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第26節

  這東西都能吃得下,確實好養活。


  薑宛卿心中其實已經非常訝異了,都這樣了他還沒有讓撤走這碗湯,難不成是根本嚐不出味道?

  “殿下覺得滋味如何?好吃嗎?”


  風昭然直視她:“實難下咽。”


  薑宛卿必須低下頭,才能藏起她眼中的滿意。


  也算是小小地報了一點仇吧,薑宛卿要很用力才能發出委屈的聲音:“看來是不合殿下的口味,妾身回去再磨練磨練。”


  “太子妃看上去很開心?”


  薑宛卿一驚,立即淒然抬頭:“妾身的手藝被殿下厭棄,殿下瞧妾身像開心的樣子嗎?”


  風昭然:“像。”


  薑宛卿:“……”


  掏出帕子,掩嘴,“殿下這樣說,妾身真的很傷心……”


  本想演出一個搖搖欲墜的脆弱感,一時分寸沒有拿捏好,一個沒站穩,當真險些跌倒。


  風昭然一把扶住她。


  風昭然的衣袖寬大,幾乎是覆在了薑宛卿手上。


  熟悉氣息,飄然襲近。


  薑宛卿猛地睜大的眼睛。


  氣味很難形容,也很難比較,但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小娘。


  藥香混著太陽曬過的皂角香……味道竟如此相似。


  一刹那間薑宛卿仿佛窺破了玄機。


  他身上這種讓她安心到上癮般的味道,原來是因為兒時最溫暖最柔軟的那一段記憶?

  “太子妃?”


  這一刻薑宛卿臉上的神情迷濛而恍惚,風昭然心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受,隻覺得她整個人會像霧氣般一觸即散。


  “我明白了……”薑宛卿喃喃道。


  “明白什麽?”


  薑宛卿回神:“明白了妾身手藝不精,這就回去好生練習。”


  她抽回手,後退一步,斂衽行禮:“妾身告退。”


  說退便退,動作極是幹脆,和方才那一瞬間判若兩人。


  *

  薑宛卿從書房出來,還沒走到寢殿前,珠兒和蓉娘便迎上來問安。


  其實之前薑宛卿去書房之時,路過寢殿外,便聽見珠兒和蓉娘各自倚在自己偏殿的門口吵架。


  兩人各為其主,到了東宮也盡忠職守,以指桑罵槐的語氣同身邊的宮人聊天,句句全都在罵對方。


  兩人的罵功不相上下,基本難分勝負,而且都很懂規矩,並沒有完全撕破臉麵,罵人跟聊天似的,十分隱晦。


  薑宛卿經過的時候,兩人都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倒不是對薑宛卿有多尊敬,而是瞧著薑宛卿身後嬤嬤手裏拎著的椿箱。


  書房是東宮雷池,那道墨線便是天塹,諸人誰也不敢過去。


  眼睜睜瞧著薑宛卿越過了那道線,兩人都吵不起來了。


  蓉娘道:“都說這薑家庶女是倒貼上門,殿下心中有隻有薑家長女,對她甚是厭煩,看來傳言也不一定是真的。”


  珠兒道:“庶女就是庶女,定是跟她母親學了許多狐媚手段。我聽人說,她母親當年在薑家就是專房專寵,把家主大人迷得魂都掉了。”


  兩人彼此瞧了一眼,等到薑宛卿出來,即刻迎上,開始拐彎抹角向薑宛卿取經。


  正說話間,書房裏的小內侍過來道:“殿下有諭:娘娘乃東宮太子妃,不可自操賤役自輕身份,以後若再有此等事,便罰太子妃閉門禁足,靜思己過。”


  薑宛卿:“…………”


  方才在書房不說,特意當著人給她沒臉,倒還真是風昭然能幹得出來的事。


  “妾身領諭。”


  小內侍回去,方才還熱情四溢的珠兒和蓉娘也尋了個借口告辭了,風將兩人的零星碎語吹到薑宛卿耳朵裏:“……嗐,真以為她得寵了……”


  “果然殿下心裏還是裝著薑家的大小姐……”


  張嬤嬤和林嬤嬤互相交換一個擔憂的視線,生怕薑宛卿聽了傷心,大聲稱讚薑宛卿這紅豆湯其實做得不錯,很得周小婉真傳。


  薑宛卿站住了:“你們記得我娘是怎麽做的?”


  ?輕?吻?小?說?獨?家?整?理? “記得呀,周姨娘還教我們呢。”


  薑宛卿一陣激動,她那時小,隻顧著吃,根本沒注意具體是怎麽做的。


  *

  這天夜裏,風昭然做了個夢。


  夢裏還是霧氣彌漫,有人端著一碟點心送到他麵前。


  不用看,他一聞便知道,是桂花糕。


  母妃做桂花糕最是拿手,他小時候很喜歡,但自從那次落水之後,他不單“忘記了”母妃,也忘記了自己曾經喜歡的一切。


  他像是被神明拿去清洗過一遍,皇後不喜歡的東西全部洗得幹幹淨淨。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桂花糕了,幽幽的甜香鑽進鼻孔,一望便知有多香糯。


  比桂花糕還要香糯的是她的聲音,那聲音有一點怯怯的,軟軟的:“聽聞殿下愛吃這個,妾身便做了一些,請殿下嚐嚐看。”


  人也好,糕也好,皆是他喜歡的。


  但他不能要。


  他冷著臉喝斥了她,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當著他的麵忍住了哭音,但就在轉身離開的時候,他清晰地看著一顆淚珠晶瑩如水晶,從她的眼角飛落到裙邊。


  她穿的是一件櫻粉色的裙子,那一點淚落上去,裙擺便暈出一小滴胭脂色。


  一點細密的疼痛,在風昭然的心口蔓延開來。


  他睜開了眼睛。


  夜色寂寂,暗影無邊。


  他將小內侍喚了進來:“你可知今日太子妃回去後怎麽樣了?”


  小內侍姓程,宮裏人便取個渾名叫他“小橙子”,原是在書房做灑掃雜貨的,因心思機敏手腳靈便,被風昭然提上來聽差。


  小橙子是皇宮包打聽,宮裏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聞言道:“回殿下,娘娘沒有回去,而是去了小廚房,現在還在熬紅豆湯。”


  風昭然一驚:“什麽?”


  小橙子侍候太子這麽久了,還是第一回 瞧見太子臉上有驚色,忙道:“奴才猜測,娘娘大約是受不了今日的打擊,所以一心想磨練自己的廚藝,以便來日好討得殿下歡心。”


  風昭然皺了皺眉頭。


  這是她要自苦,與他無關。


  再說他若是連旁人睡不睡覺都要管,那也管得太瑣碎了些。


  但夢中那滴淚痕仿佛還在眼前,揮之不去。


  心底那點細密的疼痛仿佛也還在。


  可能深夜時分人就是不如白日冷靜,明知那隻是一個夢境,風昭然還是披起了衣裳。


  小廚房裏的燈燭亮著。


  這已是薑宛卿熬的第三鍋紅豆湯了。


  兩個嬤嬤已經累得哈欠連連,薑宛卿卻是幹勁十足。


  她一定要在被貶出京城前學會熬紅豆湯。


  這樣,她以後隨時都可以嚐到小娘的手藝。


  風昭然站在廚房門外,看著薑宛卿肩上縛著攀膊,拿帕子裹著頭發,大約是勞作得有些辛苦,些許碎發垂在頰邊,隨著她手裏的動作微微晃動。


  燈光照在那幾縷碎發上,像是鍍著一層金芒。


  “這都是什麽時候了?還不回殿就寢?”


  風昭然開口。


  薑宛卿正熬得心無旁鶩,冷不丁被他嚇了一跳。


  他沒有進來,麵沉如水,聲音冰冷,“孤不是告訴過你,不得再操此賤役嗎?”


  “是是是,妾身熬完這一鍋就睡。”薑宛卿手上不停,“殿下快去睡吧,不用管妾身,妾身一點兒也不困。”


  在薑宛卿看來風昭然很可能是半夜睡不著,看見燈亮所以信步而至,所以敷衍幾句他就該離開了。


  但他站在門口半晌沒動,良久,聲音軟和了一點,軟和中甚至帶上了一絲無奈。


  “五妹妹,聽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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