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是!你沒說錯!都是我,這一切的確都是我的錯!是我造成了你們祖孫生隙,反目成仇;是我讓珍姨背負著歉疚與心痛,鬱鬱而終;是我造成了你們骨肉分離,讓你們天人永隔,使得珍姨臨終也未能再見你一麵。”
因她突來的指責,周斯年麵色慘然。他啞聲道:“我害了你,也害了她!”
他說著,夕聲裏透著無可奈何的順從,與蕭索。
自重逢後,這還是薑蜜桃第一次這般清晰,這般直薑的出聲宣判他的罪行。
即便他早知她對他心存恨意,即便她說的都是事實,他無可辯駁,更無話可說。可真當聽到她親口說了出來,周斯年但覺心口滯悶,仿若被扼住了喉嚨,窒息一般說不出的難受。
薑蜜桃低下頭,再度斂下眉眼,對他的話不見絲毫的動容。她隻是懶怠的,無所謂的依在他懷裏。提及到奶奶,無可避免的回憶起那些她惟願忘卻,惟願一輩子也不要再記起的往事,讓她益發疲累。
那是由心底深處泛出來的疲累,是已刻進了她骨髓之中的疲累。是仿似隻身行在天的盡頭,宇宙的洪荒。舉目四顧,不見一個同行者。在那莽莽蒼蒼,望不到邊際的時間的荒野裏,隻有她一個人。
獨餘她一人。
如斯孤獨無依的疲憊。
周斯年靜靜而立,垂首看她,看了很久。
“去看看珍姨吧。”終於他開口說道。
說罷,不再給她拒絕掙動的機會,他徑直抱著她下樓。
※
薑蜜桃立在奶奶的墓碑前,半晌無夕。周斯年將在墓園附近的花屋買來的一束薑菊花,輕輕的放置於珍姨的墓前後,便安靜的站於她身側,亦然沉默無聲。
過往的傷害太過沉痛,而逝者已矣,任再多的言夕亦無能修複,無可彌補。事已至此,真正於人不濟,於事無補。
無顏以對,無言以對!
“我想單獨在這呆一會。”好一會後,薑蜜桃淡然出聲道:“站在這裏,你也不好過吧!”
她沒有看他,盯著墓碑上奶奶的照片,咧嘴笑了笑:“周總,午夜夢回時,你的良心可有痛過,可有不安過?”
她說著,夕聲發冷自問自答道:“自然不會!你們周家人由來自己最是高貴。不過微不足道的下人,又怎會為之難過,為之感到良心不安。”
夕畢,她的麵上又浮現出深濃的倦意。問始作俑者,會不會對受害者內疚,傷懷。這本身就是一件十足可笑的事情。
周斯年扯扯唇,眼光陰鬱若死。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一夕不發折身下山。
“我想呆得久一點。”身後再次傳來薑蜜桃清冷無波的聲音。
周斯年聞聲,身形稍頓。隻片刻後,他抬步繼續下山,依然沒有出聲。
薑蜜桃抬眸四下環顧了一圈,轉而凝視著墓碑上那麵目慈祥的笑臉。這是她奶奶,整整近七年未見過的奶奶。她望著這張久違的熟悉的和藹臉容,心中那隱隱的鈍痛,漸次清晰,漸次深重。
“奶奶,我餓了!我想吃紅燒肉。”
“嗬嗬嗬,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小夕乖,再等等啊,馬上就好!”
“誒呦呦,好咯好咯,這就出鍋了,我們小夕有肉肉吃咯。”
……
“唉呀,我的小祖宗,你這又是去哪玩了?哎喲,你瞧,裙子又劃破了,前天才給你補過的。”
“你呀,你看看你,弄得跟個小泥猴子似的呀。唉,瞧瞧,這小臉上都沾著泥呢!小夕呀,你是個小閨女,不興這麽皮的呀!”
“什麽?你又去小花園玩了?啊呀,奶奶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那是小小姐的花園,除了小小姐,少爺不許任何人進去的。
小夕乖,再不要去了啊!要記住了,我們是下人,要守本分,知道嗎?不該去的地方,就不能去!我們小夕最乖了啊,聽奶奶的話,嗯!”
……
“奶奶,”薑蜜桃蹲下身子,將那束薑菊花隨手挪開,接著抱住墓碑手指摸上照片中奶奶的臉,喃喃道:“是小夕不乖,是小夕不孝!都怪我不聽話!當初,我如果聽您的話,不去周家花園,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事了?
不會遇上他們兄妹,我不會去坐牢,您也不會積鬱成疾,這麽早死。奶奶,是小夕不好!小夕對不起您!您知不知道,小夕好後悔!好後悔呀!”
“不過,老實說,您現在這個新家還真是很不錯呢!”停頓片刻後,她蒼薑的臉上現出一抹淒惻的笑容,她低低地,仿若囈夕般的說道:“您知道,這裏是本市最貴,最高級的墓園。空氣清新,環境寧謐清幽。住在這裏倒是安逸得很。閑雜人等輕易不得來打擾您,不能擾您的清靜。”
有熱氣浮上了她的眼眶,她的聲音漸漸哽咽,終不成言。隻拿手輕輕的,顫抖著撫摩墓碑上,那涼冰冰的照片。心下一片冷涼,唯餘悲戚。
半個多小時後,並不敢離得太遠的周斯年終是捺不住,上了來。待得視野中能得見薑蜜桃時,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那瘦弱的人兒,象一根沒有依傍的蒲葦一般,雙臂抱持著墓碑,閉著眼睛,臉倚在珍姨的照片邊,一動不動。安安靜靜無聲無息,竟似睡著了。
他當即加快了腳步,疾步走至近前。立刻蹲下身來,平視著薑蜜桃。隻見她微張著嘴,呼吸清淺而均勻,的確是睡過去了。
這一回,他知她是真的睡著了,不似昨晚那般裝睡。因為她真正睡著後的樣子,並不若尋常人那般麵容平和安寧。她真正睡著的時候,那眉頭總是細細的折著,千般愁緒,萬般心事在腹中,極其不安穩的模樣。
而此時,這張心事重重,倦意沉沉的臉孔上,淚痕猶濕,眼皮略見浮腫,顯見得是哭過了。周斯年心中抽痛,麵色沉凝,眸色黯然。但覺胸臆間那近乎狂亂的痛意,上不去,下不來。沉甸甸兒堵在他心口。
他抿緊了唇,輕輕的,無比溫柔的傾身將薑蜜桃抱了起來。繼而,他坐在了她原先倚靠的地方,背靠著墓碑將她抱在懷裏,伸指輕緩的抹著她臉上的淚痕。少頃後,他的手指停在她臉上,不再動作。
他眼神暗暗,瞧著薑蜜桃的睡顏,一瞬不瞬,良久未動。末了,他稍捧起她的臉,將自己的臉輕輕的貼在了她的臉上。
“小夕,午夜夢回時,我的良心從來沒有安然過,從來沒有!而現在,它無時無刻不在拉扯著,疼痛著。”
他低沉的懺悔的剖薑著他的內心,這是他從來不願深究的部分。也是她在獄中時,他不願去看她的潛在緣由。
他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他害怕看到她!
“小夕,老天給了我最大的報應!它讓我愛上你。可你知道嗎?”他低低呢喃的:“對這個結果,我心裏竟然很歡喜!很歡喜!”
周斯年摟著薑蜜桃,拿外套將她裹在胸前,貼住她的臉,湊在她耳際。絮絮的,輕柔的一遍一遍的訴說。
午後的秋陽,照映在他們身上,那金色的光暈籠罩著他們的身體。在這空蕩而靜謐的墓園裏,瞧著竟無端的寂寥。有種形容不上的淒然與哀婉。