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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逢:細個最喜歡仲夏

  第三章 相逢:細個最喜歡仲夏

    “陳應,你要去哪兒?”陳應拿開電話看了一眼屏幕,呀,是黃雯雯,是之前項目上合作過的藝統,連忙坐起來:“沒有,我以為是朋友呢,雯兒,咋了?”。


    黃雯雯女士是一個鬼靈精怪的藝人宣傳,大大小小公司做過好幾家,到這歲數還沒能騰飛說起來都是一個“命”。她特殊的毒奶體質連陳應這個鐵石心腸聽了沉默又流淚。要說手上帶過的藝人也數不勝數了,但在她帶的時候就死活不火,個個仿佛被冰凍了幾萬年,然而在她熬不動把人轉出去後,小哥哥小姐姐們轉頭參加選秀就立刻成了當紅炸子雞,簡直堪稱“毒藥體質經紀人”,甚至玄學到對家公司老板聽到傳聞後開出高薪聘請雯雯能不能撥冗帶自己家藝人一段時間,吸吸她這“歐氣”。黃雯雯在跟陳應喝酒恨意滿滿提到舊事,幾聲鴨叫尷尬劃過,但她畢竟也是專業職場人士,熟練地拿起電話叫爸爸,扣上電話罵娘,總之時刻不會忘了問候對方家庭成員。


    兩人認識之後約在一起喝酒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臭罵娛樂圈那些惡心吧啦的騷操作,老板壓榨員工的手法真是花樣繁多還套路頻頻,簡直不把人當人的程度,宣傳、藝人、試鏡、最後甚至連短視頻物料都讓她一手包辦,北京姑娘罵起人來聲情並茂地跟上了發條似的,又心酸又好笑。


    “狗 X 二百五,真當我千手觀音呐,但凡身上有神經末梢的地方都得活泛使喚還得感恩戴德是吧?”聽聽聽,這什麽非凡卓越的形容能力,“這也要我管,那也要我管,不紅也他媽怪我?不紅能怪我嗎?長得那個模樣,自己心裏沒有 X 數,老板心裏也沒 X 數,盡他媽天天上演皇帝的新衣,一天的彩虹屁能從天安門放到張家口,全年的能繞地球五百圈,臭氧層都他媽被破壞幹淨了。”


    “你先喝口水,別給自己說嗆著。”


    陳應笑得前仰後合,直接把啤酒瓶遞給了黃雯雯。她咕嚕咕嚕喝兩口,總算是止住了。兩人相識於一個項目,陳應公司當時開了一部古裝網劇,黃雯雯帶藝人過來試鏡,陳應很滿意她帶的那個小姑娘,勁勁兒的。試鏡完留著多問一會兒,後來陳應直接做主要了那姑娘來演女四號,戲份不多,勝在人設不錯,一個女扮男裝的貴族少女,颯颯爽爽的。黃雯雯公司也樂見其成,這年頭沒人沒背景的小藝人純靠跑組拿到角色實屬艱難了,後來陳應的牽線搭橋下,雯雯公司還追投了一筆,至此,黃雯雯跟陳應越來越熟,兩人約著多吃了幾頓飯,從虛假的商業互吹關係順利過渡到了能說點交心話的程度,順便還認識了她老公席朗,也是一鐵憨憨的影視從業者,陳應經常搭線團隊跟他們合作過幾次,出活兒能力很不錯。


    和黃雯雯相比,她老公席朗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單純、執拗又十分不擅交際,有時候充滿了一種不合時宜的“古典主義”氣質,人生準則是:隻要做好自己的,其他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會好。天真到令人可怕。


    “拜托!這年頭誰還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啊’!再說,他酒香不香我還不知道嗎?”黃雯雯吐槽起老公來跟老板沒什麽不同,她這輩子算是跟“老”字輩兒杠上了。


    “哎,懶得說席朗,我當初還覺得他特靠譜呢,想著這輩子反正都得嫁人,來都來了,就嫁了吧,不然還能離咋滴。”


    陳應想到黃雯雯女士那一口伶牙俐齒,以及她打電話目的肯定又是出去花天酒地大吃特吃,陳應目前的狀態實在難以應付這樣的飯局,就迅速在腦海中迅速組織了一下拒絕之詞。


    結果黃雯雯打電話來並非約飯之意,而是談合作,席朗的師哥介紹了一個投資人,他想轉型進軍影視行業,籌備了一個網劇項目,主打短小精悍的短劇市場,找到席朗準備把事兒攢起來,席朗倒是後期製作資源是到位的,但是前期不管死人員和資源都有所欠缺,黃雯雯見他愁得不行,稍微打聽了一下。黃雯雯拍拍腦袋一下子就想到陳應,唯獨需要談的是陳應是否會應承,相比大項目導演費用並不高,各部門資源和人員配置也不高,陳應雖然不是什麽知名的導演,但是履曆上也有幾部不錯的小爆網劇,在小圈子裏是得到認可的。黃雯雯跟席朗對視一晚上,還是決定試試,跟陳應打個電話問問。


    聽完黃雯雯介紹完項目的情況,陳應有些懵。


    “這個項目最大的一個優點是,你的自主權比較大。”


    黃雯雯使出殺手鐧,轉行過來的投資人投資人隻有兩個要求,一是能夠通過平台審核,順利播出。第二就是能消化他簽約的部分藝人,其餘全由編導負責,包括內容的創作和呈現。陳應聽明白了,是個創業項目,主投資人接項目轉型立足,刷履曆,席朗的心思也想借著項目擴寬公司業務範圍。


    “隻要滿足這兩個要求,其餘部分你把控就行,風格內容你來定,都有商量空間。”


    黃雯雯見陳應沒說話,又重複了一遍。她在賭這對於陳應會不會是誘惑。陳應抬頭看了看書櫃最上麵已經落灰的劇本集,這是這麽多年寫的本子,一直想做卻沒有機會做的東西,她吸了口氣,最後一問。


    “我的自主權真的可以得到保證嗎?”


    黃雯雯大鬆一口氣,拍著胸脯保證,完全 OK,席朗全程跟項目,你所有需求都可以跟他說,他負責解決,席朗聽完黃雯雯未經確認的承諾,眼睛瞪得賊大。


    “那去哪裏拍?”


    “南方邊境。”


    “幾個月?”


    “項目完成估計,四個月。”


    “行。”


    陳應拿濕巾擦掉劇本集上的灰塵,翻開首頁赫然還抄寫著讀書時代最喜歡的幾行詩。


    我尋找著你


    在一次次夢中

    一個個多霧的夜裏或早晨


    我尋找春天和蘋果

    蜜蜂牽動的一縷縷微風

    ,,

    這是北島寫給好友遇羅克的,他在詩裏深情追憶好友。年少的陳應讀著它一遍遍刻畫難以實現的夢想。


    ……


    陳應落地後都暈暈乎乎的,飛行時間長達四個半小時,目的地西南邊陲小城,機上屈指可數的乘客,導致北京團隊成員一起飛就各自找了位置側躺一路。離開擁擠熱辣的首都,醒來睜眼就是綠意蔥蘢的棕櫚樹,陳應揉了揉眼睛,昨天還有五噸的煩惱仿佛都被丟在兩千公裏的路途中。


    北京的煩惱碰到眼前打眼的陽光和一望無際的綠色仿佛瞬間翻了篇。她也顧不得劉歌低落的情緒、合作團隊的敵意和對項目隱約的擔憂,心情被環境給短暫打了激素,腦袋裏麵閃現出幾年前在瀾滄江邊的光景,骨子裏肆意的基因被瞬間激活,對著街邊的綠意盎然輕輕的呼喊了一聲。轉頭又開始哄並不咋開心的劉歌。


    木尚在群裏說攝影師和製片主任親自過來接人,亂糟糟的接機現場大家短暫打完招呼,陳應的箱子就被放進一輛白色 SUV 後備箱裏,她也自然而然地坐進了前車,劉歌跟著上車後就閉上眼睛拒絕交流迅速睡去。陳應看到一個瘦瘦高高帶著墨鏡皮膚黝黑的男人坐進駕駛位。


    “嗨,您好,我是陳應。”陳應把墨鏡一摘,伸出手去跟他打招呼。


    “你好,我是成五月,五年的五,月亮的月,合作愉快。”冷冷的語調。


    不是姓段,那就是攝影師咯,陳應暗暗揣測,腦海中又想起一個月前大家在辦公室看完短片時的情景。他禮貌性地握了握陳應的手,轉身扣好安全帶,點火給油,整個過程過於短暫且幹脆,沒有留給人交流的餘地,好似一個專業的司機,以至於讓陳應品出一絲“這人不好相處”的味道來。技術不好還拿喬?陳應在心裏吐槽。


    “你也姓陳啊?那不是跟我們導兒一個姓啊,緣分啊緣分?”席朗坐在副駕上搭腔,尬尬地開始套近乎,整個車廂中突然詭異地靜止了五秒鍾。陳應看旁邊劉歌正心大如盆睡眠安詳得宛如榮歸故裏,陳應替人尷尬的毛病又犯了。


    “我是成功的成,我普通話不好,誤會了。”


    成五月開口道,雖然是南方口音,但普通話明顯語調正確,不似另一位本地製片那樣黏膩軟糯的口音。仿佛是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他說完幹笑幾聲。SUV 滑入小城日常的車流之中。車廂裏隻有席朗和成五月的聲音,陳應沒有再接話,定睛地看著兩邊的風景,高聳的棕櫚樹突破了旱地人想象,甚至有別於她幾年前造訪的另一個邊境地方,樹幹上竟然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蕨類植物,蔥蘢的樹身之上仿佛自己又造了個叢林世界,她看得專注極了,窗外閃過一排排本地人都習以為常的芒果樹,他對著席朗斷斷續續說些小城的常識。


    小城裏道路兩邊的樹全是芒果樹,前兩天全城才集中摘完所有果樹,摘下來的果子都被運到城市廣場中,市民可以購買,剩餘的部分捐給福利院了。芒果、菠蘿、還有菠蘿蜜都會用這樣的方式處理。


    陳應不禁感歎,不愧是陽光充足的快樂,如此輕鬆就實現了水果自由了。成五月邊開車邊聊,陳應朝前座看去,兩對墨鏡在內後視鏡中相遇了,明明黑黢黢一片,根本看不到對方的眼神,陳應還是本能地撇開了眼神,隻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他的周到。司機先生若無其事地轉動著方向盤。


    成五月像個定好程序的導遊,除了介紹城市其餘不概不涉及,車裏的北方人都鼓著大大的眼睛全神貫注聽著。陳應繼續偷偷打量成五月,他說話隨意甚至有些瑣碎透出距離,開車時手臂肌肉很有力,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地,合身的黑色體恤,個子看起來要比陳應高一點,但已經不算矮,畢竟陳應也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在陳應的審美體係裏,基本是個帥哥了,當然有可能是個技術不好的帥哥,陳應對合作夥伴的工作能力十分看重。


    她在軟糯的南方口音裏,收起綺麗的職業審視。


    這座靠近西南邊境的城市有著無比茂盛的街道,芭蕉林和灌木生長在街道之中,辣辣的太陽在頭頂烈烈,四周熱氣氳騰,人們穿著豔麗,腳上皆是人字拖,薄薄布衣,眼見熱風從中穿過,愜意得不得了。陳應鮮有這樣的生活經驗,她在潮濕的環境之中長大,一到冬日身上裹著無數層,萬事不想動彈,隻想把自己變成一個蠶繭。所以,她從小就無比向往熱帶叢林,那些沒人認識的,可以扔掉束縛的,永遠都在輕盈流汗的地方。


    成五月左將車子拐進巷子裏,對講機裏傳來製片主任段星河的聲音:“五哥,中午去吃過手米線咯,老昌那家,正宗!”。


    成五月迅速跟跟對講機通好信息,車裏就恢複寂靜了,陳應搖醒劉歌,她還沒倒好狀態,以為是直接到酒店,陳應掐了掐她虎口,做了個“吃飯”的手勢。


    餐館像是建在一個花園裏,有茂盛的芭蕉樹從中庭伸出來,陳應掃了幾眼,院子中央全是不知名的花朵,食客區過於空曠且毫無隔斷,下午兩三點光景,過了飯點,整個餐廳靜謐又日常,他們這大群人顯得極為招眼。她在版納沒有這樣的經驗,當時住在寨子裏麵,吃飯時除了矮小的飯桌不同之外,其餘倒也沒什麽不一樣。


    製片人兼出品人木尚坐在主桌,圓圓鼓鼓的肚子頂在矮小的桌子邊緣,眾人舉著茶杯等著他發話。“尚哥,讓大家正式認識一下吧。”老段點好餐笑眯眯地跟木尚說。


    “那就這樣吧,我來開個頭,今天時間比較倉促,先簡單一點,大家自己介紹一下,相互認識一下,晚上我們再做接風宴。”


    木尚吸了口氣好不容易說出這段話。眼看劉歌的吐槽之心又上來,陳應趕緊按住。指著滿桌的食物,花花綠綠好看得緊。流程自然也是不少,木尚先開口陳述了一番自己對於項目的啟動的情懷與激動,以及他能找到如此匹配和契合雙方團隊簡直是自己上半輩子修來的福氣,熱情地稱讚了一番本地團隊和北京團隊。並表示這次的拍攝是緣分和神的旨意,就看神靈能否帶領他們走到最後。還沒聽完木尚說完,劉歌就已經把陳應的腿掐青了,在和她對視的眼神裏,陳應讀出了“你看,你看他又來了!”的意思。


    陳應對這種排場和話術見多了,早已經脫敏了,要知道前幾天有比這更誇張的。劉歌當然受不了,她討厭他非常不專業的誇誇其談,以及對自己老板席朗的忽視和看低,作為同樣的投資出品方,席朗理應受到尊重,木尚卻整日拿喬壓人。她對木尚的敵意藏都不藏不住,而且在過去的兩個月籌備期裏愈發劇烈,這份敵意和不耐煩逐漸內化成一顆隨時爆炸的地雷,而木尚就永遠沒有眼力價地在爆炸的邊緣拚命試探。


    劉歌憤懣發條了髒話微信給陳應,她掩藏在劉海後麵的嫌棄感就差眼睛裏射出來,陳應那種刀架在脖子的就義感又湧上來了,她還是相當理解劉歌的煩躁和無奈來自於何處,除了對席朗的不尊重外。木尚團隊在前期籌備工作呈現出來的不專業亦讓劉歌叫苦不迭,第一筆資金到位之後,籌備工作正式由劉歌拎頭,劉歌在北京這邊各環節忙得人仰馬翻,總算捋順了前期所有供應商,談妥了大部分的執行團隊,下一步接洽就等著邊境的本地團隊跟進對接。然而令劉歌無語的是本地製片竟然連一點啟動準備都沒有,先期過去的團隊直接殺了個措手不及,製片係統一塌糊塗,每次會議上木尚還三番五次地替他們開脫,言必稱“本地人都搞得定”,劉歌幾次都氣得想撂擔子,在深夜的東五環工作室裏,她用力扣下電腦,看著敲擊鍵盤不停的陳應,發出人生喟歎:“導演,你到底是為了啥?”陳應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手捧著臉,看著窗外燈火通明的文創園,心裏嘀咕自問為了啥?


    真是個好問題,明明是被“自主決策”的誘惑吸引進來,但深陷項目裏她才發現自己有時候想象的匱乏,在不成熟的項目團隊裏講任何詞語都好似一個“謊言”,無法支撐自己走下去。


    也許也隻是責任而已,又或者隻是為了自證,所以直到這時都想做出點東西給那個狂妄自大的人看看?直到最後,陳應回想起整個項目,她都覺得有點魔幻,不論是開始還是過程,當初急匆匆地答應黃雯雯,急匆匆開始,急匆匆逃離,急匆匆相逢,還急匆匆開始一段她掌控不了的故事,仿佛都是為了證明給某人看,離開了他,自己一樣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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