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於高台樓閣之上
第63章 她於高台樓閣之上
此時薑冉還在矯情自己喉嚨好疼這件事,捏著筷子一粒粒數米,宋迭讓她吃不下就別吃了,她啞著嗓子搖搖頭:“不能浪費糧食,菩薩會不愛我的。”
你看看,誰說封建迷信都是糟粕來著?
用到好的方麵,那就是優良民族傳統文化的延續。
她努力往嘴裏塞飯,正塞到一半,突然感覺背後一涼有殺氣。
敏銳地回過頭想看看怎麽回事,結果一抬頭便劈頭蓋臉被一件白色的速幹衣糊了一臉!
“??”
“噯”了一聲,薑冉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被臉上蓋著的衣物的汗味和血腥味嗆得猛打了個噴嚏!
她難得手忙腳亂,把頭上的速幹衣一把拽下來,還以為遇見了恐怖襲擊,結果一抬頭發現阿桔殺氣騰騰地站在她麵前,手裏拽著個滿臉生無可戀的少年。
薑冉挑眉:“怎麽——”
“薑冉!你明知道他根本拿不到名次,為什麽還要逼他去參加那個破比賽?”
了。
沒說完的那個字吞回肚子裏。
阿桔嗓門夠大,而當今世上敢用這種生硬語氣直呼薑冉大名順便問責的雪圈裏一共也沒幾個,所以他這一嗓子,順利把周圍所有人目光吸引了過來!
在阿桔開罵的第一時間,北皎半張臉都藏在了寬鬆衛衣的衣領下,帽子也戴上了,這會兒猛地一看,隻能看見他高挺的鼻尖。
……他並不習慣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而薑冉更是被劈頭蓋臉罵到懵逼,先是茫然地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速幹衣,認出來是北皎的,心中一震,立刻抬頭望向他:“你背上又撞著了?什麽時候?是撞杆那一下?”
“……不知道。”臉藏在衣領裏的少年悶著嗓音,“我讓他別告訴你的。”
他停頓了下,又轉向阿桔,搖晃了下自己被他拽手中的胳膊,表明自己的忠心耿耿,“我都讓你別告訴她了。”
阿桔比他想象中力氣大點兒,他愣是像個脆弱的狗寶寶似的沒能掙脫。
而此時此刻,沒有人對他的埋怨生氣,因為不會有人對一個背上還在嘩嘩流血的小可憐生氣的。
阿桔氣血上湧,也隻是衝著薑冉,他“啪啪”地拍著薑冉的桌子,把她的餐盤都拍的跳起來——
“我現在突然發現,你和林霜確實是挺像的,合該你倆玩的好!怎麽像呢?你倆就是天生命好。”
阿桔說著,薑冉眉毛挑了挑,原本看著北皎的,這會兒又轉向了吱哇亂叫的黃毛,像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問:“你說什麽?”
“我說!你和林霜就是命好——天生就是來折磨周圍的人的!你要星星,周圍總有人前仆後繼給你星星!你要月亮,不知道多少人就要為了不能給你月亮向你說‘對不起‘?”阿桔語氣很凶,說到這,露出個崩潰的笑,“不像嗎?林霜也是,一句‘要走職業‘,你,二車,前仆後繼陪著她玩兒職業……二車家裏生意都不管了,自費埋頭苦練,結果他為什麽平昌冬奧前臨門一腳退下來你知道不?哦,你不知道,林霜也不知道——”
“黃燦!”
薑冉也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望著阿桔。
被直呼大名,後者下意識窒息了下。
他臉上笑起來比哭還難看,“薑冉,你別吼我,你知道的我他媽就沒怕過你——你還要為林霜的事折磨多少人?醒醒好不好,她已經走了一年了!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現實,二車和年年都醒了!為什麽隻有你不能!”
餐廳裏有點兒安靜。
北皎掙脫了阿桔的鉗製,上前一步撿起了自己的速幹衣。
他轉頭看了看薑冉,見她臉上的情緒還算穩定,停頓了下,又轉向阿桔,剛想跟他說“算了”……
然後驚訝地發現,滿頭黃發的精神小夥,沒把薑冉罵著,先把自己吼哭了。
看著他滿臉眼淚,北皎困惑地眨眨眼。
“你哭什麽?”他問。
可惜現場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宋迭默默地給阿桔遞上紙巾,在他憤怒地一把奪過紙巾時,遠在餐廳另一頭吃飯的邱年和李星楠也聞聲而來。
他們來的遲,不知道阿桔對薑冉說了什麽,隻是吃著飯聽人說“阿桔和薑冉吵起來了”,扔了筷子就趕過來——
人到的時候,阿桔已經在擦眼淚了,哭的嗷嗷的。
邱年蹙眉,看了看阿桔正“嗚”地擤鼻涕,她轉向薑冉:“又怎麽了?薑冉,好端端的,你罵他幹什麽?”
薑冉麵無表情:“從頭到尾我對他說了不超過十個字。”
阿桔抽著氣插嘴:“她根本沒有心!”
李星楠看不下去:“要麽別說話,要麽別哭了……圈子裏有頭有臉的大老爺們你怎麽不嫌丟人?”
這夥人都聽李星楠的,他開口說的話總是有用,阿桔抿起唇,紅著眼睛,不說話了。
邱年努力想搞明白發生了什麽,看看四周,就看見了鴕鳥似的悶頭悶臉站在旁邊的北皎,還有薑冉手裏全是血印的速幹衣。
她就多少明白了,指了指速幹衣,問薑冉:“你徒弟傷成這樣了你還讓他訓練,這比賽他但凡有1%的贏麵這事兒都不能顯得這麽離譜——”
頭一回,薑冉沒說話。
“周圍的人都對你好,薑冉,偶爾你也睜開眼,看看我們吧?”邱年也跟著紅了眼睛,哽了下,“在你眼裏,是不是隻有林霜配讓你多看一眼——你看看你徒弟身上的傷,你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心疼呢?”
“……你們都誤會了。”
平靜的女聲響起。
薑冉把手裏的速幹衣疊了疊,放在膝蓋上,想了想說,“我決定再收徒弟的時候,腦袋很清醒,他是他,林霜是林霜。”
邱年猛地抿起唇。
薑冉說完這一句,也不再說話了。
北皎拉扯了下她的衣袖,想了想,卻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
北皎的背還在嘩嘩流血,下午當然是滑不了了,吃了午飯,薑冉就把人帶回了住的地方。
他的衣服被她放在自己的滑雪包裏。
到了住的地方,她也沒有多說什麽,打了熱水,用了瓶不知道是什麽神奇的洗劑,給他洗幹淨了全是血的速幹衣,擰幹了水,找了個衣架掛了起來。
北皎全程坐在她的床上,抱著腿,下巴放在膝蓋上,視線伴隨著她在木屋那點兒地方移動而移動,好像還覺得挺新奇的——
他從來沒見過薑冉親手做家務,在家裏,她以“洗潔精傷皮膚”為理由,碰都不會碰洗碗池裏的碗。
現在卻給他洗了衣服。
——這件速幹衣不穿了,我要把它供起來。
他在心裏不著調地想。
等她忙完了那件衣服,又走到行李箱翻了翻,翻出了醫藥箱,北皎盯著她,心裏又想:哦,洗完衣服,該洗我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見女人從醫藥箱裏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和棉簽,視線在掠過其中一瓶明顯是酒精的玩意兒的時候,他後背下意識地縮了縮。
“我沒事。”他啞著嗓子,又帶點抗拒地說,“不用搞那麽隆重吧?”
“現在全世界都覺得我在虐待你,阿桔甚至為你流下了眼淚。”
薑冉“啪”地關上醫藥箱,走到他旁邊,手握拳,像是海豹訓練師似的在他頭上畫了個圈圈……
他猶豫了下,保持坐在床的姿勢,靠腳的挪動,慢吞吞以臀部為原點,轉了個圈,變成背對薑冉。
薑冉彎下腰,伸手小心翼翼撈起他寬鬆的黑色衛衣,借著屋內的吊燈看他背上的傷——
淤血已經擴散開了,姹紫嫣紅一片帶著血點,外加昨天的紅腫今日摔跤磨破皮,長長的一道口子翻開來,有薄薄一層皮掛在上麵。
就像是隔著襪子穿新鞋也磨腳會有的那種傷口,不會很嚴重,但是會流血,也會很痛。
屋內光線不好,她湊的近,呼出的氣息灑在他此時此刻接觸了冷空氣本來就很敏感的皮膚上……
又痛又癢。
少年微微蹙眉,喉結滾動。
等沾著酒精的冰涼棉簽粘上來,他“嘶”了聲,像是蝦米似的弓起來,抱著膝蓋的手放開了,胡亂抓過了床上的被子。把自己的臉埋進去——
被子是她天天在蓋的,所以都是她身上的氣味,他深深呼吸一口氣。
薑冉以為他疼的受不了,手僵了下,睫毛抬了抬:“所以你那時候說身上疼,是真的很疼。”
用的陳述句語氣。
“我沒關係。”悶在被子裏的人好像聽出了她的自責,納悶地說,“我說沒事就是沒事。”
他好像在說受傷的事,又好像在說別的事。
薑冉有些拿捏不準,沒有搭話而是繼續給他清晰傷口,小心翼翼暫時沒碰到他掀開破皮下麵帶血點的嫩肉,她聚精會神。
感覺到身下少年緊繃的肌肉扭動,她才抬眼,嘟囔著“別亂動”,不小心對視上他漆黑發亮的瞳眸……
互相瞪視幾秒,他衝她笑了笑。
房間裏沒開燈,光靠外麵陰天下白雪反射的光從窗戶照入是唯一的光源,少年英俊而年輕的臉半藏匿在陰影之中,如此展顏,有一種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味道在。
“我說我沒關係的啊,薑冉。”他聲音輕飄飄的,“你聽見了沒,把我當成林霜也沒關係。”
身後的人半晌沒說話。
北皎聽見了身後棉簽落入垃圾桶的聲音。
他好奇地半回頭看她,就發現她轉身拿了手機,大概是進了相冊翻找了下,然後她把手機遞到他眼皮子下麵。
北皎勉為其難地伸腦袋看了看,發現是一個新剪輯的,還沒發到任何社交平台上的視頻——
視頻第一段。
薑冉的滑行,背景是吉林雪場最陡的那條索道,她從山上滑下來,如行雲流水,雪板切過雪麵,長發在身後揚起,雪塵之中,她高高立起的板底清晰可見品牌LOGO,是BC的RX。
緊接著她一個後刃起跳,在空中騰空躍起,而後高速起跳使得她的跳躍方向平行於滾落線,她幾乎是淩空飛躍過雪道,落地,再接一個道滑,後腳猛噔,雪塵揚起成為銀白幕牆,可以看見她的身影隱秘在雪牆之中……
視頻第二段。
完全與第一段銜接,消失在呲起雪牆之後的身影破塵而出——
然而這一次,那滑行的身影換了身雪服,從背帶褲換成了一身黑的樸實無華滑雪服,北皎認出是他自己。
靈活的刻滑中回轉,速度與力量的結合。
視頻第三段。
畫麵一分為二,突然有了分鏡。
上半部分屏幕是一身黑色yakky限量版滑雪服的薑冉。
下半部分屏幕是一身黑色平平無奇滑雪服的北皎。
他們的穿著打扮並不相似,但是視頻剪輯來看,他們的滑行無論是力量、姿態……甚至是換刃翻板時,身體起伏後手上半胳膊習慣性上揚的小動作,完全一模一樣。
如同複製黏貼一般。
視頻長達一分多鍾,北皎看完,想法一共就三個字:好喜歡。
單看自己的滑行視頻,他看過無數次,他知道自己滑起來是什麽樣的;
薑冉的滑行,他也看過無數次,現場版的或者視頻,當然也知道她滑起來是什麽樣的……
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們的滑行姿態已經那麽接近。
趙克煙那些人說過,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徒弟,必然都有師父的影子……
那時候北皎還半信半疑。
現在他信了。
“所以你不是林霜的替身,”薑冉鎖了手機屏幕,隨手一扔手機,垂眼淡道,“要是,也應該是我的。”
北皎抬起頭望著她。
少年漆黑的瞳眸有些許發亮。
“不是我幻想林霜去比賽,所以讓你去比賽。”薑冉說,“我隻是想要再看看,賽場上的自己是什麽樣的。”
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林霜讓我和李星楠從單純的偶爾玩玩硬鞋和競技板開始認真研究平行大回轉……她走之後,不知道李星楠,至少我確實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再碰競技板,搭配的競技硬鞋也束之高閣,很久沒有再繞著旗門滑行,研究路線,看天氣預報的風向是否合適練習……”
她嗓音聽上去有些幹澀,“久而久之,哪怕我看見我的硬鞋不再那麽強烈的想起林霜,可我還是有點害怕。”
她坐在床邊,低著頭,左手有些焦慮地扣著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在摳出一個豁口時,又好像猛然清醒,鬆開了手。
她轉過頭,衝他無力地笑了笑,“他們還以為是因為林霜,說實話我還是挺感激他們的,都不用我費腦子,他們自己就替我找補了那麽多理由——他們大概是不知道,我也有會害怕的時候。”
怕什麽呢?
也說不清。
大概就是站在高處太久了,聽著那些人提起薑冉的時候歎息“那個薑冉啊”幾乎已經習以為常,像是被架了起來。
實際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還在他們以為的那個高度——
從林霜離世,離開所有的比賽將近一年多。
腳下像是一座虛無又似有的高樓,以前她一磚一瓦搭好,她站在上麵。
如今她已經有些記不清某一處搭建時的模樣,所以必須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因為邁錯一步,就會落入萬丈深淵。
這種事對誰說起來好像都顯得很蠢,可是就好像應驗了那句老話:那些無從與他人開口,卻在深夜思及輾轉難免的,才是真正的生活。
她又有什麽錯呢?
她是薑冉。
她隻是不想從屬於自己的王座下落。
……
薑冉也不知道對北皎說這些有什麽用。
也許是外麵又下起了雪,鵝毛大雪成團拍打在窗棱上讓她心難得安靜;
也許是空氣中浮動的血腥與洗劑混雜的奇妙氣息使人意亂;
也許是昏暗的光線好像能夠掩飾一部分的惶恐不安……
她也不指望他能懂。
身邊的少年嗤笑一聲。
她抬了抬眼眸,看見他正歪著頭看著她笑,兩人對視,他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看不出來,你偶像包袱還挺重。”
是完全圈外人的雲淡風輕語氣——
如果不是這會兒看她表情過於沉重,他可能還會加一句:比起吃不飽肚子,穿不暖衣服,這也算是事兒?
他往她這邊靠了靠,身上的衛衣想了下幹脆脫下來。
還沒等她來得及發問他突然脫衣服做什麽,帶著他體溫與氣息的衛衣劈頭蓋臉罩下來,她猝不及防,掙紮間被他撲倒。
“上次說了,要麽就別跟我獨處。”
少年的背還塗滿了褐色的碘伏酒精,異常猙獰,然而他卻完全不在乎似的,手腳並用將女人攬入自己的懷中——
先是咬了口她的下巴。
又伸舌頭舔舔自己的牙印。
將她的下巴玩弄得濕漉漉的,這才順著下巴一路向上,最後唇瓣壓在她的唇角。
“否則我還會再犯。”
他像是宣告自己的什麽勝利般得意洋洋。
“……”
在少年直哼哼的快意聲中,薑冉側了側臉,唇瓣在他得意勾起的春角如羽毛掃過。
就好像她在主動親吻他——
這樣的主動來的猝不及防,以至於他得意的笑容都僵硬了下。
“我他媽對牛彈琴。”薑冉溫柔地說,“果然和男人說心思,還不如對著馬桶說完然後衝進下水道。”
北皎臉埋在她頸窩,笑得渾身發抖。
”別笑了。”
她那些個愁緒都被他笑得淡了些,抬起手,想拍他,手在他背上懸空幾秒,最後轉為掐他結實得像鐵塊似的胳膊。
“薑冉,”他笑夠了,又貼上來,換上了懶洋洋的語氣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操心不完的煩心事,他們每天有二十四個小時乘以六十分再乘以六十秒的時間考慮自己的學業、溫飽或者媳婦兒今天為什麽也在生氣……”
他停頓了下。
“你覺得他們能抽幾秒來關心你是不是如同他們印象中一樣高高在上?”
她原本掐著他的耳朵,抗拒推拒的掙紮軟了下來。
北皎抓緊機會翻身,將她壓在自己身下,這樣他的背就可以不用觸碰到任何的東西……
他懸空在她的上方,生龍活虎。
附身看她,看她此時此刻的眉眼少了平日裏的傲慢與冷豔,卻如任何初生生命一般清澈……
臉上畫了淡妝但是一上午戴著防凍護臉也蹭掉了,露出下麵白嫩的皮膚。
她發絲淩亂,有一縷發調皮地掛在她挺翹小巧的鼻尖之上,於是他俯下身,又親了親她的鼻尖。
“沒有倒塌的建築是不能重建的,再建羅馬的前一刻是很痛苦,但這個痛苦總會過去。”
當你有朝一日再坐於高台樓閣,昔日所有你以為跨不過去的苦難,不過是與人閑聊時的談資一件。
……
滑行比賽被安排在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也就是開始報名之後的第四日。
相比起更有觀賞性的公園道具和平地花式,圍觀平行大回轉的人比較少一些,大多都是本身玩兒技術滑行的人願意湊熱鬧到現場看看——
而這些人,基本都聽過【一隻土狗】的名號。
薑冉的徒弟,不知道長相,不知道真名,才學滑雪兩個月就在廣融的某個比賽中嶄露頭角,為人低調,雪服就兩套一套黑色一套白色,用BC的RX……
現在多一條,在將軍山雪場撞斷杆杆的煤氣罐罐。
比賽當日,撞斷了杆杆、本應該身負重傷的煤氣罐罐出現在比賽現場。
他身上還穿著那身黑色的雪服,手裏拎著大家熟悉的BC的RX,來去匆匆,人們隻來得及遠遠見到他身影一晃而過——
簽到,領馬甲,一氣嗬成。
眾人來不及看清楚他的長相,隻一眼覺得他雪服好像比以前都變大了,看來最近壓力大,消瘦不少。
注意力很快變轉移,因為土狗的板底有觸目驚心的一塊傷痕……儼然戰損板一塊。
有人歎息:“拿一塊快報廢的板來參加比賽,這是看不起誰?”
人群中又有人答:“算啦,再怎麽天才他也不過是才學滑雪幾個月的半新手,這種比賽怎麽可能贏?我剛才都看見阿桔了……就以前和薑冉玩的阿桔,還有李星楠——李星楠噯!這種遠古大佬都在,土狗拿什麽贏?”
“阿桔和李星楠也來了?那年年也在了啊,不算李星楠,這年年和阿桔都報名了的話排名就得從第三算起了吧——”
“算了吧,阿桔倒是還行,年年最近幾年在練平花了刻滑這邊也不是很厲害……厲害的是我在簽到台還看見了李星楠啊,他登記了的。”
“他報名了?李星楠也報名了?”
“那完了,他不是國家單板隊退下來的嗎,專業的啊?而且聽說他前段時間還測試了平昌冬奧會平行大回轉賽道呢……這妥妥降維打擊!土狗前兩天還受傷了,沒得玩了啊!”
“……得了吧,不會真的有人覺得土狗能贏吧?不會吧不會吧?”
眾人紛紛點頭,認為那個叫囂得起勁的說的有道理。
而在吃瓜群眾人眼裏,除卻帶著塊破板來到大佬雲集的比賽,這一天,土狗的黴運似乎還沒結束——
比賽依然按照業餘賽事慣用的,不計時,隻比小組內速度。
二人一組,速度快繞過旗門到達終點者勝出,進入下一輪比賽。
抽簽分組出來時,大家清楚地看見前方搬出露天的液晶大屏幕上,一百多號人的比賽,分了六十幾組,而一隻土狗同學在首輪就對上了傳說中的二車,李星楠。
“也行吧,”一個富有同情心的路人說,“這樣首輪淘汰出去說輸給二車了,就跟我和喬布斯比存款似的,輸了也不算特別丟人。”
……
一隻土狗和李星楠的對決突然變成了全場關注度最高,大家都想看退役大佬暴打新晉新星、新星痛哭流涕的血腥場麵……
真是想想都好刺激。
等到他們這一組比賽時,主持人也被人民群眾的八卦氣氛感染,隆重介紹了當前在紅、藍兩道的兩位選手的一堆頭銜。
然後是日常挑撥離間。
【今日萬眾矚目的比賽就要開始了!眾所周知,李星楠選手是前國家單板滑雪平行大回轉退役運動員,曾經在國內各種技術滑行比賽上拿過多次冠軍,個人最好成績為平昌冬奧會平行複刻賽道48S單輪!】
……
【在自己曾經為國家效力的專業項目上,看著後浪就在身邊暗潮洶湧,也不知道李星楠選手此時此刻作何感想!】
主持人離藍道近,這會兒直接把話筒伸很長,放到了李星楠的唇邊。
扶著出發欄杆,李星楠偏頭看了看紅道那邊的新星同誌,扶著欄杆雖然沒站直,但和記憶中的身高有差距——
他怎麽記得土狗跟他一樣高的啊?是穿的雪鞋不一樣了?還是那邊地勢不平凹下去一些?
離得有點遠,他也沒怎麽仔細看,就覺得哪裏好像有點奇怪……
除了群裏土狗在雪地打滾的視頻,他也沒怎麽見過他其他的滑行視頻,更不要說他用的那些個裝備,這會兒看著連他自己的雪板,他用著好像也有點長——
搞什麽?
這人不是薑冉的徒弟嗎?
她還能給徒弟的板長都選錯?
李星楠一肚子的困惑,然而他向來不是個多管閑事的。
更何況主持人話筒到了嘴邊,他收回了目光,笑了笑:【沒什麽感想,讓他別再撞折杆子,後麵比賽還得用。】
男人低沉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遞出去,
他還記仇之前土狗用對老年人說話的語氣跟他說話,這會兒不算狂妄的微嘲諷,連帶主持人一起引得眾人哄笑。
從頭至尾,一隻土狗甚至都沒多大反應,連餘光都沒給他一個,全部的動作也就是抬手調整了下雪鏡,身體在出發台下壓,做了個準備姿勢——
這姿勢看著好像挺專業的。
想看他倆掐起來然而發現一隻土狗好像是聾子的人們失望地想。
三分鍾後,伴隨著一聲槍響,比賽一觸即發!
【出發!】
主持人的聲音幾乎淹沒在眾人的歡呼與尖叫聲中!
隻看見身穿同款深紫色馬甲的兩道身影,分別於紅、藍兩道,幾乎同步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出!
最開始,人們都是下意識地去盯李星楠,因為這會兒圍觀比賽的基本都是玩刻滑的,都屬於半個內行,比賽自然是要看門道而非看熱鬧……
他們盯職業的,試圖從這人的滑行與路線規劃中學到什麽——
【我們可以看見李星楠真的很快!專業的就是專業的,雖然脫下了專業競技硬鞋和競技板,換上了軟鞋和普通刻滑板,但他的路線規劃、施壓姿態如教科書般,非常值得我們學習!】
……
【李星楠!我的天,他的走刃非常的穩!這是我們很少能夠在業餘滑行比賽中看見的滑行水平!】
……
【而相比之下,我們可以看見在隔壁紅道,一隻土狗選手他——】
整場比賽的畫風從主持人帶笑的聲音懸停了三秒,至此發生了改變。
主持人用難以置信地聲音說【他和李星楠並駕齊驅】時,人群安靜了三秒。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間,所有原本集中在李星楠身上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藍道那抹靈活的身影上——
主持人沒有眼花,那隻土狗真的很快。
相比起李星楠的換刃,中規中矩邱穩地邊刃深深卡在滑行軌道,一隻土狗似乎更加靈活與大膽,他的每一個刃接刃之間,都有短暫的雪痕消失——
手拂過地麵揚起的雪塵中,他的雪板淩空而躍。
下一秒,穩穩地落地,在既定規劃路線上速度絲毫沒有虧損的繼續滑行!
他極其靠近每一根旗門杆,雪板“唰”地重重切過雪麵時,他的身體幾乎要打到柔軟的塑料杆上,每當他經過,那紅色的旗杆都會微顫抖晃動!
而雪板,幾乎是擦著旗門而過!
【一隻土狗!!啊啊啊啊!我的天!我——的——天!】
……
【倒數第三個旗門,一隻土狗的路線一直很好,速度,力量——】
……
【他反超了!!!!土狗?!!!!】
與主持人驚天動地的反差,是人群的鴉雀無聲,幾乎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眨眼懵逼之間,隻來得及看見三件事的發生——
1:一隻土狗與李星楠以李星楠半個身形優勢雙雙進入最後三個旗門。
2:然後一隻土狗在倒數第二個旗門,直接反超李星楠,
3:一隻土狗率先過了終點。
戰損板BC RX雪板被他踩在腳下,一片鴉雀無聲的寂靜中,他過了重點線。
沒有歡呼雀躍也沒有過多欣喜慶祝,他回過頭看了眼大屏幕,看到成績還未公布,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彎腰脫板。
一係列淡定的動作,沒有哪一秒不是在告訴大家:他知道自己會贏。
【一隻土狗……贏了?】
……
【贏了李星楠?】
主持人三觀碎裂的喃喃聲中,裁判席上已經亂成一團,他們紛紛被要求重新看比賽錄像,確認一隻土狗沒有漏旗門或者其他犯規的行為——
李星楠是國家隊出生,在役時,亦為單板滑雪平行大回轉男子項目隊當之無愧的頂梁柱……
正如主持人之前提到,這位選手穿上專業競技鞋和競技板,最佳成績是能滑平昌冬奧同款賽道48S。
什麽概念?
就是如果他還沒退役,憑這個成績,運氣好的話,可能可以在平昌冬奧會男子單板滑雪平行大回轉項目通過資格賽,進入淘汰賽。
也就是說,巔峰狀態的李星楠,說他是世界級別並不過分。
就這麽一個人物——
以大概半個身位,0,5S左右的劣勢,輸了?
今日賽場,三生有幸……
在場眾人認知觀徹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