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望故人
時間就這樣悄悄地溜走，來這裏已經整整半個月了，每天除了去挖竹筍，就是給孟衍護理傷口。雖然這裏沒有抗生素，傷口也沒有縫合，但是在九歌的精心的照顧下，傷口從剛開始的發炎已經慢慢在愈合了。自從孟衍告訴九歌其他幾種藥材，讓她采回來後，孟衍的傷勢就好的更快了。不得不讓九歌對這個雖然才十五歲但用藥準確的少年有點刮目相看。現在孟衍身上的小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生活自理上是沒有多大的問題了，但是肩上的傷還依舊以蝸牛的速度在恢複。兩人偶爾會給菜園裏的秧苗澆澆水，但更多的時候是九歌在說，孟衍在聽。
“孟衍，你看它們都長這麽高了。”九歌呆呆的看著自己親手種下的秧苗。
“帶我去見我爹吧。我想看看他。”孟衍靜靜地看著九歌。
“現在嗎？”
“嗯。”
“那你等等我。”九歌說完轉身進了竹屋，拿上匕首和飲血劍，又到廚房裝了一小壇酒，背了竹筐才拉著孟衍離開。
這十幾天來的相處，孟衍對九歌不再像起初那般防備了，他知道九歌不會害他。自從自己遇到九歌以來，她一直都在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那種感覺就像是守護親人一樣，而在這相處的十幾天裏，就連孟衍自己也不知不覺的選擇相信九歌，在這竹屋裏安靜的養傷。
“為什麽要背竹筐？”孟衍疑惑的問到。
“去見你爹的時候，會路過一個池塘，對於這十幾天來頓頓竹筍來說，我已經到了極限了，再不吃肉我會成為第一個因為不吃肉而亡的人！”九歌誇張的說到。聽了九歌說的話，孟衍覺得其實九歌才是應該被照顧的人，她總是抱怨這不好，抱怨那不好，可是她卻一直在以行動關心別人，雖然她總會用她的刀子嘴偶爾刺激一下孟衍。
“很遠嗎？要拿上飲血？”
“以防萬一，想順便看看有沒有野味。嘿嘿。”九歌陰森的笑著，幻想著即將會有一頓大餐等候著她。
“你確定你不會被野味吃掉？”孟衍揶揄著幻想的九歌。
“臭小子，你竟敢跟姐姐頂嘴，給我站住！”這段時間來，九歌漸漸覺得孟衍活的像個孩子了，他的眼裏不再有防備，不再有殺意，很多時候他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平靜的笑，偶爾也會揶揄自己兩句。但九歌覺得很開心，雖然這裏沒有豐富的物產，卻就是因為和孟衍兩個人在這裏平靜的生活而覺得有種平淡的感覺。
就在出發的時候，九歌還在為孟衍的身體而擔憂，怕他吃不消。但是現在，顯然是孟衍在為她擔憂。
“你是在爬行嗎？”孟衍停下來看著落後自己的九歌。
“你就不能走慢點嗎？姐姐我還背著一壇酒呢。”九歌扶著樹氣喘籲籲的說。
“那我來背好了。”孟衍走回到就跟身邊，伸手去拿竹筐。
“不行，你肩上的傷還沒好，我背就好了。”
“那我走慢點。”孟衍看了看倔強的九歌，自從這些相處的日子以來，他知道九歌是善良的但也很倔強，就像前幾天自己覺得自己可以自行穿衣服了，可她依舊按著自己坐下替自己換了衣服，她會倔強的喂自己吃飯，雖然自己已經強烈要求過很多次，可最終妥協的還是自己。他不知道九歌是哪來的這股子倔勁，就是這股倔勁，讓他越來越覺得九歌是值得信任的。
“嗯，前麵不遠就快到了。”九歌彎著腰大口喘著氣。
“要不我們休息會吧。”
“不用了，我可以的。”說完，九歌又背著竹筐向前走去。
柳樹下。孟蕭墳前。
“這裏就是了。”九歌看著呆若木雞的孟衍說到。
孟衍隻是靜靜地待在那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得動彈。那雙深棕色的眼眸透露著窒息般的痛苦，眼前泛著白色的水霧。
九歌卸下背上的竹筐，將酒壇取出來，倒了碗酒放在墳前，便上前去將墳上的雜草一根根拔下來。
這才多久，新墳上都長出來這麽粗壯的草了。孟蕭都躺在這冰涼的地下了，連它都不放過你。
九歌默默的清理著墳上的雜草，好不容易把墳包清理的不見一絲綠色了。便走到墳前將那碗酒撒在地上，又滿滿倒上一碗，對孟衍說到。
“我去那邊看看有沒有可以吃的東西。”說著，便去拿竹筐。
“你怎麽遇到我爹的。”像是沉默了一個世紀，孟衍終於開口了，隻是聲音有些顫抖。
“我當日醒來的時候並不知道這裏是何處，漫無目的的走著，後來找不到方向，喊了幾句，興許你爹聽到了，便引著我找到了他。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受了很重的傷。那時候，你並不在他身邊。”
“那你怎麽找到我的？”
“是你爹告訴我的。他把你藏在離他不遠的山洞裏。”
“那我爹呢？”
“他告訴我以後，他拜托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讓你活下去，然後他就走了。等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昏迷了，我出去找吃的的時候看見你爹躺在地上，已經去了。”九歌盡量減免了會讓孟衍傷心的地方。
“他可有留話給我？”
“他說你是個男子漢，讓你好好活下去，不要想著替他報仇。”
“活著。不要報仇？”孟衍突然無奈的笑了，眼中的那兩團水霧終於再也遮不住的泄下。
“你爹能這麽做，隻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不要辜負他的一番苦心。”
“不報仇？就讓我爹娘這麽死去嗎？”
“冤冤相報何時了？”
“那我爹娘就該這樣白白死去嗎？”孟衍瞪著九歌吼道。
“天下之大，你要去哪報仇？何況你的傷還沒好……”
“這些不用你管。”孟衍徑直走到墳前磕了三個頭，然後將碗裏的酒撒在地上，又倒了一碗自己灌了下去。
九歌覺得，之前的那個孟衍又回來了。
他有很強的防備性和警惕性，也會釋放出滿身的煞氣，他也會平靜的看著自己笑，也會偶爾的揶揄自己。隻是，這都是屬於孟衍的。
“不用我管？你受傷的時候怎麽不說不用我管？不能吃飯的時候怎麽不說不用我管？孟衍，這十幾天以來我都把你當做朋友，你是我在這裏唯一的朋友，我不想看著你去送死。”
“可我也不會讓我爹娘這就樣白白死去。”
“我知道你不會，隻是現在，你的傷還沒好，你拿什麽去報仇？”
“……”孟衍愣住了似得看著九歌，他像是絲毫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知道你爹為什麽會死嗎？”
“為何？”
“因為他想讓你活下來。他藏好了你，完全可以自己逃亡，但是他沒有，他為了你，引開敵人，因為他知道敵人的目標是他，隻有他死了，他們才會放過你。”
“……”
“你爹用他的命換回了你，他用生命的代價告訴你要好好活著，不要活在仇恨中，這樣的代價還不夠嗎？”
“爹爹，爹爹。衍兒不要活著，衍兒隻要你，衍兒隻要你和娘。不要丟下衍兒，衍兒一個人會怕。沒有你們衍兒很孤單，大哥也不在，衍兒不想一個人啊，爹爹。你不要走。不要丟下衍兒一個人……”孟衍聽了九歌的話，失控的伏在墳頭哭喊著。
“哭出來就好，再這樣憋下去會憋壞的。”九歌走到孟衍身邊，拍了拍孟衍的肩頭，將飲血劍和手帕默默的放在他身旁。
“我在前邊等你。”說罷，九歌背著竹筐向來時的路走去。
九歌一個人順著來時的路走出好遠，確定隻能遠遠看見孟衍之後靠著大樹坐了下來。
之前九歌一直覺得孟衍需要找一個借口發泄出來，可是偏偏這小子愛逞強，也不會輕易哭出來，剛才自己那一番話，就是想讓孟衍找到一個宣泄口，能借勢發泄出來。孟衍還小，不懂得自己怎麽去調節心情，九歌怕他在這樣的情況下心理上會逐漸產生不好的影響。索性叫他這樣不管不顧的哭出來會好一點。給他自己留夠空間讓他自己呆一會，心裏的傷還是要靠時間去治愈的。
九歌聽著孟衍的哭聲越來越大，自己反倒覺得輕鬆了不少。既然他能哭出來，就說明還沒有壞到那一步。傷心難過還是要發泄出來的，憋著總歸是不好的。
那自己呢？什麽時候才能發泄出來？
“嗚嗚……爹爹，我該怎麽辦？衍兒該怎麽辦？爹爹，你回答我啊，衍兒該怎麽辦？”孟衍抽泣的哭喊著。
可惜回答他的隻有飄過的一縷清風。
“爹爹，沒有你們，衍兒一個人覺得好無助。大哥也不在身邊，爹爹，等我傷好了以後我就去找大哥，你和娘都不在了，我隻剩下大哥了，爹爹，你和娘一定要保佑我和大哥，保佑我能早點找到大哥，然後為你和娘報仇。爹爹，衍兒不會讓你就這樣白白死去的。我會讓那些傷害我們的人都不得善終，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報應。”說罷，孟衍又磕了三個頭。
“爹爹，衍兒改日再來看您。”孟衍拿起身旁的飲血劍和九歌留給他的手帕向九歌走去。
當孟衍整理好情緒來到九歌身邊的時候，九歌已經靠在樹根底下沉沉睡去，興許是今天走了山路累著了，才睡得這般香甜。
孟衍看著沉睡中的九歌，不禁為九歌瞌睡如此之多而感歎起來。每天早上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天這才走了一點山路，就這樣靠著樹就睡著了，真是懶到骨頭裏了。
孟衍靜靜的看著九歌，她的額頭看起來有點光滑，眉如遠山，睫毛順從的下垂卻在尾端叛逆的翹起，鼻頭小巧而圓潤，嘴唇豐潤圓滑，像剛豐收的橘瓣，她的麵容像是清涼的薄荷一樣，隻是額角的傷疤一直蜿蜒到顴弓，瘋狂的叫囂著。
這樣善良的一個人，她不為任何目的的照顧陌生的自己，很倔強的把自己當成親人看待，在她的眼裏似乎看不到傷痛，看不到仇恨。她會抱怨，會感歎。可她依舊是善良的，倔強的，快樂的。
就在孟衍自己打量九歌的時候，九歌的嘴咂了咂，睫毛不安的煽動著，眉頭微微皺起，像是有人打攪了她的美夢一般，不情願的睜開眼。
“咦？你什麽時候過來的？”九歌揉著惺忪的雙眼看著眼前的孟衍。
“咳咳，剛剛。”孟衍像是被抓住現行的小偷一樣，不自然的掩飾。
“你沒事吧？”九歌試探的問。孟衍的雙眼有些紅腫，就連鼻頭也在發紅，他的嗓音有些沙啞，顯然是剛剛哭過，可是他的表情卻像沒事一樣，除了那些哭過的痕跡，九歌覺得孟衍看起來並不像剛剛痛哭一場的人。
“嗯。沒事。我們回去吧。”孟衍又恢複了往日的樣子。仿佛剛剛那個痛苦的人不是他。
“嗯。好。我們回去。”九歌站起來背著竹筐答應到，看著走在前邊的孟衍，突然一陣風似得跑上去抓起孟衍的手向前小跑著。等孟衍反應過來想要甩脫的時候，九歌已經拉著孟衍跑了好幾步。
“走，跟姐姐抓魚去。”九歌回頭笑著對孟衍說。
孟衍伸出一隻手想要拂開九歌的手時，看見九歌蜿蜒著傷疤的臉上蕩開的笑容，便默默地將手收了回去。
她的笑容亦如她的手掌一樣，那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