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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他來:啤酒苦澀 過往粘稠

  第十三章 他來:啤酒苦澀 過往粘稠

    “我打了車了,我自己回去。”


    陳應悶在桌子上支支吾吾地好不容易才冒出一句完整的話,左書真坐在對麵像是看怪獸一樣看著她。


    “陳應,我發現你現在裝糊塗的能力真的不同往日,我一晚上等於白說。你覺得我千裏迢迢飛到這裏,看你假裝醉飯然後遁掉嗎?”


    左書真無情冷臉一張。


    “還有,你最好收起那套自作多情,我們倆認識五年了,你對我的了解淺薄到這種地步,隻會讓我覺得自己非常失敗…”


    “真的嗎?”陳應嗖的一下子抬起了頭,眼睛一下子染上喜色,她就喜歡聽他自我否定。


    “以及對你有眼無珠的可憐。”他放下筷子,手邊的啤酒杯還剩一點啤酒花粘在杯壁上。


    “我不會去的,我上輩子一定是挖了你家祖墳,左書真。”


    “那我替我祖先謝謝你培了土。”他站起身來,理了衣服,對著垂頭喪氣的陳應嘲諷地笑了笑,順了順她快要炸起來的獅子頭。


    “我的提議,你最好考慮一下,或者說直接決定。”說完,左書真嫌棄地皺皺眉頭,頭也不回地離桌了。


    欒恩玫一直沒等到陳應回信息,她不知道那邊戰局發展成什麽樣了。心裏麵隻能僥幸地想他倆都是成年人了,應該不至於打起來。陳應垂頭喪氣地走出餐廳,左書真定的酒店離劇組駐紮的酒店僅僅兩個街區,她被涼下來的空氣吹了吹,神誌突然清醒了一些,繼而苦笑連連。高大的棕櫚樹影影綽綽的,小城裏夜晚的車輛仿佛是道路的點綴,車燈時快時慢地閃過街道,要不是陳應衣著整齊,她這番落寞神情仿佛是個落單的遊客或者流浪的乞人。她蹲坐路旁,盯著手機裏欒恩玫的信息,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隻能敷衍一下。


    “沒有危險,先不用擔心。”


    回完消息站起身來,撐住棕櫚樹,才扛住頭腦的一陣暈眩。回想起剛剛不歡而散的飯局,陳應腦殼又開始疼了,左書真的提議直接的像是命令。


    “你把這邊的活兒辭了,一個短劇而已,隨便找個剛畢業的學生來就行,這些合作班底一個我都沒聽過,平台是誰?合作的演員呢?有流量嗎?”


    “我簽了合同的。”


    “賠多少?我開,回去把我片子拍了。”左書真想都沒想就說。


    “我拍不了,”,陳應堵著一口氣,“左書真,你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人來,他們會幫你賺更多的錢,我什麽樣兒,你不是不清楚。”她軟硬兼施,希望這扒皮能放她一馬。


    “我當然清楚,我就一商人,不賺錢我飛四個小時到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找你?”左書真又開始了,“不是,之前在高姍姍那兒,好歹還能拍長本,我沒管,你現在這樣是幾個意思呢?”


    “你覺得我在作踐自己?”陳應瞪大了眼睛。


    “難道不是?”左書真是真的迷惑,他不理解,他以為她是藝術家,已經不想拍那些給高中生看的膩歪甜寵劇,以為出走工作室後能夠朝著自己的方向去飛,沒成想,離開他的每一步,在他看來,都是下坡路,他很難忍得了,即使沒有前任關係存在,隻作為最初的合作夥伴,他也不允許陳應這般“墮落”下去。


    “自在。”


    “笑話。”左書真是真的笑了,“陳應,你今年多大了,已經過了該亂作的年紀了,也沒資格為所欲為吧,現在哪來的自信談‘自在’倆字的?”


    ,,

    她說不過他,那些譴責自己無能的小心思隱隱綽綽蕩漾著,她知道左書的 PUA 功力又起作用了,但她毫無還擊之力,這似乎已經是一種本能了,麵對左書真熟練的“攻擊”,陳應沉默了,唯有用沉默來保護自己。


    他手上的項目等著開機,陳應性價比最高,她不願意麵對的職業生涯雷點果然還是爆發了,這事兒能怪誰呢,隻能怪她倆年輕不知江湖險惡,才能處處遭周扒皮的道兒。


    當年第一部劇打響後,左書真搞了“青春傷痕三部曲”計劃,他不僅要推新人,還想讓將陳應和欒恩玫捆綁打造成“黃金搭檔”,在項目啟動會上,他慷慨激昂地描繪宏圖大業,彼時市場良好,大家都信心百倍。陳應和欒恩玫自然不疑有他,左書真一口氣簽了她倆三部,酬勞上規避了很多她們能夠得利的部分,且要求乙方執行合同時無條件服從甲方的製作要求,這是做完第二部做完之後,大家撕破臉才被戳穿的真相,然而又如何呢,合同表上白紙黑字誰也逃不過,隻是令陳應沒想到的是他會來的這麽快,此時和他共事的陰影樁樁件件閃現腦海,陳應恐懼情緒蔓延開來。


    項目停擺第四天,左書真來的第二天,席朗還是沒有帶回消息,木尚在大群裏冷漠詢問,陳應不懂他一個老板為何要在員工群裏各種存在感十足,不應該私下去對席朗嗎?陳應在房間裏左右踱步,焦躁不安,其實焦慮情緒在組裏已有蔓延趨勢,劉蕪昨天下午和今早都有意無意地問起情況進展,陳應也隻能真誠地搪塞了些廢話,導演組這幫小夥伴是她帶過來的,她對他們有責任。她不知道左書真下一步棋是啥,這種捉摸不透的情況讓人頭痛,書桌前那遝厚厚的劇本和稿圖還提醒著她前三個月熬的夜,她曾竭力釋放的情緒和表達都安靜地矗立在那裏,本來等她“編排”。


    坐立不安中,她想先跟黃雯雯打個電話探探情況,門鈴卻響了。帶著疑惑開門,那個瘟神映入眼簾,陳應的臉瞬間黑了下來,探出頭連忙左右看看,生怕其他人瞧看了,左書真見她這副模樣,垮了兩秒鍾臉。


    “帶我出去吃飯,我有事跟你講。”


    “就在這說,沒閑工夫陪。”她才沒打算聽他 PUA 話術大放送。


    “這?”左書真往裏探頭觀望,邁開右腿,見勢就朝陳應的房間裏擠,“也不是不行,讓酒店送…”陳應翻著白眼,卯足力氣,果斷欠身出門,把他擠出門外。


    段星河已經喝得都暈暈乎乎地找不到支撐點,他晚上正跟幾個鐵哥們一喝酒。喝到一半。早上叫都叫不動的五哥卻突然列席了。小岩也在,窩在男人堆裏,她個性本就強勢喜歡照顧人,一直在招呼大家喝酒吃肉,一桌子手抓飯吃得七零八碎。成五月帶著一團不小的熱氣進來。


    “嗨,”她看見找地兒坐下來的成五月,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五哥,你事兒忙完了?”岩勇湊過來問成五月,“怎麽這麽蔫?”


    “餓得,沒進米,你說蔫不蔫?”他皮笑肉不笑擋住岩勇的啤酒杯,搖著頭拒絕,今天是一點兒不想喝,煩躁情緒一堆事纏繞著,一個不想承認的想法自己控製不住。他努力回避那個令他自己都震驚的真相。他不能去揣測機場那個男人是誰,他也不能去問木尚事情進展如何了,控製不住的煩不勝煩。他以為事情已經朝著順利的方向進展,畢竟那天晚上回程的山路上,明明大家已算冰釋前嫌。


    “五哥,你們那個項目不好走下去呢?”小岩開口,她坐在角落,一直看著成五月,她很容易就捕捉到了他強撐著的情緒。


    “嗨,我們決定不了。”微妙的賭氣語氣。


    小岩以為是導演的問題,她從段星河那裏聽得隻言片語,再加上之前吃飯留下的不算太好的印象。


    “為什麽這麽說?”成五月吃了一口飯,疑惑地看了看小岩,又猛然轉頭看像段星河,四目相對之間,段星河不知所措,唯有雙手舉起,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她也是打工的。”,他實事求是地說了一句,如同自己一樣,並不能決定事情能到什麽程度,說到底這些事兒還是北京的資方內部在競爭,以他現在掌握的狀況評價,隻能說大家目標如此不一致,木尚的野心太大,拿著別的令箭對陳應冒然發火,壓根就不利於團隊繼續走下去。原本等著席朗回北京拿個折衷的方案回來,但兩天過去,絲毫沒有消息,現下枝節橫生,不安的情緒緩慢蔓延。


    成五月搖搖腦袋,使勁把那個爆裂的姑娘甩出腦海,卻控製不住某人勁勁的臉貼在腦海裏不動彈,他的頑強抵抗仿佛慢慢坐實了某個隱秘的真相。


    “五哥,你接了這個活兒,整個人都憔悴好多哦。”


    他不做反駁,隻些微扯了扯嘴角,有苦笑的痕跡流露出來。大家你一眼我一語的,成五月瞬間成了席間調侃對象,見他還不怎麽反抗,竟越說越興奮。


    “嗨,你們別說五哥,我算是見識到了,北京那地兒真不是人呆的,那一堆北京過來幹活的,簡直太折磨人了,就那個導演啊,你們別看她是個女孩,我的天,那叫一個精蹦,”,段星河趁機大吐苦水,成五月懶懶地倚在竹椅上,捧著一杯鮮榨芒果汁,也不阻止段星河了,就讓他那張大嘴使勁吧啦吧啦往外倒苦水。


    私房菜館的人不算多,她坐在靠牆和窗的位置,左書真一臉得意地看著她,陳應不知道他葫蘆裏又是賣什麽藥,總之今次繼續糊弄過去,拖字訣先施行起來,但左書真就是不說話。


    “你有話快說,咱倆這氛圍也吃不上多優雅的飯。”


    “陳應,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腦子很有問題。”


    看吧,這就是他,態度誠懇,語氣和緩,但偏偏說話的內容永遠都會讓對麵的人瞬間炸掉。隻有她經曆過這麽多次,才知道他的套路在何處。


    “說事兒!”


    “你為什麽一定要留在這裏?”語氣之間藏不住的不屑,在他看來,陳應這個項目選擇簡直算是無腦幹活的典範,降級的資源,毫無經驗的班底,不知道有沒有譜的宣發,這些是他關心的重點,但陳應不吃這套攻擊。


    “你家住海邊啊?”


    “嗯?”


    “管那麽寬!”陳應一句就是一個白眼。


    左書真讓她給氣笑了,看來她目前狀況不算特別艱難,還能開他的玩笑。他喝了口啤酒,心裏感歎不愧是邊境人民會享受,好酒!放下杯子,等著啤酒花沿杯壁緩緩散去。他用一種氣定神閑的口吻對著陳應說了一句“你們項目缺錢。”陳應愣神了,他怎麽知道的?這麽看來他詭計已經有了。


    “別這麽盯著我,欒恩玫說的,再說了,我來了兩天了,你都沒在幹活,這正常嗎?就說吧,這什麽破銅爛鐵的項目,一短劇都能遇到撤資,劇本是有多爛,團隊得多不靠譜。”他嘲諷完後,停頓下來,右手關節敲擊著桌麵。


    “我寫的本子,劇組有一半人是我攢的。”陳應不爽。


    左書真被噎了一下,撫摸了下巴,假咳了兩聲,繼續敲擊桌子。陳應等著他開口,輕輕一口啤酒壓下被控製住的委屈。


    “鑒於你直接拒絕了我的前一個提議,雖然有合同綁著,但把你綁走這種事我也幹不出來。所以,我又想個了轍,”他停下來,吊著陳應胃口,想逼她開口。奈何對方有鋼鐵意誌,敵特都攻不下來,歎了口氣又繼續說道。


    “我來幫你們項目解決資金問題,你牽個線介紹我和你們製片人認識,看在你的麵上,我幫一回。”陳應還沒聽完就抬眉凝視他,繼續等他發招。


    “沒錯,有條件,除了本來的戲,你得再加一個。”左書真說完,就雙手抱胸,看著陳應。她眼睛狹長起霧,一股沒來由的疲憊湧上來,她冷笑一聲。


    “我說要你幫了嗎?現在又不是沒辦法開工,前期款還多著呢,製片會省錢你不用操心。製片人擱北京處理著呢,全世界就襯得你有人似的。再說了,我就是被人雇的一導演,項目停就停了,關我什麽事。誰的人情我都不搭。”她嘴硬,且聽起來有理有據。


    “這人情我讓你搭還不行嗎?你不是圖自在嗎?既然這樣,不為自在付出點什麽嗎?”他成竹在胸,在每條胡同裏堵她一堵。


    “我大不了不拍。”


    “行啊,別到時候黃到半途你才哭著死心。你要舍得,我也認了。”他繼續喝生啤,真是情緒上頭,嘴裏苦澀,左書真忍不住又要了一紮。


    “但,陳應,你不會舍得離開現場的。”


    他盯著陳應的眼睛說出這句話,直愣愣猶如一句判詞,陳應措手不及,轉頭不接,話音響起,直接趕人。


    “你趕緊走吧,我要去上廁所了。”頃刻,她又換一副臉孔,露出一點埋怨眼神:“左書真,你為啥總是纏著我,好用的導演多得是。對我就這麽餘情未了?”陳應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七寸”,但今晚這個情形,她就想口不擇言了。


    “嗬嗬,”左書真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她,“真實原因說出來我怕你受不了。”


    陳應癱在桌上,她沒辦法思考了,不止是酒精的問題。


    “左總,您自便,我還有事,請您不要打擾了。”


    成五月一整晚都沒有沾一口酒,一方麵害怕滿桌子的酒缸子最後爬不出飯店;另一方麵,他並不想喝酒,隻想呆在兄弟之間,解解今日無解的乏。他把玩著隨手從車上擼下來的手串,想起那天在山路上,陳應略帶試探的神情,他口中幾句過往,她眼神裏想要深入探究的意圖,都令他印象深刻。好像隻有那種時刻,刨開了工作上的聯係,她真實的人格探出了牢籠,靈魂裏的某個角落舍得出來曬下天光。


    “五哥,你最近總是愁眉苦臉的,上次吃飯也是。”


    小岩遞過來一杯菠蘿汁,坐在成五月旁邊的竹椅上,道完謝之後無奈笑笑。夏天的夜晚,風比雲厚,這家餐廳剛好在瀾滄江旁,門口被店主引了一條流水,汩汩環流,咕嚕咕嚕的流水聲蓋住了絲竹樂。


    夜濃如水,陳應開了一點點窗戶,不知名的花香順著縫隙進來。又灌了一聽啤酒下去,左書真走的時候她裝醉,氣是完全順不下去,現下靠在軟軟的椅子上,夏天的夜風順著飄窗進來,生生給她吹迷糊了。這會兒倒是真的醉了,酒精上頭,她無論如何變換姿勢都不舒服,幹脆倚靠在椅子邊緣上,慢慢有些困意襲上來。


    都她媽是混蛋!眼睛閉上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剛那個男的是誰啊?是誰啊?是誰啊?”一個熟悉的男聲出現在陳應頭上,她覺得自己在做夢,對麵那個熟悉的聲音不停地問她左書真是誰,眼神緩慢聚上焦,她換了張臉孔,惡狠狠地回了一句。


    “混蛋,王八蛋,周扒皮,吸血鬼,資本家。”


    “那你跟他喝完酒還這麽傷心呢,前男友啊?”對麵的人直接坐了下來。


    “關你什麽事啊?”陳應煩死了,這又是誰啊,怎麽天天這麽多查戶口的,能不能放過她啊,她就一普通社畜,到底是得罪哪路神仙,要這麽對待她。


    “看你這樣子,肯定是前男友了,嘖嘖嘖,你看你整天板著個臉,咋還招這麽多人喜歡呢?”那個男人繼續發問。


    誰喜歡我了?脾氣臭,架子大,還死折騰人,哪裏有人喜歡了?陳應的大腦皮層冒出一堆疑問。她實在忍不住了,眼皮在打架,強撐著坐直,揉了好久聚焦看著對麵的人。


    “滕然?!”陳應總算醒過來一點了,“你,在這幹啥啊?”


    “跟蹤你!”他還是那副賤兮兮模樣,隻是這次多了些玩笑語氣。


    “我立馬報警!”陳應說著就拿出來手機準備報警。


    “真沒意思。”他懶得再逗她,“那男的真是你前男友咯,你都跑到這工作,他還能跟著追到這裏來了,幹莫?千裏求真愛啊?”他連珠炮似的。


    “你怎麽會在這?”這城市是不是太小了,不然怎麽吃個飯都能遇到熟悉的人,陳應狐疑地望著滕然,“木總派你來的?回去告訴他,我陳應不怕他!”陳應喝完酒,腦子不受控製,思維模式趨近於小孩,整個鬼馬到精分。滕然噗呲一聲沒憋住笑,指了指角落的座位,陳應順著他的方向看到一個美麗的姑娘友善地跟她打招呼。


    “我老婆啦,今天紀念日咯,出來吃飯,早就看見你跟前男友進來,你們那樣子,哪像是吃飯啊,不知道的還以為餐廳給你們上了一盆毒藥呢。”陳應聽他說完,自己都樂了,剛跟左書真不愉快的溝通也釋放了一些。跟滕然老婆打完招呼,稍微放鬆地窩在椅子上。


    “哎,你咋管這麽多呢。趕緊回去,嫂子還等著你呢。”陳應怕自己酒沒醒,嘴巴沒把門,得趕緊把人趕走。


    “那你怎麽回去啊?讓司機來接你?”滕然作勢就要拿出手機打電話。她趕緊拿開喝了一半的水:“不要!哎呀呀,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趕緊走吧,滕老師。”


    “好吧,那你自便。有事打電話呢。”滕然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就跟老婆結賬出門了。


    鬧了這麽一出,陳應酒醒了大半,餐廳裏也漸漸靜了下來,她問服務生要了一杯鮮榨芒果汁,脫了鞋子把自己鎖在椅子上,看著左書真喝過的那隻杯子。杯壁上殘存的啤酒花被風封印住,一縷一縷的,髒兮兮的令人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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