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第99節
他手裏的韁繩半點也沒有收緊,馬兒長驅直入。
所有衝到他麵前的流匪都被他無視了,一支支帶著豔麗尾翎的箭矢替他開路,力道之大,將揮刀向他斬去的流匪直接衝下了馬背,然後被一柄彎刀抹上了脖子。
雨下得很大,血像是一蓬蓬在雨水中開出來的花,灑落在地上。
他就這麽穿過這條血雨之路,勒住韁繩,馬兒人立而起。
他翻身下馬,走到薑宛卿身前。
是風昭然。
薑宛卿看了好幾遍還是不敢相信,這居然是本該在姚城治水的風昭然。
聖旨上雖然說了是命太子總理修堤治水之事,但風昭然人在慶王的地盤,本質上與身在囚籠無異,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盯得死死的,他怎麽可能來這裏?
而且他現在應該全副心神都在治水上,又怎麽會扔下治水大事來這裏?
薑宛卿覺得自己很可能是瀕臨死亡,出現幻覺了。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麵頰,他的臉色是一種接近於死人的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雨水在他臉上橫流,讓他看上去好像淚流滿麵似的,仿佛下一瞬就要開口大哭。
這當然是薑宛卿的錯覺,他整個人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連視線都像是被冰封過,一寸寸在她臉上、身上巡梭,然後落在她脖頸的紅痕上。
那點紅好像映進了他的眸子裏,他的眼眶有一點微微的發紅,然後他低聲問道:“還有別的傷嗎?”
薑宛卿搖頭。
這一搖,脖子上立刻傳來火辣辣的疼,她皺起了眉頭。
風昭然聲音低啞:“疼嗎?”
四周皆是廝殺聲,不停地有人倒在血泊中,而他們卻在聊天,薑宛卿覺得這景象荒謬得像是夢境。
反正訴苦並不會讓疼痛少一些,而且風昭然也不是她該訴苦的人,他無論挨了刀還是挨了鞭都能鎮定如常的人,在他麵前為這麽一點小傷口喊疼,隻怕是徒惹嗤笑罷了。
“不疼。”
說完這兩個字,就見風昭然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兩下,然後薑宛卿便被他抱進了懷裏。
“是孤的錯,孤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裏……孤不該扔下你……”
他的氣息破碎而氣促,之前的冰冷鎮定蕩然無存。
而且這一下力氣很大,薑宛卿幾乎是撞在了他的胸前,他的衣裳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了,完全貼合在身上,那種硬中帶軟、軟中帶硬的觸感過於真實。
可他做的事、說的話,又讓她覺得十分荒謬。
薑宛卿被他抱得緊緊的,動彈不得,雙手能活動的範圍極小,隻能在後麵捏了捏他後腰上的肉,想看看他有沒有反應。
他的腰身極為緊實,捏都捏不起來。
風昭然整個人猛地僵住了,低頭看著薑宛卿:“……卿卿?”
“殿下!殿下!”
匪首倒在泥水中慘叫,“快住手,是皇後娘娘派我們來的!”
匪首先前被薑宛卿一刀劃傷了胸膛,但舞畢竟是舞,姿勢輕靈而力道不足,雖然傷到了匪首卻不足以要他的命。
皇後暗中培養的這批羽林衛在皇宮裏可以說是頗有戰力,但在風昭然帶來的人馬麵前卻像是被收割的麥子,一茬接一茬地倒下。
匪首哀嚎:“殿下,刀下留人,我們是自己人!”
風昭然沒有回頭,隻是輕聲向薑宛卿道:“等孤一下。”
薑宛卿茫然地點點頭。
阿狸在腳邊一直叫個不停,不知是抱怨風昭然沒有理它,還是單純被雨淋麻了。
薑宛卿重新把它放進背簍,蓋上油紙,阿狸總算消停了一些。
薑宛卿扶著背簍蹲在地上,有點恍惚。
那邊,風昭然走向匪首。
匪首拉下自己的蒙麵巾:“殿下,殿下您瞧,是末將啊。”
風昭然點點頭:“原來是張郎將。”
“正是,末將見過殿下。”
張郎將見他語氣舒緩,心中大喜,“娘娘知道崔貴妃想將太子妃掌握在手裏,所以派末將前來阻止,絕不能讓太子妃落到崔貴妃手中。”
風昭然:“母後想拿太子妃怎麽樣?”
皇後自然是想薑宛卿死,在皇後眼裏,薑宛卿早在那次在城郊之時就該死了。
但張郎將方才目睹了風昭然的那個擁抱,改口道:“娘娘要末將把太子妃安安穩穩帶回京城,讓太子妃在京城等殿下治水成功,平安歸來。”
風昭然的視線落在張郎將身上,神情依舊很是從容,意態也很是優雅,仿佛是在花園賞雨,張郎將因傷躺在地上:“哦,原來如此,不知你們做了什麽,讓太子妃要飲劍自刎?”
“誤會,都是誤會!”
張郎將急道,“娘娘一心為殿下著想,末將等人奉命辦事,絕不敢動太子妃分毫!太子殿下明鑒啊!”
“原來如此。”風昭然蹲下身子,認真道,“張郎將對母後向來忠心耿耿,還請答應孤一件事。”
張郎將忙道:“殿下但請吩咐,末將無不從命。”
風昭然點點頭,伸出手像是要把張郎將拉起來,就在張郎將歡喜地伸手之際,一把利劍捅穿了他的心髒。
那柄劍薄而窄,之前便傷過他一次。
鮮血從張郎將口中湧出:“你……”
風昭然的聲音輕而慢:“勞煩郎將先去九泉之下探一探路,來日母後落地獄,還望郎將忠心不二,好生服侍。”
張郎將脖子一歪,斷了氣,驚懼與絕望永遠地凝固在臉上。
風昭然抽出劍,讓雨水將劍身上的血跡衝洗幹淨,環顧四周,然後吩咐下去:“不留一個活口。”
幾乎是命令剛下達,僅剩下的那幾個負隅頑抗之輩便全數倒下。
殺喊聲消彌,天地間隻剩下雨水衝刷大地的嘩嘩聲,血在水中化開,積水變成緋紅色。
薑宛卿隻聽說過越先安麾下有一支南疆軍,以彎刀為兵器,異常驍勇。
他們是越先安壓箱底的寶貝,也是風昭然攻下京城的利器。
但上一世她一直被深深藏在後方,從未見過這支人馬。
今日她見到了。
此時她不得不相信,這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風昭然是真的來了,他在姚城和越先安的人接上了頭,帶來了他的南疆軍。
箭宜遠射,未未一直留在馬背上,此時才急忙過來,“姐姐你怎麽樣?疼嗎?要不要上藥?我這裏有金創藥……”
“我沒事,你們怎麽會來這裏?”
“因為殿下做了個噩夢。”
未未壓低聲音道,“殿下好奇怪的,有天半夜突然做夢把自己嚇醒了,說你出事了,就要跑出來救你,大家都勸不住,最後還是張先生攔住了他,然後他們騙過了楊鴨子,帶著人就溜出來了。我開始還以為他神神叨叨的怕是發癲,要不就是被空虛那個騙子騙昏了頭,沒想到姐姐你竟然真的出事了……”
未未越說越急,最後一把撲上去抱住薑宛卿:“嗚嗚,要是再晚來一點兒,我就見不到姐姐了……”
薑宛卿剛想拍拍未未的背安慰未未一下,就見一隻蒼白的手伸過來,抓起未未的後衣領,把未未拎到一邊。
薑宛卿抬頭,就看見了風昭然冰冷的一張臉,臉上還有一點濺上去的血跡沒有被雨水衝淨,看上去像是左眼下滴下了一道血淚,襯著他蒼白到極點的臉色,有一種詭異的淒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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