍的劫匪闖入人群。
衝撞聲,喊叫聲一片。
最後子彈打在了懷央的身上。
他站在人群之外,無論怎麽向那側跑,都還是跟她隔著不遠,卻永遠也走不過去的距離……
溫九儒眉心緊擰。
燒已經退下去,他卻整個人發虛。
他按著身下的床,回憶起剛剛的夢境,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三個月前。
也是決定和懷央結婚之前。
這種夢他夢到過好多次。
她發生危險,他卻站在她的世界之外,無能為力。
每次醒來,溫九儒都會在床邊坐好久。
恐慌和後怕衝撞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實在是沒有辦法……看著懷央受傷。
所以最後一次夢醒。
他靠著床想了很久,做了決定。
要走到她身邊,護她周全。
要看她這輩子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意識從夢中抽離出來時,溫九儒看到了床頭的字條。
懷央的字和她的人一樣。
工整娟秀,卻在偶爾的一筆上,又拉得很長,像隱在所有溫柔乖巧下的那根反骨。
字條上說她坐5號線回老公寓拿些東西。
晚點回來。
溫九儒手腕頂上前額。
輕呼一口氣。
懷央喜歡不喜歡他,這件事重要,也沒那麽重要。
如此,看她安安穩穩,他已經很知足了。
片刻,溫九儒放下紙條,摸過手機。
手機聲響,是曹林。
曹林作為一個富二代無業遊民,實在太閑。
沒事愛給他和李延時打電話,侃大山。
“有事?”溫九儒接起電話。
“沒啥事兒。”曹林在那端嗑著瓜子,“無聊想找你嘮嘮。”
大概是最近跟懷央的關係有所進展。
溫九儒難得有閑情雅致,往床頭靠了靠,跟曹林聊下去。
“你想聊什麽?”
“隨便聊唄。”曹林吐了口瓜子殼,“你倆還離不離婚了。”
“不離了。”
“好吧,那你給我找個女朋友吧。”
“………”
“溫九儒,你別不說話啊,你老婆都有了,我想談個戀愛不過分吧。”
“找李延時去。”
“我不去,他現在是個狂躁症變態,他把聞聲鎖家裏了你知不知道。”
“他找著聞聲了?”
“對,前天,說來話長,反正現在跟個神經病一樣在玩兒□□,再這樣下去,我都要幫忙給報警了。”
溫九儒回憶了一下聞聲的樣子。
皺眉:“你別管了,李延時前女友那人,能被關一定是自己沒真想走,不然腿摔斷她都能從樓上跳下去。”
曹林想想也是。
換了話題:“你看新聞沒,剛二十分鍾前的,5號線隧道坍塌,埋了好幾個,好像說是上麵修樓,豆腐渣工程……”
“哪條線?”
“5號啊。”曹林奇怪,“你沒看新聞?熱搜都爆了,就離你家一站的地方,七柳河站,呂林地產這次攤上大事了……”
曹林話沒說完,聽筒裏已是“嘟嘟——”忙音。
溫九儒換了鞋,外套都沒穿就往外跑。
沒開車。
一麵打開手機隨便看了眼新聞,一麵瘋狂地往最近的地鐵口跑。
撥了兩遍懷央的手機,都是關機。
出了明河公館,一個路口外的商圈。
最近的地鐵口。
十幾分鍾的路程,溫九儒愣是六七分鍾就到了。
晚上八點半,正是夜生活開始的時候。
越臨近商圈,人越多。
溫九儒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幾個,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句“對不起”。
一向冷靜自持的人,卻頭都是懵的,連最基本的思考都沒有。
隻想著往事發地去。
到了商圈最中央的廣場,想起來出事的地方是下一站。
他隨手就要攔車,卻在側身往路邊走時看到了廣場中央打著傘的人。
是懷央。
她穿了奶白色的毛衣和牛仔裙,打了把透明的傘。
整個廣場被各色的霓虹燈閃的很亮。
她頭頂雨絲細密,飄飄揚揚,在明黃色光線的照射下,依稀可以看出雨線的軌跡。
而此刻的她,正仰首看著幾十米外,懸掛在繁華商場前的廣告牌。
不知道在想什麽。
“走不走啊!”
溫九儒身旁剛被攔下的出租車,司機因為等了太久,不由地衝他喊了一句。
溫九儒回過神,心髒撞擊在胸腔,“砰砰”的聲音仿佛震蕩在耳邊。
他啞著嗓子跟師傅說了句抱歉。
身旁的出租車按了兩聲喇叭開走。
溫九儒的心仍然沒有平靜。
心髒狂跳,身體裏激流的血液,在他耳邊瘋狂叫囂著“她沒事”。
他直直地看向廣場中央打著傘的人。
後知後覺,竟然下雨了。
他還穿著在家裏的那件薄毛衣。
肩頭半濕,風吹過,帶來秋夜的涼氣。
生著病一路跑過來,此刻緩過神,腿都是虛的。
溫九儒輕喘著氣,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仍舊是心慌得不像樣子。
再接著他才意識到,曹林說的那站跟懷央坐的地鐵是反方向。
他輕吸了口氣,抬手摸了下額頭。
不禁自嘲。
和她相關的事情,總能讓他突然亂到,像沒了腦子。
溫九儒再抬眼時,終於朝懷央的方向走去。
在男人離懷央還有十幾米時,如有所覺般,她側了頭。
“溫九儒。”懷央訝然出聲。
男人身上還是她走時的白毛衣和深灰色抽繩家居褲。
腳上是不常穿的帆布鞋。
右腳上的鞋帶半散。
即使再是毛毛細雨,一路過來,溫九儒的衣服也沾了濕意。
頭發上有雨絲打下來形成的小水珠,在霓虹燈的照射下亮晶晶的。
懷央快步向男人走去。
兩人隔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在細雨和各種射燈光線裏朝對方而去。
“溫九儒……”
走到跟前,懷央伸手想把傘舉到他的頭頂,卻被突然擁進懷裏的動作止住了聲音。
男人抱她抱得緊,獨屬於他的氣息像是要把懷央淹沒。
即使掩飾得再好,懷央還是察覺到他抱自己的手有些抖。
“怎麽了?”懷央輕聲問他。
溫九儒閉了下眼,嗓子發緊:“什麽時候下的地鐵?”
“一個多小時前,”懷央回,“我在附近逛了下,正準備回家。”
溫九儒把人鎖在懷裏,幾秒後出聲。
“5號線出事了,埋了幾個人,我剛從家裏出來,打你電話是關機。”
聲音落,懷央意識到他為什麽會這樣。
空著的那隻手回抱住他:“出門出得急,手機忘了充電,二十分鍾前自動關機了。”
臨時起意要回老公寓拿圍巾,沒注意手機電量不足。
“溫九儒?”
男人依舊嗓音幹澀:“嗯。”
“我好好的。”懷央說。“我沒事。”
“嗯。”溫九儒左手扶在她的後腦,默了下,嗓子輕咽,“但我害怕。”
“我害怕,懷央。”他重複著。
周圍人來人往,吵鬧和嬉笑聲頻頻響在耳邊。
甚至偶爾還有帶著孩子出來閑逛的家長,手上拎著的玩具車響著不知名的兒歌。
但懷央都聽不見。
她頭埋在溫九儒的懷裏,聲音有些悶:“遊戲賬號的事情我知道了。”
懷央把頭從溫九儒懷裏抬起來,看著他:“你給我當了五年的聖誕老人。”
溫九儒望著她,遲疑了一下。
“下午星光的人來了?”問她。
剛醒的時候溫九儒看到了周毅的消息。
想來周毅應該是故意的。
懷央點頭:“還有主臥的裝潢,廚房的廚具,家裏門的密碼……很多很多。”
溫九儒壓著下巴,垂頭看懷裏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
懷央此時的眼睛很亮。
和那時在寵物店的架子前,眼睛裏沒有東西的她不一樣。
良久。
溫九儒再次摸著懷央的頭把她抱在懷裏。
應聲:“嗯。”
“我會好好愛你的,溫九儒。”懷央開口。
抱著她的人,還發燙的手掌,隔著毛衣撫在她的背上。
溫九儒笑了:“不用,你隻需要開心快樂,跳出你的牢籠,活的肆意妄為。”
“我愛你就好。”男人低聲說。
溫九儒的斜背後突然響起一片歡呼。
懷央頭抬起了一些,揪著溫九儒的衣服,探頭往那側看。
他們兩個太專注自己的事情,沒發現,廣場上的大部分人早就都去了那側。
人群圍成一個鬆散的圈子。
裏側是一對男女。
女生抱了花束笑意盈盈地看著身前單膝跪地的男生。
不知道是哪個浪漫子,在這樣的雨天,明亮的廣場前,求婚成功。
“不要。”懷央視線轉回來,再次在溫九儒懷裏仰頭看他,很認真的,“溫九儒,你特別好,你的愛應該得到百分之百的回應。”
她說的很慢,一字一字,很認真。
像此刻雨打在腳下的水泥地。
落在他的心上。
溫九儒看著她笑,半晌,點頭。
下一秒,男人垂首,猝不及防地吻上她。
唇齒想碰時,她聽到溫九儒說:“如果病了,我照顧你。”
懷央睫毛微顫,想回應的話被吞咽在唇舌之間。
熱熱的,氣息甘甜。
前所未有,讓人安心的力量。
怪不得,相愛的人總想接吻。
雨還在下。
不大。
雨滴落在頭頂的透明傘布,發出悶悶的響聲。
霓虹燈的光線投過來,穿過雨絲,落在此時此刻兩人站著的這片廣場。
喧鬧夜晚,燈火通明。
遠處是川流不息的臨安主幹道,不時有急不可耐的車在鳴笛。
因為那個求婚,整個廣場的注意力都不在懷央和溫九儒這邊。
兩人此時站著的地方,頭頂樹枝上的彩燈突然閃了兩下,斷掉。
廣場的這片角落黑了下來
喧囂市井,仿佛很通情達理地為他們開了這片靜謐天地。
像是垂憐。
想讓此刻在傘下的兩人,接一個綿長而不被打擾的吻。
而如神所願。
他們安靜擁吻。
身後的人群還在沸騰,為那對情侶歡呼喊叫。
卻又仿佛,也在為這一刻的他們而雀躍。
為遲來十二年,早就“本該如此”的他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