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第67節
後悔了。
早知道吃完飯再氣走他也不遲。
薑宛卿也不是不能炒,但葷菜這種東西好像和她天生犯衝,但凡經過她的手,所有的肉類都會變得又幹又柴,永遠嚼不爛。
但到了風昭然手下就不一樣,燉出來的酥爛綿軟,炒出來的鮮嫩彈牙,無一例外皆是滿口生香。
炒兔丁尤其是一絕。
特別是薑宛卿在方家村買到花椒之後,滿山的兔子都難逃未未的毒手——麻辣兔丁太好吃了,真的。
兩人彼此對望,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失落和惆悵。
薑宛卿率先反省:“我錯了,他畢竟是我夫君,他的話我還是應該聽一聽的。”
未未也點頭道:“我在越將軍麵前發過誓,要保護他,聽從他。”
薑宛卿:“要不……咱們去勸勸他回來?”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未未的讚成。
兩人追出荒園外。
破爛大門,官道殘損,枯草遍地,一條幹涸的河流裸露出深深龜裂的河床,一隻烏鴉從河床上飛起。
景色觸目荒涼,完全沒看到風昭然的影子。
兩人隻不過晚了一會會兒,難道他還會飛不成?
薑宛卿尋思一下:“難道他去的是後山?”
她猜對了。
兩人尋到後山,就聽到了鋤頭挖地的聲音。
太子殿下在園子裏鋤了這麽些日的草,鋤頭用起來已經是得心應手了,且還知道長發束成馬尾依然礙事,就用一根樹枝隨意挽成了發髻。
他在鋤地。
薑宛卿在旁邊觀察了一下,既不是鋤草,也不是挖野菜。
未未等不及了,直接開口道:“殿下,天快黑了,咱們回去燒——”
薑宛卿一把捂住他底下的話。
風昭然原本對兩人的到來置若罔聞,此時鋤頭卻是微微一頓。
薑宛卿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未未,回去先把飯煮了。”
未未:“光吃飯不大好吧?我不會燒菜。”
“嗯嗯,我們會回去燒菜的。”
薑宛卿給未未使眼色。
未未接受到了,乖乖離開,走出一陣還回頭揮手:“早點回來,我等你們哦!”
冬天的日頭落山最快,晚霞才鋪了沒一會兒,便開始被暮色遮住。
“殿下這是挖什麽?”薑宛卿在旁邊山石上坐下,問。
後山的土和前院的不一樣,幾乎不長野菜,山石也頗為嶙峋,所以薑宛卿要挖野菜的時候很少會來這裏。
風昭然沒有理會。
鋤頭一下一下落在土裏,風昭然不時會撿起一兩顆石頭來看一看,轉即又扔掉接著挖。
薑宛卿越看越覺得好奇:“石頭也能吃?”
“就知道吃。”
薑宛卿聽他開口便知道有戲,她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別生氣了。”
風昭然頓住,望向她。
暮色四合,天光微淡,她坐在山石後,背後青山綿綿,巍峨高聳,是世間至堅至偉。
而她臉盤小小,眼睛大而圓,初升的星子仿佛全落在她的眼底,襯著無邊暮色,是世間至柔至清。
“知道錯了?”
風昭然問。
聲音裏有一絲僵硬。
這絲僵硬全是強撐來的,因為他一開口竟發覺自己從心尖到舌尖俱是一片柔軟。
他確實是氣得不輕,但這些氣仿佛也認主,自動避開了薑宛卿,一鼓腦全是衝扶商未未去的。
畢竟五妹妹能有什麽錯?她身為薑家庶女,從小守的規矩未必比他少,而今遇到一個不知規矩為何物的小少年,她自然願意親近。
而且荒園寂寞,每日都是她絮叨給他聽,他又不大會說什麽,難免她寂寞。
可腦子裏知道是一回事,心裏的感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扶商未未必須離她遠一點。
必須。
“嗯,知道了。”
薑宛卿乖乖點頭,心裏補充——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她現在知道了,下次再怎麽吵也不能妨礙吃飯。
“回去吧?”她眼巴巴地看著他,“你看天都要黑了,不管你要挖什麽,這會兒都挖不出來吧?”
風昭然盯著她。
薑宛卿有點心虛,他別是看出她在想什麽吧?
但風昭然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
然後拎著鋤頭,轉身:“走吧。”
薑宛卿隻覺得鼻尖發癢,一抹才發現他用的是方才撿石頭的那隻手。
“……風昭然!”
風昭然回頭:“怎地?”
這聲音清清冷冷的,眉眼無喜無怒。
薑宛卿立即收斂:“……我是說,天快黑了,殿下你仔細腳下,路上小——”
一個“心”字還在喉嚨裏,薑宛卿自己踏中了一塊鬆動的石頭,腳下一歪,整個人向前栽倒。
風昭然轉身,兩人身處斜坡上,風昭然站得低一些,薑宛卿站得高一些,剛好撲在風昭然身上。
還好她眼疾手快,手搭住了風昭然的肩,沒有將整個人投懷送抱。
但離得這樣近,他呼出來的氣息微微噴上她的麵頰,息息相聞。
最後一縷晚霞散去,天光黯淡,兩人的身形在暮色中看起來像一抹剪影。
薑宛卿有點慌亂地鬆開他,穩住身形,“謝、謝殿下。”
風昭然久久才開口:“五妹妹,你的膽子是不是隻有這種時候才會小一點?”
他說著踏上一步。
山坡的斜度彌補了兩人身高的差距,這是對薑宛卿來說有點陌生的平視角度,可他的眸子很深沉,裏麵似乎有種平時不常見的東西,隱隱約約像是要淌出來似的。
薑宛卿心說隻要不是在床上,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但嘴裏卻沒能說出來。
一來是哄人去做飯要緊,二來……她心跳得有點不大聽使喚,恍若夢回少女時代,看見他便小鹿亂撞之時。
“在這荒郊野外,有時候確實很難講禮數,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殿下見諒。”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些,這樣自己便能很快冷靜下來。
“未未在我看來隻是個小孩,殿下著實不必介懷。我身上既然還擔著太子妃的身份,自然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風昭然看了她半晌,忽地抬起手,又在她鼻子是捏了一下。
——還是那隻沾了土的手!
“!!”薑宛卿瞪著他。
風昭然驀地一笑,“想罵人嗎?”
薑宛卿:……我忍!
“想罵就罵吧,”風昭然道,“五妹妹罵人還挺厲害的。”
薑宛卿:“……”
這是什麽新款式的毛病?
風昭然將鋤頭換到了左手,幹淨的右手伸到她麵前。
薑宛卿不解其意:“做什麽?”
“天黑了,”風昭然道,“牽著孤的手,便不會摔著。”
“大家都是兩眼一抹黑,難道殿下的眼睛便比旁人要看得清楚些?”
“那倒不是。孤的眼睛和大家應是差不多,隻不過腦子比旁人好一些,來時的路每一步都記得。”
這話薑宛卿可不愛聽,因為她覺得他嘴裏的旁人分明就是指她。
但風昭然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再等著她伸出手,直接牽起她的手,往山下走去。
山風呼嘯,寒氣逼人,但衣袖垂下來,擋住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很是溫暖。
山下便是荒園,廚房裏的燈已經亮了起來,千山俱寂,好像萬古長夜中隻有這麽一盞燈。
也很暖。
薑宛卿看著風昭然的側臉,溶溶夜色中,五官已經看不清楚,但風昭然走得穩穩的,一步也沒有打滑。
“殿下,不生氣了吧?”
“嗯。”
本來就沒生你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