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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雷鳴:交心的散步別太早

  第六章 雷鳴:交心的散步別太早


    辦事點裏辦事員們麵色都不舒爽。


    “小段啊,你們這項目得搞多大啊,偏得今天就得要,弄得我們好幾個部門都得陪著你加班呢。”


    天色早已暗下,段星河在一片挖苦的聲音裏不停彎腰賠罪,哥哥姐姐喊了一晚上,九點他才拿著一疊蓋好章的文書,歎口氣從宣傳局走出來。剛啟動車子,就接到啤酒廠的電話,讓他把啤酒廠的備貨單子過一遍,然後準備下個月準備新的口味了。段星河右腳踏在油門上唉聲歎氣,感覺快要被火箭般的工作節奏被擊垮。


    前天晚上十點,段星河火急火燎走進工作室癱坐下來。成五月蓋上故事板,仔細一問才知道他這幾天跟在劉歌後麵不停跟宣傳局要批文,敲定的場景各項審批都需要時間和環節,但劉歌要得非常急,直接跟他下了死命令,堪完景,所有的審批文件和合同表單都得完成。段星河帶著製片組都快人仰馬翻,此刻也隻能推遲成五月的安排。


    “五哥,,”段星河支支吾吾。


    “嗯,你說。”


    “下次開會的提一下時間安排吧,”他吞吞吐吐半句。


    “時間怎麽了?”


    “算了,沒事。”段星河撓撓頭咽下去後半句話。


    其實段星河不說,成五月也隱約感覺到最近的工作量安排屬實有些不合理,別說段星河吃不消,成五月自己都累得不知從何開口,采景點多且密,時間緊張,陳應要求還高,上午爬坡上坎,下午還得在村鎮寒暄疏通關係,本來想在會議上商量一下工作節奏的問題,但礙於最近的氛圍,成五月也隻能悻悻打住。


    第四日一早成五月把陳應丟到了市郊高速旁的群山入口便趕緊開車回城了。懶得跟陳應報備要做何事。兩人這幾天的工作氛圍降到冰點,誰都不理誰,成五月化身成稱職司機,陳應勘完景就默默改劇本和分鏡,與其說相安無事,不如說各不順眼罷了。


    她下了車後看著顛簸離開的車略帶疑惑。但現下時間還早,她轉身就往 100 米開外的山腳等等滕然。欒恩玫畢竟一枚可人兒,硬撐著眼皮跟陳應聊起了閑天,半眯著眼睛聽完她的一肚子奇形怪狀的吐槽。


    “還沒有搞定啊?看來對方挺牛逼啊。”欒恩玫大叫出聲:“果然沒了左扒皮,是不一樣哈!”


    陳應不出聲了,氣氛頓時肅殺,她是真沒醒透,還敢明目張膽地提那個混蛋。


    ,,

    “呀,我剛是不是說夢話呢!姐妹兒,你咋跑我夢裏來了!”陳應聽到她頭砸在枕頭上的轟隆聲音,她無謂地笑了笑,好姐妹果然是好姐妹,還知道找補呢。陳應快謝謝她整天的脫敏治療了。


    陳應權當耳背沒發生,對欒恩玫平常語氣:“你好好休息,我進山了,估計沒信號一整天,這邊呢先跟你拜個早年。”


    “喲嗬,全製作圈就屬你最有禮貌。誒,我正經跟你說,最近你離開北京了,他又開始了,這幾天又找問我你去,”她扣著手指頭,準備跟陳應報備前幾日的事兒。


    “喲,導演,久等了。”


    欒恩玫的話被陳應身後的問候打斷,滕然窸窸窣窣到了,她回頭招手,卻見成五月也回來了,車裏除了吊兒郎當的段星河,還鑽出來個小姑娘。


    段星河拉著小姑娘到陳應麵前,是去年省藝大導演專業畢業的小朋友,叫辛勤,之前在成五月的項目組裏做過統籌助理,段星河把她拉來給陳應做小助理,負責一些瑣碎的拍攝事務。她個子矮矮的,鼻梁上加著一幅複古的大框眼鏡。毛毛躁躁的頭發散著,非常務實地扣了一頂漁夫帽,穿一身水洗藍的袍子,得!活脫脫一個流浪女詩人,這哪是像幹活兒的樣啊。


    “應姐您好,我是辛勤,辛苦的辛,勤勞的勤,以後有什麽事兒都可以吩咐我。”


    “你好,我是陳應,以後確實要辛苦你了。”


    陳應輕輕握了握辛勤的手,隨後就啥都沒說徑直鑽進了滕然的副駕,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成五月無話可說,滕然看了眼他,眼睛都在問發生了啥,成五月瞥了一眼上車,段星河躲在他身後無奈地扶額,氣氛自然怪異得很。


    三輛車滑向了國道深處,一路上綠意漸濃,真正邁入邊境叢林後,氣溫也愈發熱辣,陳應跟滕然不算特別熟悉,他今天也是興起想跟來玩一趟,但是被自己生人勿進的臉色嚇到了,一路上也都無話,他們這倆車夾在中間,目的地是早就商議好的一處景族村寨,算是當地的文化中心,幾天前陳應就被這裏的照片吸引住了,熱情爽朗的文化色彩,景色更是宜人,往縣鄉裏走,人煙稀少,公路段取景非常適宜,當下就拍板了定這裏,段星河與當地的單位對接好後,對方希望堪景的時雙方見麵認識一下,少數民族風情景區非常歡迎影視劇過來拍攝,幫助地方宣傳一下,陳應沒有推脫,互惠互利的安排無可厚非。


    車子在山路之間行駛,沿途風景自成美景,繞過重重疊疊的山巒樹木,半山腰中升騰起來的煙靄宛如仙境,衝淡了陳應工作時的倦怠感和麵對木尚團隊的無奈。滕然平時嬉皮笑臉,這會兒卻格外體貼,車載音響放著輕輕柔柔的當地民族樂曲。


    “導兒,你睡會兒唄,山路還久。”滕然瞟了瞟麵無表情的陳應,試探的尷尬感彌漫在小小的車廂裏。


    “風景真漂亮,當旅遊一趟,珍惜多看兩眼,估計人生中就這一次來這裏了。”


    “那不行!得常來,不來我們都會傷心的。”他沒辦法憋住親切的本性,天生的自來熟,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行啊,以後沒有工作再來,不辜負美景。”陳應也笑著回了他。


    “那可好,住個幾個月唄,我以前的那些編劇導演朋友沒有項目就跑到各處的山裏蹲著呢,寧靜安康得很,我們這得天獨厚啊。”滕然自然地搭茬起來,他發現陳應也沒有想象地那般可怕。他高興地分享朋友們的故事,一群人相約定居在這裏。天天胡吃海喝到處浪。滕然哈哈笑了幾聲又連著吹了兩聲口哨,陳應很少見到這樣的男演員,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就已經名利皆淡,鬆弛地享受生活。木尚當時定滕然時說形象風格很喜人,從北京漂了幾年退回去,想過日子了,不求富貴。陳應看著他樂嗬嗬的樣子甚至還生出羨豔之情。正準備開口聊點閑天,一旁的對講機“嗶嗶”響起。


    “前麵拐角就到了,滕然你下坡注意一下,這邊貨車多。”成五月幹幹的聲音從對講裏傳出來。


    “好的嘞,噓噓噓~”,滕然吹著口哨,興致正高。陳應發現他很聽成五月的話,其實這幾天觀察下來,這邊的團隊都隱隱地以成五月為中心點,木尚倒成了名義上的老板。


    “這麽開心?”成五月音調高了。


    “是啊,美景美人美事都在身邊,肯定開心了。”滕然按住對講,他摸準了陳應不會發火,用本地方言調侃了兩句。


    陳應聽懂了,她斜眼瞟著對講機,小黑盒子卻再也沒有響起。


    下午一點,三輛車依次停在院落裏,院子中生長一棵巨大的榕樹,空蕩蕩的辦公大院,門口立著兩樽民族特色分明的木雕圖騰,成五月下車來就熟練地直奔那個大藤椅,安心地躺著,陳應繞著大院子走了一圈,熱帶植被處處叢生,到處都是小森林模樣,她斷不敢把煙蒂到處亂扔,煙霧退散後段星河從院子裏走出來,轉述了接待處同事下午集體出去一會兒的信息,說是還有一個鍾頭回來,“半個鍾頭”四個字說得吞吞吐吐,明顯底氣不足,眼色流轉,觀察陳應的反應。


    “約的是下午一點半吧?”陳應拉了一下嗓子,她感覺不好。


    “是,但是這幾天剛好碰上景曆節,他們文化部門要到處跑一跑。”


    段星河連忙解釋,或許天熱,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地從額頭滲出來,他原本計劃也在市區辦公室見麵,但邊境城市地廣人稀的,市區離景區非常遠,約在景區的辦公點,雙方見完麵彼此的需求也能了解透徹,剛剛電話雖然說是一個鍾,但以這邊悠閑緩慢的生活節奏來看,這一個鍾怕不是能延長到一下午,五哥和陳應這幾天工作上的不對付,長了雙眼睛的就能看出來,此刻又是陳應最忌憚的工作嚴謹問題,他的忐忑也隻有自己知道。隻能忙著不停地在手機上敲敲打打,還各種打電話。


    陳應也沒辦法,隻能等了。盛夏午後的太陽像是蒸屜的頂層扣在院落中,熱浪朝皮膚一波一波卷來,站一會兒就覺得日頭晃眼,她在榕樹樹蔭下來回逡巡,餘光裏成五月躺在藤椅上悠悠地晃著,黑黑的泛著油光,她看看手裏的時間,馬上一個鍾就要過去了,耐心慢慢在喪失。


    “導演,我小學讀了十一年,你信嗎?”滕然突然坐起來。


    “看得出來。”


    “咦…咋看出來的,是不是背著偷偷調查我。”他笑起來憨憨的,露出兩顆虎牙。


    “嗯那,做足功課,防止組內傻子濃度超標。”陳應冷哼一聲,板著臉開玩笑。


    “倒也沒到那程度呢,這個你放心。”


    “嗯,見到你就放心了,我的操心都是多餘的,這個世界努力不一定有用啊。”


    陳應看著滕然真誠地說,對方被懟得有點點難堪,這種冷幽默放在不合適的情緒裏,仿佛是真的在嫌棄,滕然不想自找無趣了,跑到車裏補覺。時針指向下午三點,手表的指針都快被自己看穿了,馬路的盡頭依然沒有出現等待的人影。陳應耐心著實快耗盡,她望著藤椅方向,某人愜意悠然,眼下的焦灼在他那兒完全不起作用,藤椅晃晃悠悠,壓根不著急,陳應黑著一張臉走到他麵前。


    “還要多久呢?成指導。”


    開口已經有火氣湧上來,但藤椅上的人毫無響動,隻有竹子吱呀吱呀的聲音,要幹嘛?宣戰?報複?她怒氣漸漲,內心像一萬隻螞蟻在撓癢癢,正想吸一口氣發作,手機卻響了,是劉歌。


    “你們今天采了幾個?定了幾個景?我在市裏定了位置,搞定了趕緊回來。”如果這是北京,陳應絕對可以愉快地回她一句“把酒備好”,但可惜了,不是。陳應挪兩步回對方等了快三個鍾,對方還沒回來。對話框裏“對方正在輸入”消失了,果然不到半分鍾,段星河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噌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不是,劉歌,這邊剛好碰到民族文化節了,接待人員在區縣耽擱了…會,我催了,我知道,我們隻能等,大家都很辛苦,哪有,確實是對接上的問題。”段星河語帶賠笑,嘿嘿兩句。


    “再等會兒吧。”陳應收到劉歌的信息,她餘光再次瞥到了院子角落裏一下午沒有動靜的成五月,內心真是火焰爆發,偏偏天氣燥熱不堪,更加劇這番焦灼。


    蟬鳴不止,天色漸漸暗下來。


    手表已經指向下午五點半了,太陽被厚重的雲彩掩蓋,緩慢地降落,些許餘暉灑在平原上,宛如一副著墨濃重的油畫,風從群山後吹來,卷走積壓的熱氣。風景美如斯,但陳應毫無心情,她等得快沒脾氣了,半個鍾,半個鍾後一個鍾,一個鍾,一個鍾後兩個鍾。段星河的電話沒有停止過,成五月依舊躺在旁邊,毫無波動,像是一早就知道下午會發生這樣的事。她當然不是傻子,敵意確實蔓延到台麵上了,尷尬都變成不適,陳應有了判斷,他是有意的。


    六點一刻,滕然和辛勤繞著山路兜了一圈都回來了。陳應不想再等了,眼看天色暗下來,山路回程危險係數增大數倍。她站起來,冷冷地對段星河說幹脆先回去吧,段星河目光懵住,他拉了拉藤椅上的成五月。


    “五哥。”


    “嗯。”他疑惑地睜開眼睛,段星河隻能努努嘴指陳應。


    他倒真像眯了個美美的午覺被人吵醒的模樣。陳應再也憋不住了,幾天以來積攢的悶氣瞬間被衝出丹田,她不能在此地呆上片刻,不然很難保證會發生什麽控製不了的事,她狠狠壓著衝上天靈蓋的血壓,徑直朝著滕然的車走去,靴子在地上摩擦震耳。


    “滕然,請你送我回去!”她也不給滕然說不的時間,重重的拉開車門,正準備坐上去,車門卻被背後伸出的一隻手“嘭”地一聲大力按下,陳應被“彈”回了車身上。


    “喂!這我的車啊!”滕然在一旁大喊出聲,辛勤趕緊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場麵一下子變得有些失控。陳應轉過身去,成五月按住車門,臉上毫無表情。


    “文化中心的負責人馬上就到了,你現在走哪兒去?”非常直接的責備語氣。陳應怒不可恕地看著成五月,抬起左手,指著腕上的手表。


    “馬上,馬上?馬上!”她聲音逐漸提高,眼含火星。


    “成指導,您口中的馬上指的是多久呢?一刻鍾還是一下午?我們是來工作的,時間全浪費在等待上,您覺得像話嗎?!貴地的標準是真的與眾不同啊。”


    她嘲諷口氣總算衝了頂,理智早已壓不住被對方戲耍的難受,隻想趕緊釋放被拿捏的鬱結。


    成五月雙手插在褲兜裏,不急不緩的說道:“嗯,是我們這的標準。我以為你適應了呢?”


    ,,

    “你存心的吧。”陳應轉頭盯著成五月。


    “你搞清楚咯,這裏不是北京。”他並不示弱。


    “這關北京什麽事兒?哼,您要不說中國話,我還以為這地兒是印度呢!有問題能直接說嗎?成指導,在你們這就是這樣合作的嗎?如果有問題,您大可直接說。我沒那個挪威時間揣摩您心裏咋想,這是工作。”


    聲音越拉越高,最後兩句甚至在空蕩蕩的院子有了回聲,段星河無力地雙手叉腰,這倆祖宗算是明著吵了起來。辛勤和滕然勸架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尷尬得撓頭摳手的。


    “你覺得我咋想的?”成五月側身,較勁的話脫口而出:“導演,入鄉隨俗聽過嗎?意思就是就是到了哪就…”


    “得得得”,她趕緊揮手壓住成五月要說的話,“這規矩,誰吃得下誰來,我沒辦法…”一聲尖利的電話鈴聲響起來,打破這火燒的氣氛,成五月靠在車門上,她蔑了他一眼,陳應伴著怒火一邊走一邊接電話,一路到了大門側邊。


    “喂,您好。”沒能壓住的怒氣,問好都像要吃人。


    恰在此時,背後馬路上幾輛車緩緩開到院子裏,成五月和段星河挪到車旁,一行人高興地走下車來。


    “喂,喂,您好?”對方沒出聲,呼吸聲倒是勻速傳來,陳應火氣正愁沒地兒發,一看電話號碼也不認識,頓時一通怒吼:“你他媽是誰?有話說!有屁放!”


    院門前其樂融融相互介紹的一群人被這聲獅吼暫停了動作,跟成五月握手的中年男子略帶困惑詢問了他。成五月也瞧了瞧陳應,轉頭說到。


    “這是我們導演陳應,合作方的朋友,很有魄力和能力。”語氣真誠甚至帶了點幽默,末了還看了一眼幾步之外的陳應。


    “陳應,是我。”對方聲音一出,陳應愣住了兩秒,“你這中氣十足的樣子,我應該不用問你過得好不好了?”電話那頭的聲音繼續嗡嗡嗡響起,陳應卻一下子像是曬蔫兒的闊葉木,耷拉著腦袋,右手緩緩垂下來,電流聲攜帶著對麵餓通話聲還在茲茲地傳來。


    成五月看著陳應緩緩下墜,直到半坐在地上,手機滑出手心,傍晚的餘暉映在她臉上,剛剛還有點生機的眼眸也像是被抽了魂兒,沒有焦點地望著遠處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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