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世界之間:猛虎攔路 我們做主
第十四章 世界之間:猛虎攔路 我們做主
成五月不想掃了岩勇他們喝酒的興致,一邊聽他們嘮叨一邊看著門口的小泉水,小岩坐他旁邊,時不時用眼角掃掃他,菠蘿汁逐漸見底,小岩的神色探究倍增。雖說他們一直都知道成五月話少,但是他向來很尊重各類局麵,不管什麽樣的場合都應對得體,今次的低落神色倒是很少見到。
他從北京回來做的第一個項目就是本地歌舞節的文化宣傳片,小岩被委派為當時的對接人員。兩人通過項目相互熟識,她人年輕,受過教育,腦子靈活,也剛進入團隊裏,能遇到這樣的合作夥伴,打心底是高興的,甲方和乙方溝通高效,審美一致,最後出的活兒漂亮又大方,觸達效果非常好,領導對結果非常滿意,這項目不止讓小岩在局裏立住腳,也讓成五月與州府順利搭建起合作關係。兩個人年齡相差不大,做事有模有樣。一來二去,熟絡之後,中年領導們均是以長輩眼光天天都一副看粉紅泡泡的心態。成五月不做他想,他拿小岩當妹妹,隻不過欣賞她認真做事的態度,因此在專業方麵力所能及的幫她。
“五哥,別愁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下來你們老板和導演會扛的。”她又給杯子裏續上菠蘿汁。
扛?老板不知道要幹嘛,但是導演嘛,不知道了。
“是挺麻煩的。”不僅是項目,她也是。成五月很想知道機場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但他沒有立場。
“你們導演呢,我聽說劇組不都是導演最大嗎?也不來管管你們。”後半句囁嚅地從嘴巴裏吐出來,小岩不是傻子,她完全看出來,成五月對那個女導演就是不一樣的,但她就想知道不一樣到什麽程度了,故意試探一下。
“我說了,她也隻是,”
成五月有些不耐煩在裏麵,維護的意味顯而易見。
“你喜歡她是嗎?五哥。”
小岩直接又篤定地問出這句話。成五月驚住,轉頭看著她,環視一圈發現沒人看著他們,繼而又低頭,吸了口杯子裏的菠蘿汁,這麽明顯嗎?
“老段都說你不一樣了,上次吃飯出了那麽大的事,我看你反應竟然是那樣我就知道了。”她也喝了一口菠蘿汁,杯子裏所剩無幾,她兩指輕輕捏著淺淺的杯身蕩到成五月的杯子上,發出一聲微弱又清脆的“叮”,宛如山穀悠遠裏傳來的心碎。
“她會留下來嗎?”小岩問得直接,成五月不明所以,聳聳肩,不置可否,態度明確,糾結的不再是否認“喜歡”這件事,而是小岩問題的本身。
“哪跟哪兒啊,我喜歡她,她就得喜歡我啊。”他把最後一口果汁喝完,伸了個懶腰,好像情緒釋放了完的貓,懶散裏藏起了在意。
“算了,項目不了不幹了啊,你又不是缺項目啊,州府還等著你空檔呢,景歌節你可不能不幹呢。”小岩轉回原來的話題,慢條斯理地說著。
“做事情講個有始有終嘛。再說這也沒太大的事兒,應該能找到方法。”
“你很喜歡這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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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岩見他不回答,心裏已經明鏡一般。
“因為有熟悉的感覺嗎?”小岩還是沒有忍住,又繼續挑起話題,“這個項目就這麽好啊?”
“那倒沒有,都是幹活,就可能,恢複了一點點激情。”成五月不想騙她。
“是因為她?”
成五月瞧了瞧小岩,笑得有些無奈,搖了搖頭,仿佛是說你五哥會是這樣的人?
“故事吧,劇本寫得蠻好的。”成五月想起木尚給他發來劇本的時候,他本來並不看好,以為就是一個普通女生寫的無病呻吟的“尋找愛情”故事,沒想到看完第一集就被吸引進去了,盡管故事外殼不甚新鮮,但人物遭遇的困境著實打動人,故事的內核依然是“尋找”,但並不是俗套的愛情拯救,反而是經曆一路上的人事,逐步認清自己,與過去告別,跟未來問好的和解故事。不得不承認,成五月被感動到了,他對陳應的好奇大概就是那時產生的,她一個北方女孩,是怎麽這麽清晰自然地寫下南境的故事的,有歡樂,有悲傷,也有感動,最後還有對長長人生的釋懷。
“誰寫的?也是她嗎?,”小岩迫切地想確認答案。
段星河的電話鈴聲又響了,打斷了小岩的詢問,這兩三分鍾裏都三次了,他喝大了,跟岩勇勾肩搭背地唱些三五不著調的歌。成五月幹脆替他接了電話。
“喂?”對麵一口強撐住的語氣,蔫兒吧啦的,成五月沒說話。
“老段啊,你還在忙嗎?我找不到地兒了,劉歌電話也打不通,小辛勤也不知道幹啥去了,連滕然吃個飯都走了,嗚嗚嗚嗚,這是哪兒啊。”
成五月聽著聽著就把手機拿開,盯著通話號碼:陳應導演,北京聯通。
“你們這個製片工作可太糟糕了,一個正經幹活的都沒有,說放假大家還真的都放假了,吵個架而已,哪個劇組不吵架啊,哪有吵完架把導演撂大路上的啊?算了算了,不拍算了。”滴滴的兩聲,沒等成五月說一句話,電話掛了。成五月嘴角抽搐得厲害,該說她是真的混熟了還是喝大了,一天一個新鮮樣,琢磨了兩分鍾還是站起身來。
“小岩,你把這些酒鬼看好咯,一會兒散了別塌下。我先撤了。”
“哎,你去哪兒啊,老段我撐不住啊。”
“那就別管他,回回跟酒桶似的,晾他兩回。”成五月邊走邊說,急匆匆出門去。小岩聽著輪胎聲擦地而走的轟鳴聲,苦笑一下,喝完了手中剩下的果汁。
成五月開著車繞過了幾個街區,車子快開到市中心廣場接到了騰然打來的電話,對方說了晚上的情況。他就著滕然給的信息才順藤摸瓜尋到那個亂打電話的女人。進餐廳後一眼就看到她,擠在角落裏的小桌子,拉直了身體靠著桌上,嘴裏還吸溜著見底的芒果汁。這間餐廳不臨河,晚上稀稀拉拉不見幾個人。成五月摸著頭想兩秒鍾,徑直朝著陳應走去,卻見她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語氣軟下來,儼然一副工作模樣,神色裏並沒有半個鍾頭前電話裏即將發狂的狀態。
嘿,這女的!成五月直接坐到陳應對麵,對麵的女人終於反應過來,眼睛疑問色彩濃厚。
“嗯,知道了,我會考慮的。”
成五月問服務生要了杯白水,雙手抱拳等著她繼續打完電話。
“嗯,曉得了,我都答應考慮了,你別他媽總煩了好嗎?陰魂不散的,才幾分啊,咱是不是還得吵一架?”
成五月盯著陳應發完火,一副氣定神閑毫不詫異的模樣。喝了一口水,喉結硬裹過去。她掛掉電話,擠出一點商務笑容,眼裏還是疑惑,無聲地詢問為啥他會出現在這裏。
“老段派我來的,說有人打電話哭天搶地的。”
“誰?哦。”她戰術撓了撓頭,一時有些羞赧。“啊,不好意思,剛有點暈乎。”歉意並沒到達眼睛,說著就站起來要走,兩步之後她轉身給成五月派活,讓他直接回去,她知道打車回去。成五月懶得回她,他站起來一步跨在陳應前麵,慢悠悠地朝門口走去,後麵並沒有跟上來的腳步聲。快到門口他轉身看陳應,這女的又趴在吧台不動了。一分鍾後提溜著兩杯鮮榨果汁跟過來。
陳應遞給成五月一杯,自己咕隆咕隆跟喝白水似的。
“給你賠罪,麻煩你跑一趟,那啥,我先打車走了吧,不耽誤你。”
這算是那天吵完架後第一次私下碰到,陳應到現在根本不敢完全當他是朋友,項目敏感時期又得考慮席朗的利益,不敢跟對方多餘接觸,她此刻隻想火速使用逃遁戰術。
“上車吧,我送你回去,這個點了。”成五月不做他想,直接截斷陳應的前路,他站在車前,轉身來盯著沒動的陳應。陳應看著人煙逐漸稀少的大街,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結。跨步幹脆地上了他的車。
車上又恢複了默契的沉默。隻有吸果汁的滴溜聲起起伏伏。
“你,”
“我能問,”
異口同聲的聲音,陳應連忙止住,看著成五月,車正好行駛進一段遮天蔽日的林蔭道中,真漂亮,沉默的間隙陳應嘴裏低估幾句。
“你先說吧,你剛剛想問啥?”陳應挪動身體看向成五月。
成五月想她的確是個藏得住事兒的人,連著發生這麽多事兒,卻很少見她在人前說三道四的,成五月好奇很多事,除了工作之外的陳應,譬如是那天在回程山路上的那個女孩,比他小幾歲,嘴硬心軟的那個女孩。
“你困嗎?”成五月放緩了車速。
就這個?陳應有點無語,這一大晚上誰不困,再說之前還跟左書真打了兩次仗,現在隻想回去好好躺著,剩下的事明天再議。
“嗯,確實是有,”
成五月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車子駛過林蔭大道進入江邊,江風蔓延過來吹進車裏,涼爽異常。
“我們找個地方聊兩句。”他把車拐進停車場,“放心,不會怎麽樣了你。”成五月看著陳應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立馬補上一句打消她的顧慮。
陳應在座位上坐了好一會兒,駐唱的歌手唱完了一首《那些花兒》,溫柔繾綣,陳應第一百次想要是現在不是在工作該有多好。PianoMan響起的時候,成五月坐了下來,他遞來一杯清爽的青檸水。
“醒醒酒,滕然說你難過買醉了很久。”一句話噎得把陳應剛建立起來的溫和氣氛瞬間打破,忍不住在內心翻了個白眼。
“你現在這樣頻繁跟我們私底下接觸,木總知道了又得吵架了不是?”陳應試探道。
頻繁?成五月低頭笑了笑,也就見這麽一次。
“他指使我來的。”成五月拆了一盒新的南京。他遞給陳應一支,高舉雙手,“他指使我來套話的,下麵的問題你可以挑著回答。”陳應徹底不會了,這人嘴裏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判斷不了。
“開玩笑的,跟你先道個歉,那天吵架的事兒。”
陳應接著煙愣了一下,他道什麽歉,合著真是來套話的。她微微甩了甩杯兩杯啤酒跑暈的腦袋,對麵依然誠懇,她隻能點頭。
“哦,沒事,你問,合作夥伴想問的事兒一定知無不言。”
煙霧彌漫,成五月靠在椅子上,嗯,這話聽著腦子清醒得很,一句話大家又是商業合作夥伴。
“現在進展到什麽程度了。”
她搖搖頭,心裏思忖這問題我幹啥,我還想知道呢。你自己沒老板啊?
“席朗那邊呢?”
她繼續搖頭,確實不知道,自己還一個頭三個大呢。
“項目會繼續下去嗎?”成五月看著她,他想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一點堅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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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想或者不想的事兒,成指導你也是做事的人嘛。”
她語氣鬆下來,對項目的無法掌控的心情蔓延上來,興許是左書真的到來令她無形之間壓力倍增。陳應換成傾訴語氣,向來責任感過強,身上的擔子遠不是坐在導演椅子上就能完成的。但此刻能做的也隻是坐在椅子上乖乖地聽歌。
“你上次說喜歡這裏?”他思維跳躍,閑談起來。陳應緊繃的弦也被歌手們的聲音軟化了,微微往後傾一些,有點握躺在椅子上。
“嗯,放鬆,雖然你上次跟我吵架說我工作節奏快。其實,成指導,這次幹活我已經把節奏放緩了一倍了。可能是來了個陌生又很漂亮的地方工作吧,我第一天來的時候是不是像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她詢問完,不等成五月回答,又繼續說:“在北京是真的累。盡管進了這個項目前期合作也不算特別順暢,但是還是很期待,不知道為什麽。”
她說了很長的話,是成五月認識她以來聽到的最長的話。一些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前情過往和著夜晚的微風送進他的耳朵,他貌似無意地看著她,平時狹長幽深的眸子此刻也泛起水霧,疲憊肉眼可見,鬢角碎發被微風吹起漣漪,襯得整個人柔軟多了。
“你呢?喜歡這個項目嗎?”
問題是簡單問題,但他心思不再明朗,答案自然就不單純。
“我也很喜歡。”
成五月的心事難以提起,但故鄉的山水毫無疑問是慰藉,他怎麽會嘲笑陳應“沒見過世麵”,他隻會覺得這是見過世麵之後才會有的純真反應,這短短的時間裏,成五月某些破碎的靈魂拚湊回來了,他被她描寫的故事吸引。逃離了艱澀壓抑的城市裏,去往無窮的遠方尋找存在的意義,她把心靈的願景給了人物,他卻從她的人物裏獲得了某些自反,命運的奇妙大約也在於此,很難解釋。
“那場戲,你為什要那樣寫,男主角在山間的那場?”他問了一個劇本裏的問題。
陳應早於鬧鍾一分鍾前醒來,呆坐在床上醒神,淩亂的書桌也昭示出了昨晚加班的痕跡,劇本被翻開的頁麵上,她加上了好些顏色不一的注釋。
日外山林
走了好幾十裏地的高遠疲憊不堪,他得找到修理店,修好車加緊步子去接大喜。前不著後不著店去哪裏借工具,他把摩托車停在了路旁廢棄的屋旁,抬頭一看,半山腰上有戶人間,還冒著煙,他動身前去借下工具或者電話。路越走越窄,林子越走越深,高遠氣喘籲籲,山林之中隻有鳥叫的蟬鳴混成多聲部回應他的粗喘。突然,一陣窸窸窣窣聲音從暗處的草叢中傳來,高遠停了下來,窸窣聲也停了,高遠繼續走,等他再次回過神來,一陣猛獸的呼叫從頭頂方向傳來。他抬頭一看,一頭巨大的斑紋虎矗立在他三米遠,正伸著舌頭注視著他。
高遠往後退了兩步,老虎朝前邁了兩步,高遠不動了,注釋著這頭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老虎,心慌加劇,額頭上汗珠順著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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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現實陳應花了大力氣寫的戲。高遠的欲望、害怕、渴望以及內心的糾結在前期全靠這場戲釋放出來。在圍讀階段,幾乎沒人注意到這場戲,但是她在陳應心裏舉足輕重,而昨晚成五月直接點出了這場戲。
“高遠會戰勝老虎嗎?”
陳應站在書桌前,盯著眼前的劇本,回憶起成五月昨晚的最後問題,他神情如此懇切,明明劇本裏這場戲寫好了高遠的結局,陳應接住他的疑色,眼裏的霧氣起的更濃了,隨即低頭一個淺笑。
她喝著甜膩的煉乳咖啡,想了一分鍾,給沒有消息的席朗打了個電話。
“席老師,嗯,我想介紹個人給你認識,嗯對,搞追投的,,”
左書真躺在酒店裏看著陳應的短信,撲哧笑出聲來,小丫頭片子有點心機在身上。
“左總,周一九點見麵吧,在您酒店就行,我帶著製片人過去,這中間您承諾的部分,還有兩天時間應該能搞定的。”
“戰勝?高遠肯定會的啊!”
陳應回應著成五月的疑問,夜風漸濃,吹散了一些她眼底的霧氣,堅定慢慢也重回她的軀殼中。
“我覺得也是。”
成五月用篤定的語氣結束了這場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