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世子心意
第139章 世子心意
李宴愣了很久。
金樽素來腦袋缺根弦,他依樣辦事,也注意不到李宴此刻已有些不同尋常的變化。
他從懷裏又掏出一張紙,上麵寫了幾個問答。
“李姑娘,我是來替世子爺辦事的,他讓我問你幾句話,你聽好了。”
李宴雙手握住白手帕裏的蓮蓬。
有些尾音:“嗯。”
“一問,你不是一向慣有本事,也會落得這個田地,這就是你說的無需求人,自有應對之策?”
金樽搖了搖頭,覺著世子這話說的好生犀利過分。
照著上麵又念:“二問,既這般有本事,何不再膽大些,將京都的諸侯王公都得罪盡,豈不痛快。本世子念與你萍水相逢一場,願備二兩棺墩,屆時行刑,欲替你斂具全屍。”
“三問,數日已過,京中平靜如水,你睜眼看看,究竟有誰能為你說句公道話,四麵樹敵,囂張妄為,不交良友,涼薄如斯,落得如此下場,該,活該。”
幾句話被金樽念來,幹巴的不能再幹巴。
配上他這副毫無起伏的語氣,李宴抿著唇,既不是在笑,也不是在歎。
心上,反生出幾分心酸的意境來。
她與小世子主動劃清界限,還他清淨。
到了,反是他第一個來看她。
於情於理。
於恩於德。
李宴都對他這些慪氣的刻薄話,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語句來。
思來想去,似是她做事欠缺,似崔廷衍這般人,她該是對他再鄭重些。
明顯是憋了一肚子火氣,句句話問的她,就是想答,也覺得有幾分愴然。
分明,她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從不會有多餘的顧忌,一時深陷囹圄又如何,又不是真的進入了絕境,她心態釋然,被他幾句話說來,反有種自責自省的意味。
或許,比起他的深謀遠慮,獨善其身,她這般豁然的心性,是有些為世人所不解。
但他崔廷衍,真的是不解她嗎。
李宴靜了良久,從金樽手上將那張紙拿來。
從上到下每個字都看了兩遍。
而後疊好,疊的整整齊齊,還給金樽。
“你收好,待我出了獄,你務必,將這個還交給我。”
“啊,哦,好。”
李宴理了理頭上亂發,理幹淨是不能了,好歹儀容正表,不叫人看笑話。
她知曉崔小世子一向愛潔,注重儀表,素講究端正雅態。
坐得筆挺,李宴又將那包蓮蓬握在手裏。
聽見金樽又在道。
“蓮蓬,世子爺說了,蓮蓬留給你傍身。”
傍身。
沒錯了。
那夜芙蓉河上,她還用幾粒蓮蓬救了人。
小小的蓮蓬,大有用處。
李宴將手中蓮蓬握的越發緊。
“你家世子爺說的樣樣都對,不過我有一句話不解,為何是二兩的棺墩,相識一場,就值這個價嗎,未免太寒磣了些,我請願,少說也要花上百兩打造的楠木棺墩才行,不然,我可不認。”
李宴打開手中緊握的蓮蓬,盯著這一手的綠色。
盤腿,緩緩剝了一顆,露出裏頭的蓮子肉。
“一百兩,還是不行,就憑這份交情,姑且加到五百兩吧。”
慢慢,她抬頭,朝那處又靜又暗的地方問。
“你覺得呢,世子爺。”
金樽愣了。
她怎麽知道。
知道世子爺也一起來了。
順著她直賴賴的視線去看,暗黑的角落裏,那裏有一麵淺色背影。
他在這裏都看不真切,她在裏麵如何看見的。
李宴卻哪裏需要看,世子所到之處,暖香遍布。
人未至,香先到。
這卷困擾了她好些日夜良夢的暖香,她怎麽能不熟悉。
視線因而鄭重:“世子爺,出來吧。”
暗處裏,崔廷衍邁開腳步。
這一步,有如石推大海,舉步維艱,有千斤之重。
什麽也瞞不過她。
她分明要斷絕與他的往來,他還偏生卯著勁來探她。
這番心意,隻叫她當場識破。
好生輕賤。
她到底想如何踐踏他為數不多的尊嚴。
對她,他輸的太厲害。
輸的,已不像個人。
崔廷衍從暗處裏緩緩走出,麵上的深色令人心悸。
李宴隻瞧那麽一眼,便覺,他有無限的痛色,痛的很是厲害,好像是,她又惹了他般,這會兒,他都快忍不住。
卻在下一瞬,他舉目向她身上望來。
許是瞧見了她的狼藉。
亦或是她身上沒有哪處是好的血痕斑跡。
李宴隻瞧得,崔廷衍麵上瞬間撕開了偌大一塊傷口。
他似是,嚇到了。
她這一身不見好的傷,將他驚著了。
失態。
李宴想站起身,奈何身上還有些疼痛,不好牽動。
都怪他今日來的不是時候,過些時日來剛好。
她也不想,她就這副麵容被他瞧見。
太慘了些。
但似乎。
他也不單單是驚著了。
眼裏。
頃刻流露出一道道難以估量的沉色來,有些複雜。
他好像,麵上痛色又加深了一倍。
因為,李宴聽見他說,叫金樽去將守門的喚來,來開牢獄的門。
看樣子,他想進來和她道話。
一來一回,門真的開了,小世子隻手遮天,在牢房裏,還有這本事,要知道,旁人可是連進都進不來的。
崔廷衍真進了這烏糟糟暗無天日的牢房。
李宴著實想阻住他。
到底欲言又止,沒說出。
金樽被打發走,大概是去外間守著去了,這裏,忽的靜了下來,陰暗暗的牢房,因小世子踏足,香氣撲鼻,光彩四溢。
李宴見崔廷衍不僅沒嫌棄,還到她身邊的茅草堆上坐了下來。
唉,這是何必。
地上塵土和著血漬,髒了他一身潔淨的衣裳。
李宴捏起一塊酥點吃。
擦了擦嘴上露出的痕跡,一口咽下去,才同他說話。
他像是僵硬的厲害。
她道:“做什麽這樣意外,牢裏總要受些刑的。”
沒什麽用。
崔廷衍麵上已經不能用她所感知的詞來敘述。
她竟然,從他眼裏瞧出了很多很多情緒。
有沉重的痛惜,有憐愛,有心疼,還有,罪責。
罪責?
在責誰。
崔廷衍呼吸停了數瞬,從瞧見她一身的傷痕開始。
到現下坐到了她身邊。
崔廷衍一雙深邃的潭水靜眸,痕跡湧動,情緒外露,難以掩溢。
眸色比深色不見底的潭水深得多,眸裏的憫色直衝心靈。
原來也不是不會表達,至少這一刻,李宴看懂了他麵上的情緒。
“手伸來。”他沉聲道話。
李宴便將那隻空出來的手伸去。
下一瞬,心裏吸了一口涼氣。
疼的。
崔廷衍掀開了她的衣袖,想看她手臂上的傷痕。
隻是這手傷後沒上藥,傷疤沾著布衣,連在一處,這般撕扯開,哪怕他動作再輕,也還是有些疼的。
其實這疼倒也好忍受,不知為何,看見崔廷衍這般,她故意加大了聲音,想逗弄他番。
“嘶——好疼啊,沾著血肉了,你輕些。”
崔廷衍已經很輕了,緩緩向上掀開她的衣袖一角。
李宴又想逗弄他:“可不能再掀了,姑娘家最重名節,往上多一寸,再叫你看見,這份名聲你可擔得起,豈不是還要對我負責——”
李宴靜了。
她愣了。
有點呆。
崔廷衍萬分珍重般褪開她的衣袖,看見了她腕上還比較淺的幾道傷痕。
旁的地方比這厲害多了。
傷口沒結疤,看著是為嚇人。
可她自己知道,其實隻是皮外傷。
外人一般不明白。
崔廷衍也不明白,他雙手幾乎在發顫,放下了她的手臂,盯著那麵血紅的傷痕。
從左眼如水的眸裏,落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