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平沙風波(下)
知子知女莫如父,臨安一瞧這架勢便知又是長子惹得女兒不痛快,比起對臨不語的寵溺他對臨宇傑刻薄嚴厲了不少,畢竟日後要擔起他臨家萬貫家業不是容易的事。
不諳世事的臨不語輕快的向前邁出步伐,走到臨安身邊轉過身朝著她兄長做了個俏皮鬼臉,隨即道:「哥哥今天帶我去鄰街黃給事府中玩,碰到李姓衙內那幫紈絝說起那個小侯爺在朔雲郡打勝仗的事,爹你是沒親眼看到那幫人的嘴臉,陰陽怪氣的損那個小侯爺,非說他是僥倖贏了一仗,仗著西陲軍兵強馬壯,我反駁了幾句他不光不幫我說話,還跟著那幾個紈絝起鬨,罵那個小侯爺是什麼三足金蟾,還說是亭安王親口說出來的,打勝仗多喜慶的一件事,非得背後中傷別人,缺德不缺德啊!」
臨不語指著臨宇傑大聲嚷嚷道,聲音清脆如黃鶯婉啼,說罷又狠狠的瞪了臨宇傑一眼。一身蜀中雲秀坊上品深藍做工錦袍的臨宇傑不屑的冷哼一聲,撇過頭道:「缺德?咱大漢多少年沒聽說過有外姓封侯的事了?突然就落到這個姓侯的身上,就因為他姓侯?」
臨宇傑眉宇和臨安頗有幾分相似,說完後放低些聲音又道:「連聖上都蒙難了,蜀王那裡還能想起他這個無名的泛泛之徒?要我說連聖旨都是他偽造的!」
臨安抬頭一記不露聲色的眼刀,臨宇傑立馬成了蔫掉的茄子,低著頭一副認錯模樣,不敢在多言語。
見到有了父親撐腰,臨不語頓時又有了精神氣,鵝黃裙擺蕩漾,一邊輕揉臨安肩頭獻寵,一邊『趾高氣昂』的嬉笑道:「看吧看吧,我就說這偌大的平沙城還是有沒被污言碎語蒙眼的人。」
臨安無奈道:「女子應當笑不露齒,你這樣怎麼找個好人家嫁出去。」
臨不語撅起嘴,顯然不想接過這個讓她頭疼的話茬。臨安端起一旁轉溫的茶水輕聲道:「宇傑,怎麼回來沒多久就跟官府的公子哥湊到了一起?李府的公子名聲可不怎麼好,他那點事迹平沙城裡幾人不知?聽為父一句勸,咱們做商賈的凡是跟官府搭上線,有了淵源,這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臨宇傑知曉臨安脾性,不敢硬著頂嘴,連聲稱喏后仍有些不服氣的嘀咕道:「涼州這麼亂,生意當然不好做,可父親、如果能搭上平沙郡府的這條大船,能和幾位日後必定出人頭地的公子結上一份善緣,咱們臨家這塊金字招牌才算真正切切在涼州打響了,家業自然也能水漲船高,江開兩岸……」
臨宇傑一邊說道,一邊察言觀色,見父親還未泯盡杯中茶便重重落在一旁,心頭亦是一沉。
「水漲船高?江開兩岸?」
臨安低聲冷笑,更讓臨宇傑不寒而慄。
「三百六十個行當,經商是大九行里的下三當,比起農夫還要低上一籌,你真當那些官府子弟都是未經世事的雛頭,只知所謂的哥們義氣,關鍵時候能幫襯?」
臨安加重語氣訓斥道
:「他們看重的只是你口袋裡那些銀兩!」
臨不語乖巧的伸回手,侍立父側。臨宇傑咬牙低頭不敢搭腔。
「不說郡守府,隨便一座衙門都是深不見底的淵澤,商場上明的暗的那點心機勾當與之一比根本不值一提。既然是賈人,那就腳踏實地的做好本分生意,別想著那些歪門邪道的捷徑。」
臨安語重心長的最後叮囑一句道:「做我們這買賣的,吃小虧就是福!」
臨宇傑心中不以為然,可萬萬不敢拂逆臨安,穩聲回道:「孩兒受教了。」
「你結交平沙城裡的權貴,為父沒有意見,做生意嘛、多個朋友多條路,可一定要長個心眼,不要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銅板!」
臨安突然覺得有些乏了,揮了揮手讓兩人退下。臨宇傑一個激靈想起件事,抬頭道:「父親還有一事、那幾個公子聽說梅刺史與王爺對那姓侯的恨之入骨,想要托丹青大匠黃暉手摹一副《白猴金蟾圖》,寓意諷刺那姓侯的一介白身一步登天,可黃暉封筆多年請他出山銀兩上就得打點不少,他們希望孩兒能出個三成左右……」
臨安眼皮一跳,怒火中燒,原本鬆懈下來的神經瞬間又綳成一張待發的弓弦,怒喝道:「你是不想要命了么!這事是我們這種無勛無爵之人能投機的?那年輕的雍涼侯手握西陲兵權,連亭安王和梅刺史都束手無策,你妹妹當日救下他用了一束冰山雪蓮,算是結下一份善緣,你、你……」
臨宇傑看到面色漲紅的父親有些不知所措,他都忘記上次惹的父親如此不快是哪年的事情。臨不語連忙上前替臨安順氣,臨安重重的吸上兩口氣后對著臨宇傑撂話道:「此事休得再提!」
……
朔雲郡。
風卷狂沙,雲波涌動。
小小的一座漢陽城這些時日足足入駐了不下兩萬士卒,頓時顯得擁擠許多,四四方方的城牆八面數十里,屍骨堆疊散落,血泊乾涸如火燒雲貼染大地。
叛軍自上至下,就知道這次他們面對的官軍非比尋常,引以為傲的虎騎營自建立以來從未有過這些時日的戰損,陣亡近千,負傷近半。
同樣,西陲軍的騎營亦是傷亡無數,謝狄春一手調教出的雪狼營數十個伍隊編製被打散,同樣付出了近千將士的性命。
從侯霖到底下的每一個伍長,終日如陰霾舉頂不見笑顏,唯一讓侯霖感到欣慰的是雪狼營在付出這麼多條性命下把漢陽城內叛軍兵力部署查摸的七七八八,連大弩及糧草數量也計算的有些眉目。
不知平沙城中流言蜚語的侯霖埋頭在大帳案台里,對著那張臨時起草的粗糙地圖發獃。
根據軍報顯示,漢陽城內外叛軍數量十萬有餘,可糧草卻不過千車,這點與他相似,同樣的時日窘迫,大軍八萬張嘴,一開一合就是幾萬斤糧食的出入,侯霖縱然心疼可總不能不讓將士吃飯不是?
既然霸王也有了在漢陽城一決勝負的雄心,那他樂意奉陪,但絕不是簡簡單單的拉上幾萬人浩浩蕩蕩的痛痛快快廝殺一場,戰場調度、臨陣變通,以及後方的補給,前線形勢,樣樣都需要他來規劃論策。
霸王輸了大不了甩甩屁股跑回隴右郡,大旗一舉又是幾萬甲士,可他一敗就什麼都沒有了。
「按漢陽城外城內的兵力部署來看,霸王更想在平原之上與我們大戰一場,而不是固守城池以地利而守,若在平原上布陣角逐,以西陲軍的兇悍勝算起碼在七成。」
有些走神的侯霖恍然抬眼,看到身側跪坐的榮孟起說道。
「打?」
榮孟起似笑非笑,知道侯霖心裡在想些什麼,反問道:「你不早就想打了么?」
侯霖抓耳撓腮,帳中只有他和榮孟起兩人,沒任何顧忌,他思量了下說辭后道:「與叛軍交戰,一城一地的得失不重要,之所以我還不敢下這決定是怕打贏了我們同樣傷筋動骨,叛軍輸了也就輸了,大不了回去在拉上幾萬人重頭來過。」
榮孟起輕輕點頭道:「我懂你心中所想,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侯霖展顏一笑道:「不求能殺了霸王,只要能吃下他的虎騎營或是斬殺幾個叛軍主將就算把叛軍打疼了。」
榮孟起一手手指輕敲另一手背:「在截上幾十萬石糧食以補軍用就更是錦上添花?」
侯霖哈哈大笑,合掌道:「知我者孟起也、但霸王不是隨意拿捏的軟柿子,虎騎營更不是仍由正房欺凌的偏房丫鬟,十幾萬顆頭顱,伸出來讓我們砍都得磨壞幾萬柄刀刃,不易啊!」
榮孟起輕咳兩聲,正視侯霖肅聲道:「我有一策,可將叛軍騎步兩軍分割,不過這得讓雲向鳶和謝狄春通力合作,一同來完成,不然功虧一簣不談,叛軍更有可能乘機轉守為攻,此策兇險,我敢納言,你可敢采?」
侯霖鄭重點頭道:「先說?」
榮孟起正要徐徐而談,大帳簾門挑開,王彥章一頭鑽進來后道:「桓定營有個什長不知如何約架了騎都尉的老六,兩人各帶了十幾人跑到大營外,雲中郎將和謝將軍剛剛趕過去!」
侯霖一陣頭痛,方才要獻策讓謝狄春雲向鳶二人搭手的榮孟起低首搖頭冷笑。敲了敲腦門后的侯霖站起身,抓起一旁的佩劍便沖了出去。
大營內不少士卒都聞訊得風,積怨已久的兩路將尉不但沒有嚴止士卒不得出營,反而不少人跟風起鬨,大營內鬨亂一團。
侯霖板著臉持劍在無數士卒目光下快步出營,順著人群延伸的方向遠遠看到了大軍水源旁圍了一圈人。
嘴角還在淌血的老六瞟了一眼后吐出一口血唾沫道:「小子、侯爺來了!這下要你好看!」
桓定營的什長半邊臉都紅腫帶著淤青,緊攥雙拳默不作聲。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