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禁忌(4000字)
第99章 禁忌(4000字)
六月三日。
飛雪閣的大門已經封閉了半個多月。
苦霖雙眸緊閉,於榻上打坐。
他的神思飄蕩在幻境之中。
雪境無人處,女子手持雙劍,一襲紅衣如血,在寒風中飄揚如火。
她背對著他,傲然看向遠處。
“我是庸俗的凡人之王,我的野心就是走在所有人的前麵,去開辟一片新的天地。”
說罷,她便毅然走向那個殘酷的凡俗世界。
他想抓住他的丫頭,伸出的手終究還是放下了。
他們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
身後,傳來師尊溫婉柔和的聲音。
她說:“霖兒,不管多少年,我都願意等你回來。”
無情之人,說著有情之語。
廣闊的雪境,皚皚白雪被一滴滴鮮血滲透,最終化為一片滾燙的血海,沸騰著萬千生靈的靈魂血肉。
……
苦霖蹙眉,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眉間的一點朱砂,顏色變得更深,愈發襯出他的臉龐毫無血色。
他睜開雙眼,落下兩行清淚,清冷的月瞳中投下悲傷的陰影。
……
雪境茫茫。
她聽到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對她說:“景兒,你不要去,你會死。”
她低下頭。
少年安靜地躺在她的懷裏,染血的薄唇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
他早已沒有了呼吸,瘦削的身體比雪更冷,濃密的睫毛染了一層白霜,寧靜安詳。
雙目淌下兩行血淚。
這顆心便是碎了,也仍要重鑄,她要讓自己心硬如鐵。
她對身後的人說:“這一戰,我可以敗,可以死,但絕不能退,半步也不行。”
畫麵一轉。
阿景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潭血池。
森森白骨在池上漂浮。
春日綠葉簌簌聲,夏日驚雷陣陣響,秋日枯葉紛紛落,冬日飛雪朵朵飄。
幾個瞬息之內,光陰飛速流轉,周圍景象不斷變換。
時間一年年飛逝,那一池粘稠的血水,逐漸變得清澈幹淨,骷髏白骨終沉底。
水麵照映著一張絕美的臉,她美到可讓天下為其傾,可讓歲月為其歎。
水中美人亦是一雙赤眸,眼中有蓬勃的野心與狂熱的愛憎。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阿景的心不由狂跳起來。
她猛然回頭,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
“師哥……”
是許良辰。
他著一襲黑衣,墨發未束,輕盈的發絲隨風飄揚,與周遭不斷變換的飛蝶、落葉、飄雪交纏在一起。
其人如歲月,與天地同在……
這個空間裏,春夏秋冬,流轉不停,亦如他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不停,情意綿綿。
那雙墨眸裏含著試探、期待、渴望,還有無盡的愛意。
他明朗一笑,說:“陛下,這次是我賭贏了。依照賭約,你要和我成親。”
阿景迷茫地看著他,心似是要碎了。
為什麽?
為什麽她會如此難過?
這、隻是一個奇怪的夢而已。
少女幽幽開口:“阿辰……”
阿景睜開雙眼,已是淚流滿麵。
擦了擦眼淚,一抬眸,便瞧見許良辰坐在榻邊,深深地看著她。
她不由自主地再喚一遍:“阿辰。”
寒血鐲釋放出淡淡的血霧,盈滿了整個房間。
阿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今天,是五月三十。
應是情蠱要開始發作,寒血鐲感受到了情蠱帶來的死亡威脅,進入了戒備狀態,不讓任何危險靠近虛弱狀態的她。
許良辰發作的時間比阿景早,已經在她的房間裏坐了一刻鍾。
他聽到她在夢中叫自己的名字,有種怪異的感覺。
就好像,她喚的人並不是自己。
她亦是同樣的感受,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許良辰呼吸一滯,眼神漸深。
“阿景,我是誰?”
“阿辰……”
“不,告訴我,我是誰?”
“你是夫君。”
許良辰咬牙,“阿景,告訴我,你的夫君是誰?”
“是阿辰,是許良辰。”
她淚眼汪汪,終於說出了他的名字。
她被問得有點委屈。
猩紅的血絲爬上許良辰的雙眼,他像是發了瘋一般,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阿景,繼續說……我到底是誰?”
他問了一遍又一遍,阿景哭出了聲。
“你是我的夫君,是許良辰,是在地下黑市救我的那個少年,是雪雲崖的大弟子、是、是許雲澤和樓雪的兒子、還有、還有……嗚嗚……”
“我知道你是誰……你少看不起人了!大傻瓜、大壞蛋……”
阿景氣不過,抓住他的手咬了他一口。
這人痛呼一聲,卻傻笑了一下。
“嬌嬌兒,我錯了,別生氣。”
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哼!你說,嬌嬌兒是誰?”
“是我娘子,是阿景,是這世上最傻最傻的姑娘……”
她傻到掉進了他的陷阱裏,傻到跟他生氣都是裝模作樣,那麽可愛。
“你!你混蛋……你……”
對抗情蠱,遠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可怕很多。
他們內心的陰暗、自私、獨占欲全都在這一刻被激發出來。
他們相愛相殺。
直到六月三日的正午,瘋狂才漸漸被理智和求生欲所取代。
兩個人的身上到處是傷口。
“嘶!”
阿景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啞的不行。
“師、師哥……”
“在。”
嗬!
他們居然都還活著,真是個奇跡。
這情蠱著實厲害,不僅消耗他們的心神,還消耗他們的功力,簡直是以要人命為目的。
許良辰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大的虧,不禁惡狠狠地咧開嘴,露出一絲可怕的笑,“下次回帝都,我要挖了表姐的墳,拆了她的棺材,將她挫骨揚灰……”
他死死咬牙,卻沒有辦法起身。
渾身的力氣都被那該死的蠱蟲吸幹了一般。
他得想個辦法。
阿景身子比他弱,現在元氣大傷,他得給她療傷。
許良辰狠狠皺眉,奮力起身,心疼地看著一身淩亂的阿景。
“砰!”
門從外麵被打開了。
許良辰迅速拿殘破不堪的被子蓋住阿景的身體。
苦霖閉著眼睛,進入房間。
許良辰的雙眼危險眯起。
“簌!簌!”
隻見苦霖指尖微動,兩顆藥丸精準無比地入了兩個人的口中。
他似是帶著濃濃的怒意,冰冷地留下一句話。
“辰兒,我在冰室等你。”
兩人吞下苦霖給的藥丸,身體果然變得舒服多了。
而後打坐運功,他們好歹是沒那麽狼狽了。
阿景鬆了一口氣,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阿景肚子咕咕叫,人也羞的要哭出來。
那可是師父,地位和父親是一樣的!
他雖然是為了他們好,可那樣直接闖進來……
她想死……
師父為什麽不在閉關之前就給她藥,非要這種時候來?!這讓她怎麽麵對他?!
嗚嗚……
她想拉著師父一起死……
許良辰難得這麽狼狽,他和阿景並排坐著,將侍婢送來的飯菜狼吞虎咽地吃了,隨意地洗了個澡,就要按照吩咐去冰室找苦霖。
阿景拉著他的手,想跟他一起去。
師父好像很生氣,她有點怕許良辰吃虧。
許良辰搖搖頭,“我猜,如果你要是跟著去了,師父他老人家會更生氣。”
對於師父來說,阿景是特別的,而且不僅僅是特別在心性純粹。
他能感覺到,她對師父很重要。
難道,十五年前,將阿景丟棄在野地裏的明月國男子,就是師父?
不對……
許良辰皺起眉,覺得自己是真的是失了智。
一想到阿景的事情,他人都變成傻子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猜測居然也能想得出來。
阿景擔憂地看著他出去,但也無計可施。
她總感覺許良辰是騙她的,師父其實脾氣不太好。
……
冰室。
北地寒冷,雪雲崖更甚,這冰室則是雪雲崖最寒冷的地方。
饒是許良辰,進去的時候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一開始就留了個心眼,特意多穿了件衣裳才來的。
果然,苦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跪下。”
許良辰委委屈屈地開口,“師父,徒兒做錯了什麽?”
苦霖沉默不語。
“既然師父說不出來徒兒哪裏做錯了,那徒兒是不是可以不用跪?”
許良辰眼神漸深,語氣裏多了一絲挑釁。
苦霖臉色淡淡的,“你不喜歡跪,就和為師過兩招。”
“噗通”一聲,“能屈能伸”的許良辰跪下了。
阿景還在等他,他不想吃這個虧。
苦霖轉身要走。
“師父,你知道嗎?阿景說她喜歡我,要和我永遠在一起。她是屬於我的,我絕對不允許任何男人覬覦她!師父,也包括您。”
許良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挑釁意味十足。
果然,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今天非要把話說明白不可。
左右,師父再怎麽氣他不敬,也不至於殺了他。
一片晶瑩的雪花憑空而生,割破了許良辰的手臂,鮮血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衣袖。
十年以來,這是許良辰第一次看到苦霖如此盛怒。
“膚淺小兒,難道你眼中隻有風花雪月?!”
“是!”
他理直氣壯地回答,他的眼中就是隻有阿景,那又怎樣?
“師父,我隻要一個答案!”
一個能讓他安心的答案。
苦霖極力克製自己的怒意,“我對景兒從未有過覬覦之心,隻有長輩對晚輩的偏愛罷了,你無需多心。”
許良辰不滿意這個答案,咄咄逼人,“那師父為何如此盛怒?難道您不是在嫉妒我?我們這麽多年的師徒情分,您難道就不能對徒兒說一句實話?!”
無數晶瑩的雪花瞬間飛出,環繞在許良辰所有的要害處。
腦門、脖頸、胸口……
許良辰沒有要還手的打算,更沒有要服軟的意思,他直接說了最狠的話。
“在情蠱的驅使下,阿景被我……嗯……”
苦霖蒼白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向清冷的眼神燃起了扭曲的怒火。
“景兒是我的骨肉,你這個混賬東西……”
許良辰睜大了雙眼,從未如此震驚過。
怎會如此?
師父的一切怒意,並不是出自嫉妒,而是因為他真的就是頭豬,拱了師父的好白菜?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這說不通……
“咳咳……師父,您是哪一個女孩的父親?”
是那個女嬰的父親?
還是說,他和阿景一樣,也是借屍還魂,也來自一千多年以前?
苦霖鬆開了手,又是一陣沉默。
許良辰眼眶漸紅。
他站起來,直視苦霖的雙眼。
“師父,您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如果阿景她不是無父無母,那她在地下黑市受的那些苦,算什麽?
她日日夜夜遭受絕望的時候,他這個雪雲崖崖主,正是聲名遠揚之際……
許良辰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他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現實都在背叛他,讓他如此痛苦。
這是他視為第二個父親的師父!
為什麽要這樣打碎他的憧憬!
“……您為什麽不去找她?!”
“……是因為,您快死了?還是因為,您厭惡她……或者,您根本找不到她?我不明白……求您告訴我。”
許良辰一雙拳頭握得死緊,指甲扣進掌心,血絲溢出。
苦霖按住他的肩膀,長歎一口氣。
“我不屬於這個世界,從一開始,我就不能幹涉她的人生,不論是苦難,還是喜樂,她的一切都由她自己的命運主導。我把她留在雪雲崖,已經觸犯了禁忌。”
師尊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
“為了珍愛之人,觸犯禁忌又能如何?!”
許良辰幾乎是在嘶吼。
他不知道前因後果,他隻知道,一個父親不該對自己的骨肉不管不問!
尤其是,阿景她身處地獄……
許良辰咄咄逼人,層層追問,可苦霖卻逐漸恢複了平靜。
“辰兒,正是因為我觸犯過許多禁忌,才深知觸犯禁忌的後果。那不是景兒能承受得起的。
你們這些孩子以為的地獄,不過是毛毛雨罷了。你們還小,不知道真正的暴風雨是什麽樣的。”
苦霖幽幽歎氣。
今天,他又一次輸給了自己的感情。
就算他的丫頭喜歡上了辰兒,他也沒有資格像個普通的父親那般惱火。
世事浮沉,和他是沒有關係的,他隻需完成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