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似暗還明（2）
第五十四章似暗還明（2）
韓睿再一次見到子晴，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在三區那個偌大的多媒體會議室，他看到子晴遠遠地走來，身上似乎帶著一束輕佻的陽光，一直追隨著她有些單薄影子，慢慢地消融。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子晴有一種說不上來哪裏陌生的感覺，或者是消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又或者是臉色蒼白了些，可這些都不足以讓感知比尋常人都敏銳的韓睿一恍惚間，覺得眼前這個人，仿佛從未認識過一般。
直到子晴走近了，對他微微一笑，他才緩過神來，也回以一個微笑。
原來，不同的是那雙眼睛，似乎已經換作了他人。
不過短短數月，她也許自己都尚未察覺的變化，讓他有些惘然。
子晴探頭往會議室裏看了一眼，還沒有人，時間指向中午 1 點 30 分。
韓睿說：“我以為我是來得最早的呢，沒想到你也這麽早，昨天才回來，怎麽不好好休息幾天？”
“我記錯起床時間了……”子晴笑笑，她沒有告訴韓睿，從淩晨兩點到現在，她隻迷迷糊糊地睡了兩個小時。“那些人什麽時候也能休息休息的話，可能我們才能好好休息吧。”
“也不急於這一時，來的時候，韓隊特地吩咐要把你安全帶回洪城去。”
“我會跟韓隊匯報的，這件事沒結束之前，我不回去。”子晴的語氣淡淡的，卻透出一股子不容拒絕的倔強。
“這幾個月來，你太辛苦了，而且這個案子什麽時候能結束，誰也說不準，一直不結束你就一直在 K 三角這邊待著嗎？洪城那邊怎麽辦？”
子晴微微怔了一下，想起洪城，那個她生於斯長於斯的洪城，那個已經空空蕩蕩徒留四壁的家，回去，何嚐不想，可是，她卻不能回去。
且不提袁祥分明還有話沒說，就論義鋒這個案子，雖是她身不由己參與進來的，但她參與了，就不能半途而廢。
韓睿仿佛看穿了子晴的心思：“我知道你怎麽想的，但是這不是你的本分，別忘了，你身上還背著處分，你現在是文職，連拿槍的權利都沒有，叫我們怎麽放心？”
“子晴！”
兩人同時回過頭，袁祥和章延昌，還有另外幾名警察一行人朝著會議室這邊走了過來。
袁祥走近來，看了看子晴：“看起來精神還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袁叔叔……長官，請允許我留下來跟進這個案子，否則即便回了洪城，我也不會安心。”
“我都聽到了，我理解你的心情，這幾個月讓你受苦了，所以你急切想結束這一切，是嗎？”
“長官，作為一名警察，我責無旁貸。”
“但作為我袁祥的世侄女，保護你遠離那些危險我也是責無旁貸，要是你出了什麽意外，我如何向你爸爸交代？”
“我要的不是保護和庇佑，爸爸他會懂我的，袁叔叔，你也會懂的，是嗎？”
袁祥看著子晴良久，對章延昌道：“特批一支手槍給她防身，但是有個條件，絕對不能單獨行動，如果迫不得已需要開槍，你，還有韓睿兩人必須在場，缺一不可。”
韓睿還想插話勸阻，被袁祥揚手製止，“稍後我會跟你們韓隊溝通讓子晴暫時以觀察員的身份留在三區，跟進義鋒的案子，畢竟她是潛雨行動重啟以來第一個近距離接觸過黑蛇和方墨陽的人，誰還有問題嗎？”
眾人沉默，章延昌看看韓睿，向他搖了搖頭。
袁祥掃視一眼，往會議室走去：“既然沒問題，就開會了。”
子晴最後一個進了會議室，坐下來，看著投影儀緩緩升起，並沒有如釋重負。
她沒有想到袁祥能這麽爽快地答應她留下來，而且，昨晚他分明應該還有話沒有對她說，今天的反應卻像她根本沒有問過一樣。
沒有人知道，昨夜的掙紮反側，她心裏從此多了一個不能言說的危險秘密。
留下來，也許還有那麽一點私心和不甘。
他，究竟會去了哪裏？
會剛開始沒一會兒，進來一名警察拿出一張傳真紙遞給袁祥，他看了看，麵色變得有些凝重。
“剛才收到可靠線報稱，黑蛇在自己的私人島嶼斯文森島有一間密室，從不讓第二人進去，他人現在也在那裏。”
“長官，既然知道了黑蛇的動向，是不是馬上展開二次行動？”
“不行，斯文森島四麵環海，島上地勢複雜，部署有重型火力，而且易守難攻。”
韓睿調出了斯文森島的地形圖，說：“這是一座距離海岸線 280 海裏的離島，不大不小，方圓不過四五公裏，卻匯聚了山地，洞穴，草地，沼澤，熱帶叢林，原始森林等各種地形，島心還有一個淡水湖是飲用水來源，島上沒有公路，黑蛇在 2014 年買下這座島的時候修了南北縱橫的兩條路，還在西邊地勢最緩和的一帶修築了防護牆，部署了大概一百二十人左右的武裝，都配備有當今世界上最先進的殺傷性武器，另外還有一個碼頭供進出島使用，至於現在島上具體什麽情況，黑蛇還在上麵布置了多少武裝，多少火力，是否還有其他什麽軍事設施，或者製毒工廠，秘密的分銷機構，這些情報科還在加緊查實。”
接著，影像一轉，熒幕上出現了幾張照片，夜間拍攝光線不足，顯得上麵的人影有些模糊，但子晴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就是方墨陽。
即便是在這樣充滿噪點的模糊照片上，他的出現，依然會讓她的心驟然收緊，劇烈跳動。
韓睿站在投影儀下，目光越過滿屋的人頭，看到角落裏的子晴，她的眼神昏暗不清，緊緊地抓住了手上的筆，用力得就像溺水的人拚命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極度痛苦中掙紮，窒息。
他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有情報顯示，方墨陽從別墅逃脫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斯文森島與黑蛇匯合，方憶瀚也沒有過去，這兩個人就這樣失去了蹤跡，目前情報科也暫時還沒找到他們的去向……情況就是這樣，匯報完畢。”
投影熄滅，窗簾被拉開，此時陽光正豔，事實上，大部分處於熱帶亞熱帶區域的 K 三角，四季皆如此，子晴竟然這才想起，此時已經是十二月底了，在洪城，也沒有冬天，卻也不會像這裏這般，空氣中都是潮濕的暑氣，讓人渾身粘膩得不舒服，那一股濕濕的氣息讓她整個人懨懨的打不起精神。
手中的筆不斷被按下去，再彈起來，那有節奏的聲音似乎能很好地緩解她此刻的心神不安。
袁祥的目光轉到子晴的方向：“子晴，以你對方墨陽的了解，他都可能會去哪裏落腳？”
子晴放下筆，想了想：“我隻知道，距離義鋒別墅大約五六公裏的地方有一座廢棄的中式老樓，他曾經在那裏落過腳，還有市區的義鋒大廈，但是眼下這風聲，他應該不會去那裏自投羅網，另外就是……”
古弄。
如果到處都找不到他，那麽他隻可能去了那個他視為避風港的世外漁村，可是古弄的具體位置在哪裏，她卻並不清楚，打心底來說，她也不願意那個美好得如一幅畫的地方遭到不速之客的打擾。
“還有哪裏？”
“還有，九指黃。”
最終，子晴還是沒有把古弄這個地方說出口，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算不算隱瞞情報，更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案子的進度，隻是鬼使神差的，古弄這兩個字讓心裏的某種東西再次被撥動了起來，觸之生情。
還好，沒有人繼續追問下去，很快便散了會。
韓睿避開眾人跟著袁祥回到了辦公室，關上門，他迫不及待地說：“長官，我認為子晴現在不適合做觀察員，更不適合帶槍。”
說著，他將百葉窗拉上，坐在袁祥對麵，欲言又止。
“你這麽說，總得有個理由吧？”
“我認為，子晴的精神狀態有些不對，應該做了心理評估之後再決定她是否適合繼續參與此案。”
袁祥的臉色嚴肅了起來：“你看出來什麽了？”
“我也是直覺，子晴整個人都好像很緊張很不安，尤其是聽到方墨陽的事，表現得尤其突出，我想，可能是在義鋒的時候遭受或者目睹過什麽很慘烈的事，是和方墨陽有關的……但是她除了消瘦一些又不像是被折磨過，所以我隻能初步判斷，她應該是 PTSD創傷應激後遺症，或者是因為她被注射過少量嗎啡，現在雖然問題不大，還是或多或少對精神狀態有影響……”
袁祥的眉頭逐漸皺緊了起來，就連脊梁也略微彎了一些，整個人顯得憂慮不堪，他站起身，點了一支煙，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轉了兩圈之後，終於說道：“韓睿，子晴於我而言不止是下屬，更是故人愛女，即使是出半點差錯我都愧對向謙，但是她性子強讓她去看心理醫生肯定是敷衍我們，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寸步不離她，繼續觀察她的精神狀況，隨時向我匯報，還有，她的身份已經暴露，黑蛇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一定會找機會瘋狂報複，你和章延昌時刻都不能掉以輕心。”
“是，不用您吩咐，我也會這樣做的。”
袁祥看著韓睿，忽然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不過，有些話還是不要別在心裏太久了，要對自己有信心，從洪城警隊到 K 三角三區，像你這樣優秀的警察屈指可數，還怕被拒絕？”
韓睿沒想到袁祥會突然這樣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種事和優秀沒多大關係，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也不是打算就這樣一直不說，就是覺得現在時機不合適，案子還沒結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善惡黑白，你也做了五六年的警察了，應該知道案子是永遠沒有結束的那一天的，而緝毒警察時時刻刻行走在刀尖之上，打交道的都是些毫無道德底線毫無人性，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所以這日子也是平安一天算是賺到一天，什麽才是合適的時機，難道要真要等其中一個人犧牲了，天人永隔了，才追悔莫及嗎？，，韓睿，我是過來人，這半輩子無愧於心，卻唯獨就在感情這件事上有負於人，至今想起也是莫大的遺憾，當下，不留遺憾才是最重要的。”
韓睿默默地聽著，有些動容，轉頭看向門外，他知道，此刻子晴與他僅僅就一門之隔，她卻全然不知他的心，但如果她能因為他而慢慢好起來，又做回那個數年前在警校畢業典禮上，人群中隻一眼就讓他從此記掛在心的那個活潑無慮的女孩，即使她這一生也不知道，於他，便也算是不留遺憾了吧。
想起昨晚在義鋒別墅，韓睿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方墨陽那個不知是何用意的問題，當時確實有那麽一點點想激怒方墨陽的意圖，以阻止引爆藏在別墅裏的炸彈，但他卻從未想過，子晴，她又是否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