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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山林:落日不及洪水滔天

  第二十七章 山林:落日不及洪水滔天


    例行複盤會後,劉歌拉住陳應說了席朗前幾天打電話囑咐的事情。出品方和平台在催進度,盡最大化地壓縮成本。陳應在心裏歎口氣,她心裏門兒清,這個“出品方和平台”到底是誰,甚至惡毒地猜想是不是席朗也加入了“監視”她的陣營。


    “你壓力也不要太大,實在有困難,咱們給席老師說說,別讓那邊搞得焦頭爛額,再怎麽說,你是席老師請來的人,任由他們擺布算什麽事兒嘛。”


    劉歌把話倒是直白,奈何大家都是明白人,席朗要真有意阻攔這些汙糟,話也不會遞到她耳朵裏來,陳應知曉了這招隔著山打牛再打放羊人的心理。


    “左書真可舍不得逼陳應。”席朗畢竟下過這樣的判斷。


    劉歌拍拍陳應離開了,陳應回到房間裏,靠在沙發上,放空了很久,還是打開手機給那個人發了條信息過去。


    淩晨四點鍾,天光微亮。


    劉歌在大堂上等候著大家,今天開拔去山裏拍,兩天的戲份,因為劇本裏有一場日出,陳應想多抓一次機會,捕捉兩個早上的日出,總會有好的畫麵。她早早地坐到車裏,一邊啃麵包,一邊看劇本,七座的客車門打得很開。她放下劇本仰臥在椅背上的時候,某人輕輕走過去了,帶過一陣清晨的涼風。陳應餘光裏看到的就是黑黢黢的一身,今次是連鴨舌帽都扣得死死的了,前車有微弱的對話傳來。


    “五哥,沒有位置了。”


    “你坐後麵那輛車吧。”司機師傅勸阻的聲音。


    ,,

    “快點啊,快點,四點一刻必須出發。”劉歌的小細嗓在清晨格外響亮,催促著工作人員。


    “喂,五哥!”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著小桃兒的疾呼,“包啊!”


    —1、2、3、4、5、6,,

    陳應無聊地畫著玻璃數著秒。


    —15,


    “我坐後麵吧,應姐。”


    陳應抬頭,小桃兒扛著大大的包站在車門前,對著她裂開大大的笑,晨曦微光之中,小夥子青春活力得很。


    “應姐!”


    —她掐掉了腦子裏那根還在走動的秒針,微妙的心跳恢複正常。


    “嗯,好,”


    “哼,五哥這個大力水手!我是他仇人嗎?給我拽得生疼!”小桃兒一邊扔包一邊抱怨,前車開始發動,陳應把手機塞進衝鋒衣內包裏,開始閉眼,能睡一點是一點。


    這兩天要完成的部分是全劇裏實景拍攝裏最費神的,實景位於一片叢林之中,之前勘景時就遭遇過信號不通的情況,這次還要保證大部隊上去,除了機器,還有一部分搭景的道具等等,陳應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各種考量。


    兩場戲,一場艱難的爬山戲,主演的人物情緒轉變戲,逃離大城市的他,再回到童年之地時顯得格格不入時,與好兄弟回到小時候貪玩的山頭,被永恒不變的故鄉感染,慢慢融化內心的執拗,登上山頂後還偶遇了自他們小時候就在守山的勇善大叔,大叔一番毫無章法的安慰瞬間也讓他心房繼續融化;

    第二場戲發生在淩晨時分,兩個男主角趕在日出之前醒來,麵對恢弘的日出美景,兩位男主都突破了過往的桎梏,決定一起走上新的征途,大量的衝突和大遠大全景。實景山道狹窄,機器操作難度極大,既要保證鏡頭又要保證安全,陳應實打實地想在開拍前跟成五月商量一下,怎麽樣才最方麵和保護演員,然而繼那日之後,兩個人中間又重新砌了層冰塊,隻在大會議上說幾句話,私下接觸默默地消失掉了。所有長眼睛的都知道這倆又出事了,但是鑒於兩尊大神前期吵過太多次架,不明真相的群眾已經慣性地以為兩人又在私下開杠了,默默吃瓜不摻合了,陳應當然要保護自己的情緒,工作中更是,他們當下並不存在什麽樣的齟齬,更多的是尷尬,由沒有“確定”帶來的尷尬,她不知該如何行進新的一步,都隻借助工作溝通一二。


    山不算高,但頗為崎嶇,樹木茂盛,熱帶叢林氣氛濃厚。敘事戲不多,都是獨自爬山和陪伴的戲份,陳應原本在本子裏寫的是一場男主人公路遇老虎的戲,但在圍讀的時候被成五月糾正了,熱帶叢林地區不太會出現狼群,加之不論是實景還是特效,這個場景實現起來起來都很困難,陳應想想也合理,幹脆就把所謂“神跡”放置在古樹上。


    機器設置到位,監視器安排在半山腰上的一棵大榕樹下,狹窄的山道,除了演員和攝影,隻有劉蕪和錄音師跟上去了,從監視器裏看,擠得不行,但看到成五月扛著攝影機往前邁的時候,陳應心下還是鬆了口氣,她不得不承認,對成五月的信任的確能夠讓她的焦慮緩解很多。


    動作戲總體算完成得不錯,兩台機器不能同時操作,好在動線不多也清晰,過了幾遍才算搞定了,大神樹的戲份安排在了傍晚,趁著夕陽微光,陳應腦子裏全是美妙的畫麵,搖臂和軌道都上不去,成五月安排了航拍機位補充空鏡。


    劉歌過來催進度,通告單上標了近三天的天氣,傍晚可能會有暴雨,導演一定要控製住現場情況。


    陳應心情大好,讓一部分同事先撤到山腳吃飯,他們把這兩場搞定也能下山吃飯。成五月他們在山頂布置機器,劉蕪在跟高遠和滕然講戲,陳應花了十分鍾爬上了山,肉眼看到的景致比鏡頭裏好看多了,思緒又回到了之前勘景的狀態,她感歎當時的一意孤行沒算白費。站在狹窄的通道前,看著站在下午四點鍾的陽光下的成五月,他認真地在跟演員說攝影機的動線,陳應垂首隱隱笑著,怎麽有種奇怪的錯覺,在忙碌的現場,自己甚至沒什麽作用的感覺。


    成五月的餘光裏,正是陳應低頭莞爾一笑的樣子。


    “大喜,我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


    “什麽對不對?”


    “回到這裏,十年前我從這裏意氣風發地出去,現在是不是在別人眼裏是灰溜溜地滾回來了呢?”鏡頭裏高遠扯著一葉芭蕉葉悻悻地跟滕然說,半下午的光透過樹枝照在他臉上,明亮的畫麵和鬱鬱的神色形成了某種衝突。


    “補一點麵光,順著天光,反光板上一點。”陳應在對講裏講到。


    “你傻不傻啊,真是在外麵啥沒學到,就把假虛榮學到了。”滕然嘴裏叼了狗尾巴草,帶著怒言。“自己的家,回來有什麽不對,真是純屬瞎擔心。”滕然走向前,矯健地爬上了眼前的“神樹”,高遠遠遠看著他。


    ,,

    “哢。”


    真好,陳應心裏想,越拍越順的心情著實不錯,換機位來第二鏡。


    這場拍完,已經是六點半了,今日通告單已經完成。天光突然黯淡下來,段星河和劉歌先行組織人員下山,山路崎嶇,車上不來,隻能靠大家腿著走,早下山大家都安全。


    劉歌走時一再叮囑他們迅速下山,不要逗留。陳應確認完鏡頭後,也讓演員組和導演組先行下山,場務小哥忙前忙後收拾東西。陳應見沒什麽能幫的,就背著包往山下走,還沒到大榕樹,就已經被陸陸續續的下山的場工超過了,她前後打量也並沒有瞧見成五月。


    走了二十分鍾終於到了大榕樹,崎嶇陡峭的山路,下山不比上山輕鬆,更艱難的是,剛還算明媚的天氣說變就變,烏雲迅速壓了下來。山風漸漸濃盛。陳應體力耗了一天,此時已經接近為零,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天光暗得極快,不過五分鍾,能見度已經沒有 50 米了。山中溫度降得很快,一陣涼風吹來,陳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直冒。坐了十分鍾了,陳應依然沒在樹叢掩映之中聽到聲響。算了,懶得再等了,反正幾個大男人,出了事自己也幫不上啥忙,今天就姑且不當同甘共苦的戰友了。


    陳應起身出發,剛走兩步,卻不料雨點在此刻毫無預兆地落下來,滴滴答答打在樹葉上,她抬起頭看著直直落下的雨滴,無語情緒一下子浮上心頭,真不知道該感歎自己運氣不好還是太不好。她趕緊疾走兩步,希圖能趕緊到安全地帶。奈何這場雨來得急又猛,跟瓢潑似的,陳應哪跑得過濕潤得過快的泥土地,不過短短十分鍾後,路邊靠山一側的山水溝已經蓄滿水,山路濕滑,疾走危險係數過大,稍不注意滑下山崖,陳應往左偏偏頭,看著垂直的山崖定住了腳步,按耐著內心的不安,她突然想起剛剛路邊有個交叉小徑,思忖兩秒鍾,果斷往後退了幾十米。


    陳應站在小徑岔口,琢磨著眼前的困難,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往前往後都不是最佳辦法,幹脆在原地等雨停也許還能好點。她順著小徑岔口往裏邊走了一百米的位置找了一片長勢茂盛的竹林裏暫時等雨停下,順手扯的芭蕉葉遮在頭上,暫時安頓下來後,心裏又開始擔心剛才撤下去的工作人員設備器材有沒有事兒。掏出手機,又發現山區偏遠,信號全無,一股子焦躁無名火升騰起來,四周卻隻有蔓延的雨聲回應她漸大的怒火。雨勢蔓延開來,芭蕉葉托不住水,陳應的衝鋒衣也漸漸支撐不住,有水順著脖子流進去,一陣涼颼颼直直滑進身體。


    耳邊連蟬鳴都沒有了,隻有磅礴的雨聲籠罩著世界。她隻能踟躕不前,不知道山下是什麽情況,劉歌會不會派人來救自己,抬頭再次觀察身邊環境,路旁水溝裏的雨水已經漫向路道了,闊葉植物宛若水草一樣被山水衝來衝去,陳應此刻才有些害怕情緒湧上來了,在山裏落單本就是件危險的事兒,此刻還下著大雨,無法聯係到人。轉念又開始怪自己,分心有二,東想西想著了道。


    她再次拿出手機,支得老高,還是一點信號沒有,電池亟待耗盡,窄窄的山路已然被洪水衝垮,陳應趕緊往身後小徑口拐,找些地勢高小山包躲躲。雨勢愈大,陳應環顧四周已經沒有可擋的支撐,索性不做掙紮了,雨水從四麵八方而來,像是箭矢一般。突然,陳應右腳一鬆,她來不及反應,身體失重跌落了下去。


    “啊!!”


    一聲響利的尖叫衝進了嘈雜的雨聲裏,被雨幕吞沒。


    欒恩玫扣上電話,一整天了,手機裏永遠都隻有一句話:您撥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不知經曆了多少個“稍後”,她實在坐不住了。咬著嘴唇在屋裏踱來踱去,拿著手機翻來覆去,一邊猜想一邊寬慰自己,隻是兩天而已,隻是那邊信號不好而已,說著說著自己都不相信了,這麽多年,陳應很少跟自己失聯,不打電話也會留言。最後欒恩玫按捺不住,拉開椅子,重重坐下,在通訊錄裏點開了左書真的號碼。


    左書真坐在書桌前,打開了電腦裏的那張協議表。撥打過去得到的還是一致的機械答案:“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他無語極了,他最討厭陳應的一點就是不及時與人聯係的毛病,偏偏她還有理得很。這麽多年過去了,左書真覺得自己已經不太能受影響,但接到欒恩玫電話後,還是一股緊張湧上來,陳應以前老說自己 PUA 她,但為啥感覺自己才是被 PUA 的對象呢。就像很多次那樣,他們可以在沒人的場合裏大吵特吵,嘴是刀刃,專挑對方最薄弱的地方攮進去,脾氣平複後還是得一起去料理後麵的事兒。左書真想起搭第二部片子時,兩人劇烈爭吵後那一次。


    她執拗,完全不想接受左書真的提議,堅定地堅持自己的想法。左書真明白她渴望有人理解她作品裏的表達,身為創作者的本能,左書真無可指摘,但是要平衡平台和投資公司各方意見和利益的時候就不是簡單爭吵能辦到的。


    等他處理好平台的詰問,飛到片場時,看著陳應曬得脫皮的臉時,一肚子的怨氣好像瞬間就消下去了。她隻是簡單地對他點點頭就繼續工作去了,冷靜又自持,一場又一場指揮著演員,片場氣氛不錯。她的嚴肅和傲慢隱藏得很好,欒恩玫跟組替她完成了很多社交環節,左書真坐在椅子前隻能無奈又釋然地苦笑兩聲。


    “你們怎麽忍得了她的?”


    左書真對著欒恩玫誠懇地提問。


    “你才是她男朋友誒。”欒恩玫眥他,自己談戀愛卻來問別人對女朋友的意見,可不是讓人笑話嘛。左書真確實無言以對,欒恩玫見狀,點上一隻煙,意欲明顯,左書真常常覺得這廝女流氓氣質過剩。


    “左書真,也隻有你問得出來這樣的問題……,我們一堆同學和朋友裏,大家的共識都是:陳應怎麽受得了我們的。”陳應性格不張揚,沉穩內斂,讀書時專業知識紮實,她是真的全心全意地愛著這個專業,但凡周圍誰請她幫個忙,雖然不熱情,但永遠值得相信。


    欒恩玫有句經典的名言就是“回回約你出去玩,回回你都有事。”陳應那會兒是真的有事,白天在實習做采訪,晚上還要寫劇本做剪輯。一個人掰成三個都不夠,哪還有精力陪他們瘋玩。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跟她吵過架,我抱著她搖晃,怒吼‘陳應你白眼狼啊,還當我們是朋友嗎?’她這人就是這樣,你可別覺得我在給你描繪一朵高潔的白蓮花,這人就是捂不熱的鐵石心腸。”可是這顆鐵石心腸卻是他們班所有人的定海神針。


    執行導演喊完“收工”,陳應往這邊走來。欒恩玫站起身撇撇身上煙灰,朝左書真比了個鎖住嘴巴的手勢,就離開了。


    左書真點點頭,待陳應走近後,遞給她一罐水,風波就此打住,兩人之前冒出來的問題就當沒有吧,朝前看總是沒錯的。


    “捂不熱就捂不熱唄,要個火炭我也吃不消。”他咕噥著。


    電視裏明亮的廣告也把他從回憶裏彈出來。畫麵裏穿著豔麗清涼的少數民族姑娘正在上演潑水大戲,左書真心情擊破了一些,要不還是去一趟,也許還是能像當初一樣,不就是個拽個人回來嘛。


    思及於此,他打開手機,給席朗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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