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禦花園事件
在上官彧的記憶裏，上官逸一直都是個仁厚的人，他總是愛笑，溫潤的外表下也有一顆善良的心。二哥不像五哥，五哥笑的總是比二哥燦爛，但是二哥卻是最真實的。
二哥是眾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那時候太子還是大哥，二哥隻是一個不受寵的妃子所出，在父皇的眼裏，二哥就是可有可無的。功課不算出眾，武功不算拔尖，所有的一切都是平平淡淡。對於上官彧來說，那時候不起眼的上官逸太悶，總是掛著一張笑臉，沒有多餘的情緒，不吵不鬧，總是能自個兒安靜的呆在一處，所以那時候的上官彧也是不願與上官逸多來往的。
那時候的上官彧還是皇子中最目中無人的小霸王，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壞事。除了玉貴妃，所有後宮妃嬪的寢宮都被上官彧一一鬧過，那時候玉貴妃甚是得寵，上官彧也被皇上寵的無法無天，也許是愛屋及烏，就算翰林院的功課沒有完成，皇上也隻是一笑而過。
所以，從小到大，上官彧最怕的人其實是後宮中最溫柔的玉貴妃。
那時候太子得了天花剛剛去世，屍骨未涼。但前朝後宮眾說紛紜，要求另立太子。那時的上官彧根本不知道權力紛爭所謂何物。即使身邊總是有人無緣無故的示好，也從不在意，就算當了太子又怎樣，隻不過是被一身衣服困在一個牢籠裏？並且玉貴妃從未在上官彧麵前提過這件事。或許母妃並不希望自己當太子，上官彧這樣想。
父皇本是覺得太子哥哥屍骨還未涼，並不想這般急切的另立太子。但前朝後宮的呼聲愈見高漲，在各宮嬪妃外戚和朝中大臣的擁護下，自己和五哥形成了兩麵對立的格局。
記得父皇曾問過自己，“想當太子嗎？”
母妃正好也在，但自己的回答卻是，“父皇，玄祿不想當太子，太子哥哥就很累，玄祿隻想玩。”
當時明顯的感覺到父皇鬆了一口氣，母妃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雖然那時候不知道父皇和母妃作何感想，但我確實說了實話。
後來，在父皇宣布太子的前一晚，剛喝完母妃親手做的酒釀圓子後，嗓子便有強烈的燒灼感。
那一晚，經曆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痛苦。
母妃抱著自己哭腫了雙眼，嘴裏時時刻刻的念叨著，生怕自己就像太子哥哥一樣閉上眼再也醒不來。
那晚，不知有多少碗藥從嘴裏灌進去，又再吐出來，反反複複，折騰了一夜，終於在夜深的時候，從母妃的袖間看見父皇那失望的表情。
自那夜起，嗓子都沒能恢複，而自第二日醒來後，母妃也是忽冷忽熱。於是自己成了整個宮中最大的笑柄，任人欺淩。
在那段失聲的時間裏，受盡了眾人的欺侮。無論自己走到哪裏，背後總會有人指指點點，失聲為自己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的折磨，更多的是心裏上的折磨。
母妃的不管不問，別人異樣的眼神，都讓自己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敵意。於是徹底改變，變得不再吵鬧，不再幹壞事，不再去後宮娘娘那裏捉弄人，隻是安靜的一個人，活在無聲的世界裏。
和二哥的關係的改變還是那件事後。
翰林院是宮中皇子與公主讀書的地方，也是後宮外戚及朝中重臣後輩就讀的地方，皆由大學士教習，世子郡主們伴讀。
那日自翰林院下學後，獨自一人回永寧殿，路過禦花園時，就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那時來說，經曆了失聲之後，那些嘈雜的聲音，有多遠就想躲多遠，偏偏老天不如他所願，人群中的一個高個子看見了自己的身影，毫不客氣地說道。
“唉？這不是那個七皇子嗎？今日這種事，你不來參與豈不是很可惜啊？”一個壯實的人說道。
上官彧識得他，他是王丞相的孫子王希。說起鬧事，兩人若是相比起來，不相上下。上官彧停住腳步，冷眼望去。
隻見一群人中間，二哥此刻正被包圍著，髒亂不堪的臉上依稀可以看出鞋印，領口被扯的很大，玄色的衣服上布滿了灰塵，而那張臉上也沒有往日的笑容。
如果說失聲以前的上官彧是桀驁不羈的，那失聲以後的上官彧便是冰冷的，連他的氣息都很駭人，但王希等人似是並不怕眼前這個往日的小霸王。
“哎喲，瞧我這記性，這哪是七皇子啊，這明明就是個啞巴啊。”王希的話引來周圍人更放肆的嘲笑。
上官彧怒瞪得雙眼，垂在袖間的手握得緊實，卯足了勁，像是隨時都會揮出去。但上官彧到底是成長了，若是放在以前，上官彧早已擼起袖子一決高下，但今日，他看著眼前一張張嘲笑的臉，他的雙手猛然鬆開。
上官彧不想多管閑事，以前是，現在也是，二哥與他本來就不熟，雖說是親兄弟，但交情不深，還沒有必要到要救他的地步。上官彧正欲轉身離開，卻瞧見二哥的眼中充滿了無助與求救，上官彧明白那個眼神，當初他在母妃懷裏就是這樣的感受，他痛苦，他想要別人救救他，可無人能夠代替他。即使是感同身受，上官彧也並未停下腳步，依舊快步離開。
“看，我說吧，往日的獅子被拔了了牙也隻能是隻貓。”王希對著上官彧的背影喊道，似是這樣的方式就能更加淋漓盡致的展示自己的能耐。周圍的人哄堂大笑，絲毫沒有想起自己曾在上官彧麵前是如何求饒的。
上官彧的背影消失在禦花園的假山後，王希這才想起來今天的主角，轉身看向上官逸。
“你會水嗎？”王希看著麵前波光粼粼的池塘，忽然問道。
“你要做什麽？”上官逸轉頭看了眼身後的池塘，哆嗦的身體出賣了他。
“不做什麽，隻是想讓你多喝些水。”說完，王希的臉上突現一個惡魔般的笑容，用力一推，上官逸就被猝不及防的推進了池塘。王希本就比上官逸年長，體格健壯，上官逸並不是他的對手。
離開後的上官彧腦海中總是會回想起剛才上官逸的眼神，他眼神他有過，所以他並不陌生。他從為想過在上官逸的臉上會出現別的表情和眼神，在平日裏仿佛上官逸就是被既定的那個樣子，從未改變過。但今日他的那種恐懼，上官彧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想到那晚自己受過的痛苦和剛逝去未久的大哥，上官彧扔掉書本，向禦花園的方向飛奔而去。
“救命啊……救命……”水中的上官逸不停的撲騰著，口鼻間不停湧來的水掏走了他胸腔中的空氣。
而此刻岸上的以王希為首的眾人還在圍觀。
“你看他多沒用，竟然不會水。”甲說道。
“就是，真是無用。”乙附和道。
“那今日就讓他喝個飽。”王希惡狠狠的說道。
就在眾人圍觀看好戲的時候，一個黑色的身影如同利劍衝入水中，一個猛子紮進去卻看不見人。
“是誰？”甲驚恐道，萬萬沒想到會有人會臨時插一腳。
“好像.……好像是七皇子？”乙說道。
那道黑影紮入水中後悄無聲息，在距離上官逸三米處才又冒出頭來。
“救命.……唔。”上官逸在水中不停的撲騰著，也不知是那裏來的動力，上官逸竟一直沒有放棄。
上官彧遊到上官逸身邊，一手抓住上官逸的衣襟，將他背在自己身後，就向岸邊遊去。
本來撲騰不停的上官逸在沒有水灌進來是，大腦終於清醒，在看清來人時，不禁驚呆。這不是剛才走了的老七麽，為何會回來救他？
上官彧背著上官逸上了岸，岸上的眾人早已鴉雀無聲，沒想到離開的上官彧會再折回來救人。剛剛被王希逞一時之快的上官彧本就被人觸了逆鱗，此刻又入了水，渾身難受，雖沒有說話，但上官彧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足夠讓眾人閉嘴，沒有人會忘記上官彧曾經的跋扈。
渾身滴著水的上官彧看向王希的眼神裏有怒意，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提起一腳踹去，王希便被踢入水中，看著王希的狼狽樣，上官彧環視眼前眾人，那些人都被上官彧的氣勢嚇破了膽，紛紛讓開路，上官彧一個眼神的警告，便離開池塘邊。
上官逸得救了，見上官彧離開，也跟了上去。
上官彧走路很快，上官逸要小跑才跟的上，離開禦花園，在無人的宮道上，上官逸終於開了口。
“老七，謝謝你今日救了我。”上官逸開口打破了沉寂。
上官彧並未抬頭，一直向著永寧殿的方向走著。
“老七，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就不會再站在這裏。”
上官彧依舊走著。
“老七，不管你聽沒聽見，我上官逸從此以後與你有一條命，你隨時拿去。”上官逸的話成功的讓上官彧停下了腳步。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用還給我。”上官彧拉起上官逸的手寫道。
“老七，你現在的感受我能體會，二哥就是一直這麽過來的。”上官逸說道。
上官彧並沒想到二哥會說起這個，上官彧的眼神有些閃爍。
“老七，二哥明白你的委屈，從今日起，你我兄弟二哥就穿一條褲子。”
“今日之事，隻是意外，二哥無須在意。”上官彧寫到。
“但我也看到了舍命救我的兄弟。”上官逸說道。
那日，兩個半人高的身影在無人的宮道上拉長，一路上滴滴答答的水漬綿延十裏，上空雖然隻飄蕩著一個人的聲音，但另一個聲音是來自指間。
自那以後，無論上學下學，上官逸都會跟著上官彧一起，無論上官彧怎麽甩，上官逸總會跟上來。上官逸說，就讓他們兩個孤獨的人在這宮中相互依靠也好。上官彧沒再甩過上官逸。
有時甚至會故意放慢速度，與他一起下學。
直到有一天，父皇在上朝時突然宣布太子是上官逸的時候，上官彧永遠都記得那日在翰林院五哥黑如鍋底般的表情。
二哥也並未想到自己會當太子，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上官逸當太子並沒有什麽改變。依舊和上官彧走的很近，學業功課也並未太大的進展，雖然自己也不明白父皇最後為何會選二哥當太子。但對於自己來說，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宣布太子的那天下學後，上官彧和往常一樣和上官逸一起。再次走到那個無人的宮道上，上官逸開口道。
“老七，你會覺得是二哥搶了你的位子嗎？”
“不會。”上官彧寫到。
“為什麽？”
“因為我不覺得它屬於我。”
“可它應該是你的。”
“這世間沒有應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老七，如果你要，隨時都可以拿回去。”上官逸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