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諾曼底號日常(4)
午餐后,德加諾先生和小艾拉照例要回房間去午睡。 阿黛爾和羅達夫人約了一起去船上的購物中心逛逛。約翰則和維克多一起去了頭等艙的公共休息室。在那裡,他們可以找一個私密的角落裡,一邊享用著咖啡和雪茄,一邊繼續他們中午未盡的話題。
「你們這次歐洲之行會去德國么?」維克多問道。
「應該會去吧。」約翰回答道,「我叔叔在柏林有些產業,他委託我去幫他處理掉。我在柏林沒什麼朋友,到時候可能需要你幫忙介紹些合適的買家。」
「我在柏林也不認識什麼人,不過我想大使館的其他同事應該會很願意幫忙的。」對於約翰的請求維克多並沒有推辭,能夠和約翰這樣的人物拉近關係總歸是會有好處的。
「德國的情況已經糟到這種程度了么?」維克多更關心這個問題,「連你們范德比爾特家族都打算抽身了,歐洲真的會打起來么?」
「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但將來的事誰說得准呢。」雖然約翰知道再過一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就要全面爆了,但他不能明說,只能隱諱地做一點暗示。
「現在的德國是一個十分奇特的國家。一方面古老的德國依然存在,中世紀的教堂,莊園、容克貴族、寧靜的鄉村、乾淨的大城市,一切都像鐘錶一樣井然的秩序。」
約翰一邊說一邊點燃了一根雪茄,「另一方面,納粹就像出疹子一樣在這個國家到處蔓延,萬字旗、衝鋒隊、希特勒青年團和火把遊行,整個國家好像就坐在一座火山口上,狂熱的民族主義情緒隨時可能把這個國家推向戰爭。」
「那您怎麼看呢?這是一股強大得足以動戰爭的動力呢?還僅僅是政治上宣傳和恫嚇?」維克多問道。
「這誰能說得清楚。」約翰熄滅了手中的火柴,「1918年,德國相信了威爾遜總統的「十四點意見」,光榮地放下了武器。但協約國把「十四點意見」看作一紙空文,他們炮製了瘋狂的《凡爾賽和約》把德國變成了一個歐洲的瘋人院。」
「你的意思是德國現在的當權者是缺乏理智和不可預測的?」這對維克多來說是個壞消息。他這次來柏林的使命就是搜集德國戰爭準備的情報,為華盛頓提供可以用來判斷希特勒是否會動戰爭的必要信息。如果連德國當權者自己都不清楚會不會動戰爭,那他的工作還有什麼意義?
「納粹黨確實是缺乏足夠理性的,它就是一個激進派和保守派、富翁和窮光蛋之間的聯盟。一群庸俗的鼓動家、哲學家、理想主義者、機會主義者、狂熱分子、暴徒和冒險家團結在了復興德國和「反對猶太人」的旗幟下。阿道夫?希特勒的上台可以說是德國這二十多年來複仇情緒的產物,這本身就有很大的非理性成分。」
「但是維克多,並不是所有的德國人都失去了理性。」約翰賣了個關子:「你也許應該先問問格羅克,聽聽他對勃洛姆堡—弗立契事件的看法,再來考慮這一問題。」
維克多當然聽說過勃洛姆堡和弗立契。這兩位德國國防軍的領袖,幾個月前剛剛被希特勒以某些不名譽的手段解除了職務。
勃洛姆堡6軍元帥出生於一個傳統的普魯士軍官家族。1933年被興登堡總統任命為希特勒內閣的國防部長兼國防軍總司令。興登堡之所以打破常規,任命了這名現役軍人出任國防部長,就是想用他的軍職在內閣中平衡希特勒的勢力。但是老總統打錯了算盤,這個6軍元帥不是搞政治的料。在希特勒的蠱惑下,他很快就成了一名納粹的同情者和支持者。
1934年興登堡去世后不久,勃洛姆堡就命令國防軍向希特勒個人宣誓效忠。他的這一做法後來遭到了很多國防軍將領的譴責。因為從此有后,國防軍就被誓言所束縛,失去瞭然的獨立性,最終被牢牢地捆在了納粹的戰車上。
雖然勃洛姆堡可以說是為納粹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當他對吞併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計劃表達了反對意見時,希特勒立刻就翻了臉,狠狠地把他一腳揣進了地獄。
整個事件從一開始就像是一個策劃好的陰謀。自從1932年妻子去世后,勃洛姆堡一直過著鰥夫的生活。但在1937年,他和年輕漂亮的秘書格魯恩小姐突然墜入了愛河並且準備結婚。
勃洛姆堡自己也很清楚,以他的身份地位冒然和平民出身的格魯恩結婚肯定會遭到思想保守的軍官團的反對。為此,他主動去找希特勒和戈林來做他的證婚人,想以此封住軍官團的嘴。
當這位6軍元帥帶著希特勒對他的祝福和新婚妻子去義大利度蜜月時,德國卻傳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這位格魯恩小姐曾經做過(女支)女,還在柏林警察局留下了檔案。軍官團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一個6軍元帥和一個婊子結婚。」
於是,希特勒很順理成章的就把這位顯赫一時的元帥從6軍名錄中永遠劃去了。希特勒再也沒有任命繼任者,而是由他自己親自兼任了國防軍總司令。
至於原本被視為勃洛姆堡選繼任者的6軍總司令弗立契上將,則成為了接下來的另一個陰謀的受害者。有人誣告這位老派的普魯士貴族軍官犯了德國刑法第一百七十五條——雞(女干)罪。
勃洛姆堡是因為娶錯了女人而丟了官職。弗立契倒是終生未娶,但這卻成了他喜歡男人的證據。雖然弗立契上將對此堅決否認,並強烈要求由軍事榮譽法庭來進行審判。但是希特勒沒有答應,而是強制命令弗立契無定期休假,變相解除他的6軍總司令職務。
約翰讓維克多去打聽格羅克對「勃洛姆堡—弗立契事件」的看法,就是想提醒他注意德**官團對納粹的態度。這個在普魯士時代就已經形成的軍事貴族團體,儘管一直恪守不介入政治的信條,但對德國的影響力仍然無出其右。
目前,軍官團和納粹的關係非常微妙。事實上,在1938年的夏天,德國將軍們還是完全有力量推翻希特勒和納粹政權的。並且他們那會已經知道了希特勒的「瘋狂計劃」,他們很清楚這一計劃將給德國帶來什麼,但是他們卻什麼也沒有做。
勃洛姆堡可以說是在自己袍澤的壓力下辭了職。弗立契雖然遭到了無賴式的誣陷,卻也毫無反抗地表示就接受了解職。之後還有16名高級將領被迫退休,另有44名被調到低級指揮部,他們居然也都沒有反抗地默默接受了。
難怪希特勒一直到死都對普魯士軍官階層保持著輕視,這並非完全沒有道理的。他們連站出來奮力一搏的勇氣都沒有,就這麼一聲都不吭地接受了被罷黜的命運。
「如果沒有國防軍的支持,光靠衝鋒隊那些烏合之眾,希特勒是無論如何也動不了戰爭的。」約翰提醒維克多:「希特勒正在地把通往戰爭道路上的絆腳石一塊接一塊地搬開。民眾本來就已經被他煽動起來了,海軍司令雷德爾和空軍司令戈林又是他的鐵杆支持者。反對吞併奧地利的外交部長牛萊特、經濟部長沙赫特也被迫辭了職。」
「這麼說,經濟、外交、軍事和民意的控制權現在全掌握在希特勒一人手裡了?」維克多聽了約翰的分析,有些咋舌地說道。
「他還沒有完全掌握軍官團。」約翰提醒道,「勃洛姆堡、弗立契、牛萊特和沙赫特這些人都是保守派勢力的代表,是興登堡總統給希特勒帶上的馬籠頭。而軍官團則是遏制希特勒勢力膨脹的最後一道防線。」
「柏林的將軍們會起來反對希特勒么?」維克多對此表示了懷疑。
「恐怕很難。」約翰嘆了口氣:「這幾年國防軍擴編的很快,柏林多的就是那些急於想代替他們,爭著為希特勒效勞的年輕軍官。在利益面前,軍官團自詡的團結精神很可能就是一笑話。」
「這麼說戰爭不可避免了?難怪你們要賣掉柏林的產業。」維克多雖然心裡承認約翰分析的有道理,但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問題的關鍵並不在這。」約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華盛頓很清楚歐洲遲早是會打起來的,從《凡爾賽條約》簽訂的第一天起他們就知道。關鍵在於戰爭到底會在什麼時間爆。我想憲法路的大老闆(海軍部位於華盛頓特區憲法路)派你去柏林,也是想弄清這個問題吧。」
維克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所以我勸你多跟格羅克保持溝通,他在軍界還是有些人脈的,這能幫你了解軍官團的態度。」約翰想了想,決定透露點猛料:「奧地利的事已經讓那幫將軍們嘗到甜頭了。如果這次希特勒對捷克斯洛伐克的冒險再次成功了的話,軍方的態度可能會生根本性的轉變。一旦軍官團開始完全倒向希特勒,那麼,維克多,你就抓緊時間給華盛頓寫報告吧,歐洲離戰爭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