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鯨落(1)
第八十六章 鯨落(1)
2019 年,美塞,三區。
十平見方的小屋,沒有窗戶,有的隻是一扇鐵門,還有對麵天花板角落裏閃動著紅色指示燈的監控攝像頭。
常浪端著一杯咖啡,抿了一口,環顧四周,以一個很慵懶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望著對麵那麵看上去像是鏡子的巨大玻璃,但他知道,那“鏡子”後麵,至少有許多雙眼睛在窺視著他,觀察著他,仿佛在企圖著不需要任何審問就能從他的臉上得到想得到的秘密。
門開了,韓睿和章延昌走了進來,兩人在對麵坐下,還沒說話,又一陣敲門聲,子晴也進來,坐在了距離桌子不遠處的一把空椅子上。
“韓警官,向警官,又見麵了。”常浪笑著對韓睿和子晴點點頭,看著章延昌:“這位警官很麵生呢……”
“章延昌,三區重案組,現在和經濟罪案組聯合調查關於頌泰涉嫌幫助販毒集團洗黑錢和分銷的案子。”
“案子?所以,現在這是正式審問我嗎?”
“協助調查,如果有證據證明你和案子有關,才是審問,你需要律師在場嗎?”
常浪無所謂地攤了攤手:“我又沒犯事,既然幾位警官有時間和我聊天,那我也樂意陪同。”
子晴看向頭頂上,袁祥正在那個監控器後麵,看著這裏麵的情況,看著他這個陌生的兒子的一舉一動,也不知道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常浪,2014 年從澳大利亞墨爾本來到太蘭,2016 年成為頌泰集團總裁助理,也是頌泰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總裁,要說你對頌泰的秘密一無所知的話,恐怕沒人相信吧?”
“乃巴頌也不是什麽都會和我說的,我不過是他的助理,至於副總裁,徒有虛名而已。”
“我們查到,你在澳洲最開始學的是醫科,還沒畢業就進入了特種兵部隊做了一年的軍醫,2008 年卻突然退役轉了金融,為什麽?”
“因為我的繼父有生意想交到我手上,沒辦法,養育之恩大過天嘛。”
“但是就在你的繼父去世後不到半年,你就把他在新加坡的所有產業都變賣了,來到了太蘭?看來這養育之恩也不過如此。”
“那是因為我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人又懶散又不愛操心,想著還是做個高薪白領逍遙自在。”常浪斜眼看了看角落裏的子晴,嘴角浮現笑意,“我知道兩位警官在想什麽,這樣跨行轉行地折騰,放著好好的家族生意不要,好好的紈絝子弟不做偏偏要跑來離家千裏之外的地方屈居人下,說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都沒人信,是吧?人各有誌嘛,難道這樣就可以認定我和你們說的什麽洗黑錢毒品分銷有關?是我太久沒有看警匪片了嗎,還不知道現在的警察辦案都靠感覺了。”
“你們頌泰總裁夫人的母親被義鋒以尋仇處決的方式殺害,總裁夫人夜晚還出現在義鋒掌控的地下格鬥場,你覺得這兩件事沒有什麽聯係嗎?”
常浪看似驚訝地怔了一下,嘴角揚了揚,“老夫人的不幸我也很遺憾,但乃巴頌的家人我一向不怎麽接觸,所以恕我愚昧,這個問題可能要等你們警方來回答了。”
韓睿皺了皺眉,與章延昌對視一眼,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耐人尋味。
這個常浪,表麵玩世不恭,實則思維縝密,滴水不漏,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
這時,子晴起身走過來,“常浪,你認識方墨陽嗎?”
韓睿和章延昌沒想到子晴問得這樣直截了當,二人都有些驚訝,而常浪卻平靜地笑了笑,轉頭,目光越過韓睿和章延昌肩膀間的縫隙,指著監控器道:“那個東西讓我很不舒服,如果能讓向警官這樣的美女單獨和我聊聊,也許會讓我放鬆些,說不定就能想起點什麽來……”
子晴看向韓睿,輕輕點了點頭,韓睿又看看章延昌,二人摸了摸耳朵上通訊器,片刻之後得到了袁祥的首肯,便一起走出了門。
門再次關上,不一會兒,監視器的指示燈也熄滅了。
子晴在對麵坐下來,調亮了房間裏的燈光。“現在你放鬆得如何了?”
常浪抱著雙臂,指了指子晴的脖子:“別的女人都是戴項鏈,向警官還真是別出一格,掛條鑰匙在脖子上,也不嫌沉嗎?”
子晴臉色忽變,不自己地摸著心口。“你怎麽知道是鑰匙,你到底是什麽人?”
常浪眨了眨眼,將手臂放在桌子上,道:“你們這麽喜歡探究別人的往事,此情此景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些事……很多年前,我在墨爾本認識了一個人,當時他才十六七歲吧,那段時間我們還有其他十個人朝夕相處同吃同住,還有一個嚴厲而古板的大家長時刻在管著我們,日子過得不算輕鬆,有一天,也不記得是為什麽了,可能是年少氣盛吧,又可能是我不太看得慣他成天沒事就一個人裝孤僻裝自閉,我們一言不合就打了一架,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因為那一次之後,我就知道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與其說是打架不如說是我在挨打,而也因為那一次,我們倆被大家長重罰,讓我們在大雨淋漓中身負上百斤連續狂奔兩個小時,我體力比他弱很快就跌倒了,摔得滿身是泥頭破血流的,眼看完不成就又要受罰,他幾乎沒有猶豫地放下負重來扶起了我,然後一起到達了終點,那之後,在那樣艱難辛苦的枯燥生活中,我們就成了對方彼此唯一的朋友,等到結束的時候,他各方麵的成長都遠遠超過了大家長對他的期望而被委以重任,而我,就隻有退而求其次成了滿身銅臭的生意人,從此以後,相安無事,陌路兩邊。”
“你這個故事,如果沒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我聽來,就是承認你和方墨陽曾經認識,曾經接受過某個人或是某個組織有目的訓練……成為殺手?可以這麽說嗎?”
“殺手?哈哈,向警官,你還真是閱曆限製了想象……”常浪沒再說下去,隻是望著子晴大笑,笑得頗為意味深長。“我可沒承認過什麽,故事就隻是個故事,僅此而已,但鑰匙的話隻是掛在脖子上的話是沒什麽用的,在我看來,鑰匙要麽是用來開門的,要麽,打開潘多拉的盒子。”
子晴怔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將鑰匙塞進了衣服裏,站起來,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有些慌張地往門口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道:“常浪,你最好別和洗錢分銷有什麽關係,他會很難做的。”
常浪的目光沉了沉,笑意隱去,微微點頭:“謝謝你,向子晴。”
子晴走出門才突然反應過來,常浪道謝的話,沒有如常稱呼她向警官,而是直呼其名,似乎隻是為了顯得那謝意是誠懇的。
潘多拉的盒子……
如果常浪不是隨口一說的話,他這又是在暗示著什麽呢?
事情的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就在上午常浪前腳踏出三區大門,後腳便傳來消息,在追龍寺附近的海灘上發現了一具男性屍體,身份查實為頌泰集團的 CFO,還沒等章延昌帶人出發到現場,又一個重磅消息接踵而至,情報科收到一封匿名的幽靈郵件,隻有一個附件,正是頌泰集團近五年來所有的賬目流水,還特地標注了業務範圍之外的上百筆可疑資金,來源於不同的境外銀行,不同的賬戶,無一重複。
章延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用力地抽了一口煙,道:“說來還真巧啊,我們才剛開始查頌泰,他們的 CFO 就死了,還這麽巧是死在義鋒的地盤範圍,然後馬上又有人送了這樣一份大禮來,還真是不知道該憂還是該喜。”
袁祥卻說:“是喜是憂都得查下去,章延昌,韓睿,你們去追龍寺查凶殺案,子晴,你留下跟進頌泰的賬目,那麽多東西要整理出個頭緒來,沒個十天半月怕是不行。”
子晴按了一下心口上的鑰匙,說:“其實整理賬目的事屬於經偵方麵,章警官比我有經驗。”
袁祥注意到了子晴那個細微的小動作,笑了笑,“說得也是,那你和韓睿去凶殺案現場,案子涉及義鋒,一定要特別小心。”
“不涉及義鋒,我倒還沒這麽想查呢……”
子晴沒有對袁祥和韓睿說出鑰匙的秘密,也沒有提到常浪說的那些話,她固執地將這一切,都隻歸於是她一個人的事。
即便真是會打開潘多拉的盒子,她也要去試一試才會甘心。
下午到達追龍寺海灘的時候,已經將近日落時分,血紅的太陽在海上露著半張臉,將這一片海域照射得金光四射,海麵上蒸騰起來火辣辣的暑氣,絲毫不曾減弱。
遠遠的,子晴又看到海灘邊,椰樹林裏的那一排酒吧,也許是還沒到營業時間,全都緊閉著門,也包括她曾經進去過的那一間。
耳邊似乎又響起那晚那個男人唱過的那首歌,實際上,這麽些日子來,那首《Don't Cry》一直在她的手機裏單曲循環,好像永遠也不會聽膩。
海灘上圍滿了人,都在或好奇,或害怕地看著,這是一具法醫們都頭疼的被海水浸泡過的屍體,現場也隻能簡單地勘驗一下,便將屍體裝進黑色塑膠袋,拉走了,韓睿帶著痕檢還在周圍一百米的範圍內尋找蛛絲馬跡,子晴便走到外圍更遠一些的地方,也不知道要尋找的是什麽。
走著,不知不覺,前方忽而出現了那棟木屋,子晴稍稍恍惚了一下,回頭看了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發現屍體的現場周圍,似乎沒人注意到她已經獨自一人走了很遠很遠了。
躍過護欄,從平台進入,遲疑片刻,正想掏出鑰匙開門,卻發現門並沒有鎖,隻一轉動把手,隨著哢嗒一聲,門開了。
子晴有些緊張,莫非屋裏有人?她攥緊了手槍,推開門,輕步進了屋。
房間裏並沒有人,記憶裏,她離開的時候這裏也是這個樣子,除了沒有鎖門這一點以外,一切如舊。
緩慢而小心地挪動著步子,繞過床沿,從窗戶向外看了看淋浴間,除了輕輕擺動的紗簾,確實沒有人。
子晴鬆了口氣收起槍,一低頭卻看到床頭櫃上擺著一個咖啡杯,旁邊煙灰缸裏的半截煙蒂還在幽幽地冒著青煙,心中一驚,忙捧起咖啡杯摸了摸,還是溫熱的,在她到來之前,真的有人在,而且應該剛離開不久。
忽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身後襲來,像是吹過了一陣穿堂風,輕柔地撫過了她的脊背。
子晴舉起槍猛地轉過身,卻赫然看見方墨陽立在窗邊,安靜地站在那裏,不知道又是剛剛從天而降,還是已經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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